võ lâm ngựa giống 2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黑得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巧儿道:「宫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亚马道:「上车去?」巧儿道:「嗯!」亚马道乙「然后呢?」巧儿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亚马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上车去。」巧儿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甚么不去?」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去?」巧儿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亚马笑了。巧儿道:「你不喜欢金子?」亚马道:「我当然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拚命?」巧儿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这位宫主又是个很美的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的事......」亚马微笑道:「这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巧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要上车了?」亚马道:「不答应!」巧儿嘟起了嘴,道:「为甚么还不答应?」亚马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拚命!」巧儿道:「为了甚么你才肯拚命?」亚马道:「我从来也不拚命,除非有人想来要我的命。」巧儿道:「除了你自己,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拚命?」亚马道:「没有!」巧儿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小姊姊你也不肯!」「小姊姊?」巧儿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小姊姊,她还有一个小妹妹......」亚马这才心头暗惊。巧儿又道:「小姊姊、小妹妹,都在那个地方等你,你若不去,她们一定会觉得很失望!」亚马道:「她们若要我去,一定会自己来找我!」「只可惜她们现在不能来......」「为甚么?」「因为她们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你是说,她们已落在你们手里了?」巧儿道:「好像是的!」亚马突然失声大笑,就像刚听见一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捧起了肚子。巧儿忍不住问道:「你笑甚么?」「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哦?」「你们若能有本事到『荣华富贵楼』去,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弄了出来,天下就没有甚么事能难倒你们的啦,又何必眼巴巴的来找我?」巧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该明白两件事!」「哦?」巧儿道:「第一,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以前我发育不良,那天被你刺激一下,我自己都感觉到进步多了,不信你看!」她骄傲地挺挺胸。亚马这次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才几天工夫,果然就在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她的自傲,亚马自己反而脸红了。巧儿却悄声道:「甚么时候再给我刺激一下?」亚马涨红了脸:「这......这......」巧儿道:「不逗你啦,第二,你也该明白,有些人不必用偷的,只须小小的骗一下......」亚马道:「雷家的财富、名望、权势,绝不会比你们玉清宫差,你们用甚么能骗到她们?」「只用了一句话!」「甚么话?」「孩子的爸爸在等你们!」亚马吓了一跳:「你说甚么?」巧儿笑道:「你快做爸爸啦!你自己竟然还不知道?真是糊涂!」亚马盯着她看,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道:「你真的已经满十五岁了?」巧儿道:「昨天才满!」亚马道:「十五岁的人,就已经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对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巧儿吃惊地瞪着他,道:「真的坏到这种程度?」亚马道:「当然真的!」亚马已坐在车上,马车已启行。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化。鱼玄玑坐在花丛中,就像一朵最美丽、最珍贵的黑色玫瑰。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亚马。亚马并没有看她,他已闭起了眼睛,安安稳稳地靠在软垫上,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鱼玄玑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亚马道:「哦?」鱼玄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你绝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亚马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儿子去拚命的,但是为儿子坐坐马车,总该没有甚么关系的。」鱼玄玑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彷彿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绽放。亚马的眼睁刚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鱼玄玑柔声道:「你好像看都不愿意看我?为甚么?」亚马道:「因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鱼玄玑道:「你怕我诱惑你?」亚马道:「我也不愿为你去拚命......」鱼玄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拚命的?」亚马道:「因为我并不笨!」鱼玄玑拈起了朵鲜花,默默地凝视他,过了良久,才轻轻叹口气,道:「你并不笨,但这一次却猜错了。」「哦?」「你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我一见你就下跪,一定是在求你......」「难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你也许会去拚命,也许会去送命,但绝对不是因为我求你!」亚马不禁好奇道:「那是为甚么?」「因为这个!」亚马不禁好奇地向她望去。只见她原本就低胸的那袭纯黑绿色道姑装,轻轻用手一掀,就露出了她洁白、饱满、晶莹的胸部,在心房之处的位置上,竟有一朵艳红的刺青。亚马本已是下定决心拒绝她的任何诱惑,见到这样完美无瑕的胸膛,竟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这种看法,绝对不是君子的看法。鱼玄玑的脸立刻就泛红了,但她仍然坚持着,用手指掀开领口衣襟,道:「你看不看得出来,这是甚么?」亚马当然看得出来,因为他手上正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上正有个这样的图形!一个长发美女的面孔,却有着蝠翼、鸟爪、蛇身!只不过是血一样艳的颜色。只不过刺工精细,构图完美。只不过是刺在洁白如玉的乳房上。而这乳房的主人,又是无比的高贵,无比的美貌。所以这枚设计怪异的刺青,看来非但一点都不觉呕心,反而是另一种诱人的美感。教人立刻联想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当时正在受那一针一针雕刺时的痛楚可怜模样......教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定要保护这娇弱女子之心......亚马正陷入另一种想入非非之际,她已将衣襟拉好,正襟危坐,叹道:「你看,我并不是打算要诱惑你。」亚马不禁又摸一摸自己手上的戒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鱼玄玑道:「你手上这枚戒指,是『玉清教』的令符,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任何人戴上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凡是我们玉清教徒,都得行跪接大礼,遵命而行!」亚马一怔!立刻想起刚才劝他上车的巧儿,又联想到那位人小鬼大的杜美吟,道:「你们玉清观,有没有一个绛箕宫?」鱼玄玑笑道:「有,玉清观有九宫,绛箕是其中之一,杜美吟、杜巧吟二位,都属这一宫......」亚马瞇起眼睛,道:「你们玉清教,全都是女的?」「也有男的!」「你们玉清教的女徒众,人人都有那样一枚刺青?」「男的徒众也有!」亚马再仔细想想,那日他与巧儿在荒野草棚之中,干下那样激情之事,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胸部,竟也会有那样的刺青。因为那天夜里实在太黑,又是钻进了乾草堆中的......下回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看个清楚!他悠然回味幻想中,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鱼玄玑却柔声道:「你在笑甚么?」亚马心中一慌道:「啊?没有甚么......」他却心中走马灯似的一连串想到萧洁洁、萧媚媚、雷玉芝、蒋秀凤、孙华凤、石巧凤......似乎没有一个有这种刺青图纹的!那就表示她们全都不是「玉清教」徒。可是那个萧媚媚明明给了自己这只戒指!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呢?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鱼玄玑也恰好在同时问道:「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是呀!」「那么就等见到她们再说!」突然他看见路边大树下有一双眼睛!这世上本来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眼睛,只不过亚马这次看见的,却是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长在一个高瘦清秀的年轻人的脸上。他没有见过这年轻人,但他必定见过这双眼睛!这双熟悉的眼睛教他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人对他必有重要关系!鱼玄玑已瞧出他的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亚马道:「你说过,任何戴上了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你们都要遵命而行?」鱼玄玑恭身道:「是!」亚马眨眨眼睛道:「我命令你,现在开始来诱惑我!」鱼玄玑突然感觉为难......这个男人是她闻名已久、心仪已久的男人,但是......亚马已沉下脸来,怒道:「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命令都办不到,还谈甚么誓死效忠?我不去了!」车子正在一处道路转弯处。亚马突然屈指一弹,拉车的两匹黑马立时受惊,开始狂奔而出。就在这同时,亚马已纵身而起,跃上了路边一棵树丛中,隐住了身形。鱼玄玑先是一怔!旋即发觉他这样做必有深意。马车继续狂奔,后面一条跟踪的人影亦展开身法,向前疾追!就是那个高瘦的年轻人,轻功居然不弱,奔跑起来快逾奔马!亚马突然从树上落下,落在他面前。[手机电子书网 Http://Www.517z.Com]如果不是他及时煞住身形,必然会与他撞个满怀。亚马望着他微笑道:「你是谁?为甚么要跟踪我们?」那年轻人望着他,非但没有半点怯意,反而大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他像是在自己感叹,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的。这里荒郊野外,根本没有别人,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亚马听的。亚马冷笑道:「甚么无法无天的事?」这人道:「绑架!」亚马皱眉道:「绑架?甚么人绑架?绑谁的架?」这人叹道:「几条彪形大汉,绑一个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的车砸烂,马也打死,拖上另一辆马车中......」亚马动容道:「是甚么样的马车?」这人道:「是一辆纯黑的马车,车上还有好多鲜花......」他还想再往下说,只可惜说话的对象却忽然不见了。亚马已转身冲了过去。他行动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既没有看到那些彪形大汉,也没见到鱼玄玑。只见到砸碎了的马车,打折了腿的黑马!远处尘头扬起,隐隐还可以听到车辆马嘶声!他再望向刚才那年轻人,谁知他早已走得不见人影。这人一定与绑架歹徒是同一夥,他故意在路旁草丛中露相,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亚马又悔又恨,不再犹豫,拔脚向前追了去......亚马向来对自己的轻功颇有自信,他这样展开脚步往前飞奔,有如一支箭一样的疾射而出。但是他是人,不是马!马有四条脚,他却只有两条!他这才开始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给他多生两条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正骑着一匹马,施施然缓步而行。亚马顺手摸出一锭金子,街上前去将那人拉下马来,将金子塞到他手里,自己也跳上了马背。这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亚马已经打马绝尘而去。他做事一向最讲究效率,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样东西,你除了给他之外,简直没有别的法子。江湖中人大都懂得如何选择马,因为谁都知道,一匹好马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要是马儿也能选择骑它的人,一定会选亚马。亚马的骑术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但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让马儿感觉不出有人骑在背上。而且他很少用鞭子。无论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不愿使用暴力,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所以这虽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马,但现在还是跑得很快。只见他轻轻地贴在马背上,他本身就已成为马的一部分。是以这匹马奔跑的时候,简直就跟没有骑它的时候速度一样。按理说,以这种速度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马车了。一匹马拉着一辆车子,车上还有好几个人,无论多快的马,速度一定不会比他的更快。就算是两匹马都不行,只可惜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太讲理。亚马追了半天,非但没有追上那辆马车,连马车扬起的尘土都已看不见了!日色已偏西。大路在这里分开,前面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亚马只好在这一岔路口停下。路旁有树,最大的一颗树下,有个卖酒的小摊子。卖酒的人比买酒的还多。因为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歇脚喝酒,卖酒的却是夫妻两个人。老板手里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丈夫已有四、五十岁,妻子却还很年轻。所以丈夫有点怕太太。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妻子却只是在一旁坐着。亚马一下了马,老板娘就站了起来,带着笑道:「客官可是要喝酒?上好的竹叶青。」她笑得彷彿很甜,长得彷彿还不难看也许这就是丈夫怕她的原因。亚马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第一、他从来没有看别人老婆的习惯。第二、连续几天都是桃花运,已几乎连命都送了,现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着有点害怕。他故意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来一碗!」老板娘道:「切点卤菜怎么样?牛肉还是早上才鹵的。」亚马道:「好,就牛肉。」老板娘道:「半斤?还是一斤?」亚马道:「随便。」他有个很好的习惯他从不跟任何女人争辩。于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着切肉、倒酒。的确是竹叶青,但看起来却像是黄泥巴。肉最少已鹵了三天!亚马还是不计较,更不争辩。他本不是来喝酒的。他还是看着那老板,道:「刚才有辆马车走过,你们看见了吗?」老板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这个老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跟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说话。她也知道她的话愈多,等一下的小费就愈多。所以她就凑了过来,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辆马车经过,却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辆马车是甚么样子?」这下子倒把亚马问倒了,他根本连那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刚才倒是有辆马车,好像是辆两匹马拉的黑漆黑车,奔丧似的赶了过去,就好像家里刚死了人,赶回去收尸似的,连酒都没有停下来喝一杯!」亚马眼堕兄了,道:「对,就是那一辆,却不知往哪条路上去了?」老板娘沉吟着,道:「好像是往左边去了......」她咧嘴一笑,又道:「客官为甚么不先坐下来喝杯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看来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或牛肉,而是她的笑。她这法子一向很不错。只可惜这次却不大灵了,她笑得最甜的时候,亚马连人带马都已到了两、三丈开外,只留一小块银子下来。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对他印象太好。老板娘咬着嘴唇,恨恨道:「原来又是个奔丧的,赶着去送死么!」黄昏后,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彷彿又进入山区。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色都看不见。亚马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既不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乾乾净净,现在他的肚子空得简直就像孔明的那座城。他并不是挨不得饿,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绝不会倒下去。他只不过很不喜欢挨饿,他总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两件事,就是「饥饿」和「寂寞」。现在就算原路退回也来不及了,这条路上唯一有东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那小酒摊子。从这里走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亚马叹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硬的卤牛肉,比泥巴水还黄的竹叶青,有些怀念起来......看看四面黑黝黝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飕飕的风声、冷清清的流水声......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他座下的这匹马也在用鼻孔喷气打呼噜,似乎是说:「我比你还倒霉!」亚马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他走到泉水旁,就见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小桥、流水、人家。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只可惜亚马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再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来得动人。低低的竹籬笆上爬着一架紫籐花,昏黄的窗纸上,还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屋顶上炊烟袅袅,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亚马肚子的叫声,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缝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亚马唱了个肥诺,陪笑道:「老丈请了,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这句话,好像是他很小的时候,从一个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彷彿很有效。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那么小时候的事竟然记得很清楚,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而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经开了。小老头其实也不算太老,只有四十多岁,却秃得头发都没有了。他自称姓柴名铁斧,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餐已过,他却仍在喝着酒。他酒喝得很慢,菜却吃得很快,所以又叫他的女人去炒蛋加菜。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亚马只有听着,只有点头。柴铁斧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的女儿!」亚马又开始笑不出来了,现在他甚么都不怕,就是怕漂亮的女人。有了人陪喝酒,就喝得快了些,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柴铁斧脸已发白,大声道:「萍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里面的屋子里,就有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您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要吃的么?」柴铁斧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用手撕着吃!」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萍,甚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耽心她将来嫁不出去!」亚马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一个粗布衣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噘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亚马虽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柴铁斧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害羞的女孩子多半是这样的。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亚马才转回头来,就发现柴铁斧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彷彿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亚马摸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嫒一定嫁得出去......」柴铁斧逼问一句道:「要是嫁不出去呢?你娶她?」亚马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为甚么要多话。柴铁斧大笑,道:「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么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柴老头醉了。一个人若敢跟亚马拚酒,想不醉也不行。「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亚马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他有时被人称作大侠,有时被人看作强盗,有时被人看作君子,有时被人看作流氓......但被人看作是「老实人」这倒是平生第一次。「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实,一定要吓得跳起来三丈高。」亚马微笑着躺了下去。躺在稻草堆上。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地方将就一夜。无论如何,这地方总有个屋顶,总比睡在露天里好。他若能预知在这里会遇到甚么事,宁可睡在阴沟,也不愿睡在这里了......武林种马第六章 树顶香巢夜已深。荒山之中,四下静得很。深山里,总带着几分淒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叶飕飕的响,但也只不过使得寂静的夜,更平添几分萧索之意。白天经过了那么多事,在这么一个又淒凉、又萧索的晚上,躺在一个陌生人家,柴房的草堆上面,你叫亚马怎么睡得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说书先生的故事......「一个年轻的举子进京赶考,路上错过宿头,投宿到深山里一处人家,年迈的主人慈祥而好客,还有个美丽的女儿......主人看得出这少年举子年轻有为,就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也半推半就,所以当夜就成了亲。第二天早上,他才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坟墓里,身旁的新娘只是一堆白骨,却仍将他送的聘礼玉镯戴在手上......」亚马一直觉得这个故事很浪漫、很有趣......现在却突然觉得不太有趣了!风还在吹,树叶还在飕飕的响。如此深山,怎么会有这么一户人家?明天早上,我醒来时,会不会也是躺在一片坟墓堆里?当然不会,那只不过是个荒诞的故事!亚马又笑了笑,但他不知道为甚么?背脊上还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幸好这位主人并没有开口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不然就真有点像那故事情节了......风更大了,吹得这柴门「吱吱」作响。清冷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苍白得就像那位萍儿姑娘的脸。突然「吱」地一声,这柴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人影蹑手蹑脚地进来了!是一条纤弱窈窕的人影,是那个阿萍!亚马突然背脊发凉,人却闭上眼睛,不敢稍动。阿萍轻轻地来到亚马身前,仔细地凝视着他,良久才轻叹道:「『武林种马』哼!」她缓缓举起了手,她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尖刀。尖刀映着清寒的月光,映在亚马脸上......她已双手握刀,要往下刺入。从这里刺入,正是他的心脏,一刀穿心,立即送命,连半丝痛苦都不会有。只要这一刺,就可以结束这个无恶不做的「武林种马」就可以挽救无数少女的清白!阿萍彷彿下定决心要往下刺了,突然她一看,窥见他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玉清令?」她手上的卫儿时放松了下来,也立刻在亚马面前跪了下来。他怎么会有这只戒指的呢?这个恶名昭彰的「武林种马」真的会是她们玉清教的「令主」?阿萍心慌意乱,悄悄地伸手,轻轻地掀开他的衣襟。亚马屏息静气,耐着性子等待着,看看她到底在搞甚么名堂......阿萍却见到他健壮厚实的胸膛,皮肤洁净光滑,却找不到玉清教徒特有的那种印记。阿萍不由疑心大起,喃喃道:「没有?」亚马正想开口问她:「没有甚么?」她却玉手连挥,一刹那间已点了他身上七、八处大穴!她虽然纤弱娇柔,但一双手却是稳重得很,认穴又准又快,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点穴名家之下。亚马这下非但已无法问她,连动都不能动了!他虽自己不能动,却有人抱着他动!当然就是那个阿萍,她双手一抄,就把亚马抱了起来,抱出了柴房。清冷的月光洒在树林上,林中却黑黝黝的不见天日。阿萍轻车熟路,手中虽然抱着一个大男人,却能迅速敏捷地穿林而入。在一颗特别大的树下,阿萍略一停步,再又纵身而起,并将亚马托住,跃上了一处横枝。只这份轻功,就让亚马叹为观止了,阿萍却一再藉着横枝之力,将亚马托得直上树梢!树梢竟有这么好一个去处!原来她早已经营了许久,已经把这里的竖直不合用的枝桠削去,又用结实的树枝横铺直架,再铺上厚的细软枝叶,竟是一处居高临下,视野极佳的眺望之处。月色照得那潭泉水发白,她的小桥、茅屋全都清晰可见,只是从下面绝对看不到这上面来。谁也不会想到这么高的树上,会有这样舒适的地方!亚马宁可睡在这里,也比睡那柴房的一堆稻草要舒服得多!果然阿萍就将他放得躺下,头手一拂,同时解开了亚马哑穴。亚马能开口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解开衣襟,让我看看你的乳房!」阿萍又羞又惊,怒道:「果然是个可恶的色鬼!」对付这样的色鬼,就是狠狠地将他揍一顿,然后将他这条闯祸的「祸根」「喀嚓」剪掉!她纤手一扬,一耳光打来,谁知她这只手却被亚马捉住,嘻嘻笑道:「你若要打我?出手至少还要快一些!」阿萍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果然疾如闪电,直戳他的腰际「期门穴」。谁知仍是被亚马捉住!阿萍正要开口怒骂,却被亚马不由分说地搂在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同时低喝:「噤声!」被他这样一吻,阿萍果然瘫软无力,正要努力推开他,却隐隐听到树下的林中有脚步声。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而且脚步极轻,显然都是武功高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那座茅屋团团围住!幸而阿萍早一步将他抱上树来,也幸而亚马耳朵很尖,能听出有脚步声。亚马低声问:「是来对付我的?」阿萍道:「不,是来对付我爹的!」亚马道:「为甚么?」阿萍道:「我爹不性柴,他本姓廖,号称『三手剑』!」亚马暗惊,道:「『三手剑』廖锦粥?怎么会躲到这荒山野地里来的?」他口中在问,眼睛却紧紧地盯住这些人在看。只见那些黑衣人,早已对那茅屋形成四下合围之势,其中一名身长玉立的锦衣大汉,一挥手发出讯号。数十名黑衣人突然同时抛出手中长索,索头带着爪钩,紧紧钩住了这座茅屋。一声暴喝中,数十名大汉一齐用力拉扯。这座茅屋就立刻四分五裂,一片片地四下散开。就连屋顶也被扯得飞走。只剩下一片屋子的地基,几件床铺、桌椅、炉灶等傢具。却没有人,连半个人都没有!亚马与萍儿身在这一高高的树上,而廖锦粥又到哪里去了?那锦衣大汉厉喝一声:「搜!」数十名黑衣歹徒立时四散开来,逐寸搜索,当然也没有任何结果!一场有备而来的突袭行动,竟然无功而返?众歹徒在喃喃咒骂中,终于离去......树枝顶上的阿萍惊魂甫定,又耽心她爹了。亚马道:「你放心,你爹不会有事的!」「你怎么知道?」「就在你掌刀要杀我的时候,他已经在窗外等着,随时要出手救我......」「救你?他为甚么要救你?」「也许他看中我的人品才貌,也许他不想你未过门就做了小寡妇......」她笑骂着捶打他,却已被他拥进了怀里,道:「对了,我明明已点了你的重穴,你怎么......」亚马笑道:「这是你的点穴功夫还不够熟练,也许因为你舍不得下手太重!」阿萍骂道:「见你的大头鬼!」亚马道:「你本来是要杀我的,为甚么又不下手了?」阿萍道:「因为你手上的戒指......」亚马道:「这到底是个甚么戒指?」阿萍道:「这是我们玉清教的教主身份,玉清教徒成千上万,不是人人见过教主,但是人人认得这只戒指!」亚马道:「为甚么?」「因为这个!」她伸手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就在她左乳内侧,也就是心脏部位,也有一个鲜红的刺青记印。又是个丰满的胸膛,又是朵可爱的鲜红记印,与鱼玄玑身上的一样,亚马却注意到稍微的一点差别,那蛇尾的位置有些不同!亚马伸轻轻触摸那记印,就引起阿萍一阵战慄,却又无限悸动,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亚马轻柔地将她拥在怀中,两手又展开他那特有的挑逗技巧,慢慢将她引导入港......既然确定她是玉清教的子弟,而自己恰巧又有一只代表教主身份的戒指,就等于已是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财产,所以他心里就更不必有任何歉疚与负担!阿萍果然在他的一番恣意爱怜之下频频颤抖,频登高峰......亚马一面引导着她的欢愉,一面试探着问道:「你们玉清教为甚么每个人都要在这里,打上这样一个记印?」阿萍道:「玉清教不是道教,『玉清』两个字是表示玉洁冰清,可以谈恋爱,可以结婚生子,养儿育女,但男女双方必须一辈子相互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哦?」「从正式宣誓入教开始,就由教中长老刺上这个『玉清印』也就是种下了毒誓,从此以后,任何人如犯下了不贞,或出轨的行为,就必会应誓毒发,内火焚身,七日七夜哀号而亡,就连教主、长老,都无法倖免......」「啊?」阿萍在他身下喘息,又幸福又满足,道:「例如说我今天跟你做了这件事,我这辈子就只能跟定你一个人......」「再也不许嫁人?」「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再跟他做这种事,否则我就违反了『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毒誓,我也必将内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亚马这才吓了一跳。阿萍紧紧缠住他哀求道:「所以,好好爱我吧......」亚马耽心的不是这个,他耽心的是:「这样说来,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去碰别的女人啦?」阿萍道:「不,你跟我们不同,你身上并未有刺上『玉清印』你没有被种下毒誓,所以你是没有关系的!」亚马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他这「武林种马」天性就是要女人堆中打滚,你若要他永世只对一个女人忠贞不二,从一而终,还不如教他一头撞死的好。既然没有这样一项限制,兴奋之余,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将阿萍弄得死去活来,欲死欲仙。终于阿萍一阵哆嗦,阴精大洩,她已从快乐的高峰跌了下来......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很快又是晨光羲微,晓露初开的时候了。阿萍蜷缩在他怀中,又幸福又满足地睡着,亚马却一直心神不宁。阿萍道:「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女人。」亚马道:「哪个女人?」阿萍道:「鱼玄玑,那位玉清观的宫主!」亚马默然。阿萍又道:「你打算怎么去找?」亚马仍是默然。阿萍再道:「昨日那条三岔路口你选了左边,结果遇到我,如果选的是右边,不知道会遇到谁?」亚马跳了起来,道:「不错!昨天那老板娘,为甚么要告诉我一条错了的路?」阿萍眨眨眼:「老板娘?甚么样的老板娘?」亚马叹道:「白白胖胖的一个老板娘,只可惜酒是酸的,鹵的牛肉硬得像石头!」阿萍笑了:「我本来是打算留在这里等我爹的,但是陪你去见识一下再回来也无妨。」「见识?见识甚么?」「当然是见识一下酸酒和硬牛肉!」她满脸笑容,语气却比昨天的酒还酸,简直像醋一样。亚马道:「算了,你还是乖乖的在这里等你爹,免得错过了......」阿萍瞪眼道:「昨天夜里你把我家最后半只兔子也吃光了,你不准我去,难道打算把我饿死不成?」这不能不说是个好理由,谁都驳不倒的理由,只不过醋味太浓!亚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真的要到那地方去?」阿萍道:「非去不可,我去定了!」还早得很,三岔路口上那个小酒摊却居然已摆了起来。早上赶路的人,本就比较多。那愁眉苦脸的老板,正在起火生炉子,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煤烟。那又白又的老板娘,正铁青着脸,在旁边监督着他,好像满肚子都是「下床气」吓得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可是那样一张臭脸,一见到亚马,她的心花立刻就开了,脸上也堆出了笑容。旁边牵着她衣角的孩子,本已为了要吃鹵蛋挨了一顿揍,现在她已先将鹵蛋塞到孩子嘴里,表示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很慈祥的母亲。阿萍用眼角瞟着亚马,吃吃的笑。亚马只有装做看不见。等老板娘去切菜倒酒的时候,阿萍忽然附在他耳边悄悄道:「你实在冤枉了她,她虽然很白,却一点也不胖,只不过比我『丰满』了许多!」亚马还是听不到。阿萍又道:「你看她的皮肤,嫩得就好像要沁出水来似的,我若是个男人,不论她有没有老公,都一定要想法子把她弄上手!」亚马正要反驳,她又接着道:「我看那老板又老又丑,又瘦又干,不像她老公倒像她爹......」她愈说愈得意,好像还要往下说下去。幸好酒菜已端上来了,老板娘甜甜地笑着道:「今天的牛肉可真是刚鹵好的,相公你尝尝看!」「姑娘我呢?」老板娘瞪了她一眼,勉强笑道:「相公尝过了,姑娘再尝也不迟!」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扭过了头,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脸已扳了起来。阿萍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笑道:「原来她是看我不顺眼,看来我还是走了的好,也免得惹人讨厌......」她拿起杯酒,一饮而尽,突地又全部喷了出来,哇哇叫道:「哇!果然是酸的,受不了,受不了!」她的人已窜上了亚马的马,打马就走,又吃吃地笑道:「这匹马先借我,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你,你总不至于小气得连一匹马都不愿借给我吧?」这句话说完,人与马都已远去。亚马本来要追的,却又停了下来。他实在想不出为甚么要去追人家的理由。「我既然没有害过你,又没有欠你的,你凭甚么要来追我?」他就算追上去,人家一句话也能把他挡回来。所以亚马只有看着她远去,只有在那里发怔、苦笑。只听那老板娘道:「那位姑娘是不是有点毛病?怎么说起话来,总是疯疯癫癫的?」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她没有毛病,有毛病的是我。」老板娘手里摇着孩子,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笑容,眼睛瞟着亚马,轻轻的咬着嘴唇,悄悄道:「那么,你遇见我可真是运气,我专会治你这种男人的毛病......」亚马摸了摸鼻子,突然站了起来。他刚刚才对自己发过誓,只要看见女人对他笑,他立刻就走得远远的!老板娘好像很吃惊,瞪大了眼睛,道:「相公你连一口酒都没喝,就要走了吗?」亚马板着脸,道:「这酒是酸的!」他正想转身要走,只听老板娘大声道:「等等,我还有样东西给你!」喝声中,她突然将怀里的孩子朝亚马抛了过来!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亚马不由自主,已伸手将孩子接住。就在这时,一旁蹲在地上起火的老板,已箭一般地窜了过来!老板娘的身子也已掠至!她其实一点也不胖,身子轻盈如飞鸟。亚马手里抱着人家的孩子,下面又有张凳子挡住了他的脚......孩子正哭得好伤心,他怎么忍心将一个正在哭着的婴儿扔开?亚马绝不是那种「狠心」的人。所以,他注定要做另外一种「倒霉」的人!其实倒霉的人有时也是很舒服的。现在,亚马就躺在那里,看来好像舒服得很!这个地方很隐秘,绝对不会有人能闯得进来。这张床也很软,枕头不高也不低,何况旁边还坐着个笑容如春花般的女人,正在喂他吃东西。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羨慕极了。只有他自己一点也不羨慕自己。他刚刚才被老板与老板娘二人联手,一口气点了自己身上七、八处大穴,还怕他武功太高,有可能以内功「冲开」穴道而逃走,所以又用浸过水的牛筋,将他的手脚分开,像大字形地缚在这张床上!现在他除了头部之外,脖子以下的部位是一动也不能动的啦!那老板娘手里端着酒杯,慢慢地倒入他嘴里,媚笑着道:「这酒酸不酸?」亚马先把酒咽下去,才能开口说话道:「不酸。」老板娘又夹了块牛肉塞入他嘴里,道:「这牛肉好不好吃?」亚马吞下牛肉才能说:「好吃!」老板娘眼波流动,笑得更甜了,道:「我长得漂不漂亮?」亚马道:「漂亮极了。」她咬着嘴唇道:「有多漂亮?」亚马道:「比天仙还漂亮!」她又逼问:「比起那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呢?」亚马眨眨眼道:「至少比她漂亮三万六千八百五十七倍多了!」「有这么好的牛肉和酒,又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陪着你,你还愁眉苦脸干甚么?」亚马道:「因为我害怕,怕你那愁眉苦脸的老板回来,把我鹵在牛肉锅里。」老板娘嫣然道:「你放心,他不会回来了!」「为甚么?」「因为我那老板本是『借』来用的,现在已用过了,所以就还给人家了!」「难道连孩子也是借来的?」「当然,你以为我真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那样扔?」她忽然拉开了衣襟,露出一双坚挺饱满的胸膛,道:「你看我像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吗?」亚马吓的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只可惜他闭得太早了些,要是再慢一点,定能看到她的左乳房心脏部分,也有一枚鲜红的「玉清印」!只听她「咯咯」娇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武林种马』竟也是个正人君子......」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再捏捏他的胸膛,柔声道:「你甚么都好,就只是太瘦了一点!若是跟着我,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亚马不由自主又睁开眼睛,还好她又已将自己衣襟遮好。望着她那丰满高耸的胸膛,亚马实在不敢想像,她要用甚么来养胖他?她眼波流动,忽然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对你怎么样?」亚马道:「不知道。」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伏下身来轻咬他的耳朵道:「我要把你当做我的孩子!」亚马笑了。你可以说他是在笑,也可以说他是在哭。有一种笑,本来就和哭差不多。她娇笑着道:「刚才我把人家的儿子借来抱了两天,才领悟到一件事......」亚马道:「甚么事?」「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做人家的儿子!」亚马道:「我有个朋友却不是这么说的!」「他怎么说?」「他总说: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喝酒。」「你那朋友一定比猪还笨!要知道喝酒虽然愉快,但头一天喝得愈愉快,第二天也就愈难受。」亚马道:「难受还可以再喝。」她瞪眼道:「愈喝愈难受!」亚马道:「愈难受就愈喝!」她叹道:「哪有那么多酒给你喝?」亚马道:「去买来喝。」「用甚么去买?」「当然是用钱去买。」「钱由哪里来的呢?」亚马笑道:「赚钱的法子多得很......」她冷笑道:「赚钱的法子的确多得很,但总免不了要费点力气,花点脑筋,就算你去偷、去抢,也并不是件容易事。」亚马也只有承认,不费力就可以赚钱的法子,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她却展颜笑道:「但你若做了人家的儿子,就甚么事都不用发愁啦!钱来伸手,饭来张口,样样东西都有,你爹娘去替你拚命赚来,还深怕不合你的意......你想,天下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么?」亚马叹了口气,道:「的确没有了......」她嫣然笑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为甚么我要把你当儿子,你还是摆出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从来没有人要你做他的儿子?」亚马苦笑道:「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他说的是实话。有人想把他当朋友,有人想把他当情人,也有人想把他当势不两立的仇人,还有更多的人把他当偶像!但想把他当儿子的人,倒还真的连一个都没有。他简直连作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人。老板娘媚眼如丝,道:「你知不知道我为甚么要你做我的儿子?」亚马道:「不知道?」她低下头附耳轻笑道:「我想喂奶给你吃......」这正是亚马最想要做的,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他只有眨眨眼睛,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若不说出来,我一辈子也猜不到。」她却咬着嘴唇,道:「你怎么会猜不出来?每个人到了我这种年纪,都会想要个儿子的。」亚马瞪瞪眼道:「你费了那么多力气,为的就是想要我做你的儿子?」「这个嘛......本来不是的。」「本来你想要的是甚么?」「要你的命。」「是你想要我的命?还是别人?」她笑道:「当然是别人,我跟你又不认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甚么要你的命?」亚马叹了口气:「原来你不是真的老板娘,也是别人的小夥计。」她瞪眼道:「谁说我是别人的小夥计?」「若不是别人的小夥计,为甚么要替别人做事?」「我只不过是帮他的忙而已......」「帮谁的忙?」她眼珠子转了转,大概是不肯说出真情,只道:「一个朋友。」亚马道:「你肯为了朋友杀人?杀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他一定不是你的朋友,而是......」她一惊道:「是甚么?」亚马故意叹道:「是一个你打算跟他一辈子的男人,而他却要用这件事情来做交换的条件!」她顿时脸色苍白,急急争辩道:「也不是交换条件,他自认为他一定办不成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办得成!」「为甚么?」「因为人人都知道『武林种马』唯一的致命伤就是女人!」这下真是击中了亚马的要害。他曾对自己发过多少次誓言,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女人手上......她又冷笑道:「他也没有要我杀你,他只要我把你捉住送到他那里去活着送去!」亚马目光闪动:「你为甚么不送去?」她的气已消了,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去?」「但是你已经答应了他......」「那只因为我没有看见过你,还不知道『武林种马』的庐山真面目,竟比传说中的更可爱!」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一个女人为了他喜欢的男人,连亲生的爹娘都可以不要的,何况朋友......」亚马叹道:「不错,天下果然有许多丢下父母而跟男人私奔的......」她却深自喟叹道:「更何况,我已经瞧出他的无情无义,根本不打算与我『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亚马匆地一怔!她继续道:「后来我才发觉,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亚马道:「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这个社会上,男人三妻四妾,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三妻四妾一点也不稀奇,甚至会得到别人的羨慕;女人却不行,稍有行为不检,就被交相指责,恶言咒骂,岂非十分不公平?」亚马无言以对,只能转变话题,道:「现在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留在这里?」「我打算留你一辈子。」「你不怕他来找你算账?」「他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为甚么?」「这是我刻意经营的『藏娇金屋』谁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屋子里......」「谁说不能?我就要你一辈子留在这屋子里,免得被别的女人看见!」亚马道:「我若想出去逛逛呢?」她咬牙道:「你出不去!」亚马道:「你......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像这样躺在床上吧?」「为甚么不能?一个女人为了她喜欢的男人,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亚马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子看来,你是决心不把我送去的罗?」她嫣然道:「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下了这决心。」她轻轻咬了亚马的鼻子,柔声道:「只要你乖乖的躺在这里,包你有吃有喝,比做甚么都舒服。」亚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里离你那朋友住的地方远不远?」她也一怔道:「你为甚么要问?」亚马道:「我只怕他万一找来。」她咬着嘴唇道:「他若万一找来,我就先一刀杀了你,难后再自杀!」亚马道:「杀了我?为甚么?」她道:「我宁可杀了你,也不愿意你毒火焚身七日而亡!」亚马道:「我为甚么会毒火焚身?难道他是玉清教徒?」她道:「我才是玉清教徒。」亚马一怔!道:「甚么?原来你是玉清教徒?」他盯住她的胸膛,道:「让我看看!」她这才媚眼笑道:「刚才给你看你还假装圣人君子,这会儿又......」她说着,已掀开了衣襟,露出她丰满坚挺的乳房。亚马这下子看得目瞪口呆了,除了那枚鲜红的「玉清印」之外,让他咋舌不下的,是那一对巨型波霸,简直比叶子媚还要有看头。见到他日瞪口呆的模样,她倒吃吃笑道:「对了,这才是我听说过的『武林种马』......」她伏下身来,道:「我说过我要喂你吃奶的......」亚马却道:「吃过后,接下来就会做别的事啦?」「当然......」「只要一做了这件事,你就只能对我一个人『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当然,你也要对我『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否则你就毒火焚身......」「你又如何让我『毒火焚身』的呢?」「我要在你的左手中指刺一滴血,我的中指也刺一滴血,将你我的血混合在一起,然后在你胸口心脏的部位,用针掠上一个『玉清印』......」「哦?」「这叫做『歃血为盟,种下毒誓』从此以后,你若再去沾别的女人,就......」亚马打断她的话,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行!」她怒道:「原来你们男人都一样,从来不懂得忠贞不二!」「那要看你有甚么手段能掳得男人的心,我就知道有许多女人,她的丈夫一辈子都对她忠贞不二的!」「你是说我还没有获得你的心?那是我还没有给你时间让你发觉我的优点,你也没有给我时间让我掳获你的心。」她忽然从发际拔下一枚金钗来,道:「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先造成事实,再慢慢的掳获你......」亚马吓一跳:「你想干甚么?」「我们先来歃血为盟......」「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不答应也不行!」「你再这样一意孤行,我可要走了!」她笑着再看了一遍他手脚上牢牢缚住的牛筋,道:「你走得了吗?」亚马道:「我就试试看!」忽然间,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上的牛筋寸寸断裂,就像煮熟的面条一样的容易断裂!她就像是看见一个死人忽然复活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亚马微笑道:「看来我好像还能走。」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呐呐道:「你明明被我点住了穴道......」亚马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功夫,叫做『移穴换位』?」她吃吃道:「原来你......刚才都是在做戏!」亚马笑道:「你能做戏,我为甚么不能?」「可是,可是你既然没有被我制住,为甚么还要跟我来呢?」亚马道:「因为我喜欢你!」这次他只说了一半实话,另一半是为了要见见那个在暗中主使,要害他的人。他本以为她会把他送到那个人手中去的。她紧紧地抱住他:「你既然喜欢我,现在又为甚么要走了?」亚马也抱住她:「因为这是两情相愿的事,我虽号称『武林种马』却从不强迫任何女人,也从不被任何女人强迫!」她涨红了脸,紧紧伏在他胸前,道:「求求你,不要走......」亚马的手已开始不老实起来,一面笑道:「我也不接受任何哀求!」他的手有魔力......她已开始颤抖......亚马的手却又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我也必须把话说清楚,我甚至都不想有一个固定的『家』所以你若希望用玉清教的那种信念绊住我,你最好还是让我走......」谁知她不但没有让他走,反而将他带得一起滚倒在床上,喘息道:「不要紧,不要紧,我是玉清教徒,我只要对你从一而终,不管你是不是都不要紧!」亚马这才真的开始对她动情......只要亚马对她动了真情,她就会得到无比的快乐......她在兴奋、激烈、颤抖之余,不断地要求更多更多......即使是最大的食客,也终有吃饱的时候。她终于吃饱喝足了,她只能四平八稳地躺在那里,连动都懒得动了!亚马望着她白白胖胖的身躯叹道:「其实我不能跟你歃血为盟,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甚么原因?」「你看看这个!」他将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转过面来,使那女首、乌爪、蝠翼、蛇身的一面向上。她一见这戒指,立时脸色大变,挣扎起身,跪倒尘埃,恭身道:「属下兰轸宫使女贝心瑜,参见令主!」亚马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道:「现在,你可愿意跟我说实话?」贝心瑜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叹道:「令主见问,当然要实话实说!」「那么我问你,昨天我问你的那一辆马车,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贝心瑜道:「昨日根本没有马车经过......你追踪的那辆马车,很重要吗?」「你知不知道『玉清观,鱼玄玑』?」贝心瑜吓一跳:「当然知道,她是我们玉清教前一任令主离奇失踪时,亲自指定的代理人!」「她就是被那辆马车绑架去了!」「可是没有马车经过我那里,真的没有!」「那你昨天又为甚么指点我往左边一条路去?」「因为......因为......」她涨红了脸,却始于说不出话来。亚马道:「因为你那朋友要你把我指引过去送死......」贝心瑜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你却命大福大,能活着回来......」贝心瑜立刻去把他的衣服鞋袜全都取来,服侍他穿好,道:「你既然要走了,为甚么还不走?」亚马失笑道:「现在你为甚么又要赶我走了?你在怕甚么?」贝心瑜咬住嘴唇不说话。亚马道:「你是不是怕我逼你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贝心瑜一张又白又嫩的脸,已有点发青。亚马笑了:「你放心,只要最可恶的男人,才会对一个服侍他穿衣服、鞋袜的女人用蛮力,我至少还不是那种人。」贝心瑜怔了!又嫣然而笑:「想不到你竟是这么好的男人。」亚马道:「我本来就是好人里面挑出来的!」贝心瑜笑得更甜:「现在你若还是愿音做我的儿子,我还是愿意收养你!」亚马道:「我愿意,所以我随时会回来吃你的奶!」贝心瑜大笑,挺胸而上,道:「现在就吃两口再走......」谁知道就在这时,窗外突伏传来一片惊呼声!七、八个男人的惊呼声。接着,就是七、八件兵器落地的声音。亚马立刻箭一般地穿出窗子!窗外本有一片很美,很幽静的庭院。但无论多美的庭园中,若是躺着七、八个满脸流血的大汉,也不太美了。地上掉的也不是兵器,是七、八件制作得很精巧的弩匣。这种弩匣所发出的弩箭,有时甚至比高手发出的暗器还霸道。这些大汉是哪里来的?想用弩箭对付谁?现在又怎么突然被人打倒在地上了?是谁下的手?亚马蹲下去,提起了一条大汉。这人满脸横肉,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会是个好人。何况,就算样子好看的人,若是满脸流血,也不会好看了。血是从他眼下「承泣穴」中流出来的。所以他不但在流血,还在流泪。血泪中有银光闪动,好像是银针,却比针更细、更小。再看别人的伤痕,也全都一样。惨叫声是同时响起的,显然这一群歹徒是在同一时间被击倒的。发暗器的人,竟能在同一时间,用如此细小暗器击倒八个人,而且认穴之准,分毫不差。亚马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口气。暗器手法如此高明的人,世上没有几个,这人会是哪一个呢?突然间屋角有人影一闪。亚马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去。他怀疑过很多事情,甚至怀疑过神,但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轻功。亚马的轻功无双,已是件毫无疑问的事,但等他掠过屋后,人影又不见了。亚马突然觉得风很冷,心想:「这人要的不是这些歹徒,是贝心瑜!」亚马凌空翻身,箭一般窜回。门还是开着的,他掠进去。灯还在桌上,只有灯,没有人。斜阳照着屋角,贝心瑜不见了!风从门外吹入,更冷。亚马的掌心渐渐潮湿,连眼眶都已潮湿。竟然又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只不过这个敌人太快、太可怕......如果他真的要出手对付自己......亚马已不敢想下去了。任何人都要吃饭,所以任何地方都有饭馆。稍为大一点的地方,饭馆就不止一家。亚马之所以选中了这一家,倒不是为了这家最有名,或是这家的菜最好吃。他选中这一家,只因为偶而瞧见了门口的一匹马!是昨天他用一小锭金子从一个陌生人手中强行「买」来,今晨又被廖阿萍强行「借」走的那一匹!亚马当然不会认错,虽然大多的马儿长得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但是马儿认人的本事却绝对不容怀疑。亚马才一走过去,这匹马就已认出了他,在他身上又挨又擦,打着呼噜!马在门口,人呢?在不在饭馆里?亚马就这样进了这家饭馆,一眼望去,并无他要找的人,甚至连个稍微「刺眼」一点的人物都没有。所以饭馆的店小二,都练成了一副好眼力,这个店小二也立刻认出,亚马必然是位肯化银子的人物,立刻迎上前来,点头哈腰,道:「楼上还有清静雅座......」亚马随者他上到二楼,却听到一阵粗鄙可厌的歌声。是个粗壮的锦衣汉子,藉着酒意,拍桌高歌:十七、八岁的小奴家,日日夜夜想婆家,有一天路上见咱家,咱一把抱了就回家......词卑歌粗,四座哗然。亚马当然不须要理会这些,他只是上来找人的。这楼上清静雅座,只是四周靠墙部分有半截屏风隔出来的,中央部分依旧是一方方桌椅,三、五桌客人......那高声唱着的粗汉,同桌却有一锦袍老者作陪,又乾又瘦,正在阻止他:「你醉了,不要唱了!」那粗汉哈哈大笑道:「怎地?难道我唱得不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喝道:「谁说我唱得不好?」他突然反身将邻桌的一个酒客当胸抓了起来,厉声道:「你说我唱得好不好?」那酒客见他穷凶极恶,早已吓得脸色发臼,连声道:「好好,好极了!」他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按回座椅上。亚马飞快环视这楼上,也未见到廖阿萍的影子,正打算离开这可厌之处。匆听一阵萧声幽幽,从楼下传来。一名十一、二岁的垂髻弱女,牵着一个盲叟衣角,上得楼来。这女孩伶仃瘦小,面色蜡黄,走上楼来,便不住轻咳了一咳。那盲叟鹑衣乱发,面容憔悴,亦是久病初愈的模样。但箫声吹得甚是悠扬悦耳。老人走上楼来,喘了口气,道:「伶伶,给爷台们消遣一段......」伶伶依言手按衣角,福了一福,轻轻道:「唱得不好,请爷台们原谅,唱得好,就请爷台们赏咱们祖孙两个饭钱。」语音柔弱,楚楚可怜,亚马心中大是恻然。只听盲叟箫声一转,小女孩启口轻唱:水净沙明,轻烟小岫,西溪一带清光......谁知刚才那粗汉忽地伸手一拍桌子,大喝道:「不好,唱得不好,待大爷教教你......」伶伶吓得歌声打住,面色惨变。那粗汉一步窜了过去,劈手就要去夺那盲目老人手中竹箫。酒客们见到这种场面,有的心中厌恶,有的大为气愤,有几个怕事的早已悄悄要溜走。亚马身形一闪而至,伸手要拦,喝道:「兄台住手!」谁知那粗汉虽然酒意甚浓,手却甚快,只是一闪一扭间,已从亚马胁下溜了过去!亚马大吃一惊!能从他这一拦之下溜脱的,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而这粗汉仍大喝往前扑去,大喝道:「死老头,快拿来!」眼看他要撞到那小女孩,亚马不由自主地伸手先将伶伶拉开,以免撞伤。谁知这粗汉语声未了,突地翻身跌倒地上,竟再也动弹不得。那锦袍老者面色一变,肩头一耸,凌空跃到,冷笑道:「老丈好高明的手法,犬子无知,竟未看出老丈是个高人!」盲目老人木然道:「你说甚么?」他面色冰冰冷冷,让人不由自主心中发寒。锦衣老者转身一看,只见他儿子僵木如死,双精怒凸,详细察看一遍,竟不知是被甚么手法点中了穴道?以他的武功经历,竟解不开来,心头不禁骇然,转身而起,呐呐道:「老丈......」那盲叟面色木然,转向孙女儿道:「这位爷台醉了,伶伶,咱们走!」伶伶正牵着亚马的手,却恰巧摸到他的戒指,不由好奇转过正面来一瞧,突然惊喜地向他叫道:「叔叔!」亚马正在一怔间!又听楼梯一阵响动,一条锦衣高冠,身量瘦长的汉子,快步奔了上来。那个又惊又急的锦衣老者,一见这瘦长汉子出现,心头大喜,正要开口,那瘦长汉子却只是微一抱拳,以示见礼,旋即趋向那盲目老者,恭声道:「赵子琛,敬问翁老前辈大安!」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你是谁?谁是翁老前辈?」赵子琛微微一笑,道:「前辈自不认得小人,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恭请老前辈到城外一叙。」盲目老人厉声道:「谁是你的主人?」赵子琛道:「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翁老前辈,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渴思再见翁老前辈一面。」盲目老人身子陡然一震,呆呆地怔了半晌!缓缓道:「在哪里?」赵子琛道:「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往......」武林种马第七章 无影神剑盲目老人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身旁这个瘦弱女孩的头发,沉声道:「伶伶,去解开那轻薄之人的穴道!」伶伶垂手应了一声,想上前,却畏缩。那锦衣老者着急儿子安危,却也不敢出声催促。亚马的手一直被伶伶牵着,他亦不愿见那恶人多受痛苦,向伶伶一笑道:「叔叔陪你过去。」伶伶一手紧紧捏住亚马,这才上前往倒在地上的恶人连拍三掌。「咳」地吐出一口浓血,翻身而起,他的酒疯再也发作不出。盲目老人牵过伶伶的手,道:「走!」当先下了楼梯,他双目虽盲,脚步却甚是轻盈,已不复是先前的老态龙钟。赵子琛才抽空向那锦衣老者道:「方兄怎么会惹上了他?」这位被称方兄的老者却反问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赵子琛一字一字缓缓道:「此人便是翁天杰!」方老头失色道:「他便是昔年人称『貌如子都心如钢』的『无影剑』翁天杰?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亚马心中赤是大为惊奇:「素来极少在武林中露面的『宇内十大奇人』今天竟教我遇上了一个......」只听赵子琛匆匆道:「这些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会知道内情......」方老头沉吟道:「我们也去得么?」赵子琛道:「你放心,主公不会亲自出谷,我不过只是代二驸马,假借主公之名,将翁老头召去而已,你们自然去得!」刚才亚马曾鼓励伶伶出手解穴,方老头自然对他颇有好感,转头对他道:「你呢?意下如何?」亚马满心好奇,实在也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主公」「驸马」是何模样?自然点了点头。当下与他们一起下楼,小伶伶奔来拉住他的手,又唤了一声:「叔叔」。黄昏时刻,金色夕照,翁天杰仰天负手,静立路旁,皓首苍须,微风轻拂,果然依稀还有三分昔日风采。赵子琛撮唇呼哨一声,街头突地车声大震。车辚嘶声中,一辆八马并驾的马车,急驰而至。亚马只见这车马俱非凡物,彷彿王侯所乘,心中不觉颇为讶异,众人上了马车,翁天杰远远伫立在角落里,神情傲岸,显然是不屑与别人为伍。方老头对此人显得敬畏,他那儿子却欺他眼瞎,不但恶眼相加,小伶伶紧紧握住亚马的手,躲在他身边!亚马对这方氏父子颇为不满,却也不动声色,只作不见。那八匹马不但毛色如一,而且脚步丝毫不乱,八骑同时举步,同时落步,四匹在后,遇到转弯时,内侧的马脚步骤小,外侧的马脚步变大,银鬃飞扬,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步伐亦无这般整齐,这般壮观。一路驰过,路人尽皆侧目。幸而不久出了城,路广人稀,八马更是放蹄奔驰。亚马等人坐在车内,有如坐在房间里一般安稳。坐这样的车,真是享受,只可惜享受没有多久。前面隐现山峦起伏,马鞭呼哨,健马长嘶,赵子琛展颜一笑,道:「到了!」下车一望,只见山坳中一座寺观,高耸飞簷,气象颇宏,但寺墙却甚颓败,彷彿是荒废已久。此时天色已昏黑,寺内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又不闻半点人声。赵子琛引吭高呼:「翁老先生到!」观门「呀」地一声洞开,两行锦衣大汉,高举宫灯,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来,在两边排成一排灯巷。众人自灯巷中穿行而前,才发觉脚下踏着的,竟是一条鲜红的长毡,自观门口一直铺到那正殿的石阶上去。石阶上,正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翁伶伶的小手紧紧握住亚马的手,神色极是紧张。亚马虽是见过无数大场面,却也未见过这等克尽侈华排场,不觉心中颇为不屑。那翁天杰昂然而行,衣衫虽褴褛如丐,神情却一如王子,沉声道:「萧相公在哪里?」灯光辉煌中,只见石阶上那锦衣少年,身长玉立,剑眉星目,风吹衣袂,宛如玉树临风,见了众人来到,也不下阶,傲然一笑,举手延请道:「翁老先生请!」翁天杰大步而上,直入大殿,伶伶牵着亚马的手紧跟在后。方氏父子却已向那少年拜倒:「方辛、方逸父子,拜见粉侯!」要知「粉侯」便是「驸马」之意。亚马见到一个武林豪强,竟然自居驸马,亦不知是气是笑。但见了这少年如此英姿,暗中又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心。这锦衣少年显然是与这方氏父子相识,颔首道:「好,你也来了......」目光一扫站立一旁的亚马,面色立沉,厉声道:「此人是谁?是谁带来的?」赵子琛惶然应道:「他是这小姑娘的叔叔......」「这小姑娘又是谁?」翁天杰重重地冷冷哼一声:「她是老夫的孙女儿!」这位粉侯面色微变,凝视着亚马,目中现出极大敌意。亚马却谈笑自若地向伶伶道:「他好像很不欢迎我。」伶伶却紧紧拉住他的手道:「叔叔别走......」这座大殿中,佛像早已拆去,四壁裱贴着一层豪华艳丽的宫纸,无数宫灯高悬,照映之下,五色生光。四下并无桌椅,但却布置着檀木矮几,数十个兽皮锦墩。亚马轻轻示意,伶伶走上前去,牵着爷爷坐到当中,寸步不离地靠在他身后。锦衣少年也不招呼旁人,自管在上首坐下,双掌一拍,喝道:「看酒!」刹那间便有七、八个锦衣朱履的二四狡童,奔入厅来,照几榻。锦衣少年道:「在下不惯居留客栈,只有借这荒寺,聊为驻足之地,匆匆而成,诸多草率,还望翁老先生见谅则个?」翁天杰冷冷道:「是好是坏?反正老夫也看他不见,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教老夫听得舒服些,也就是了。」锦衣少年怔了一怔!脸色变得铁青。翁天杰道:「老夫来了这许久,怎地主人还不出来?」锦衣少年沉声道:「主人早已出来了!」翁天杰道:「在哪里?」锦衣少年道:「便是在下。」翁天杰大怒:「你是甚么东西?也配请老夫来此?」锦衣少年道:「在下姓花名飞,奉家岳之令,到江南一游,家岳曾嘱咐在下,见到翁老先生时,多加问候......」这盲老头面色稍霁,道:「原来你便是萧......萧相公的女婿,想不到二十多年,他还没有忘记老夫。」亚马暗中奇怪,那萧相公究竟是何许人物?他一个女婿,竟被人称为驸马?远行至此,还有这般排场?这翁天杰排名宇内十大奇人,言词锋锐,傲骨峥嵘,却也不敢直唤他名字?一时之间,不禁对这传奇人物,起了极大好奇之心?只听花飞朗朗笑道:「家岳怎会忘记翁老先生,常道二十年来,无影剑法必定越发精进了......」突然转口道:「请请,用些淡酒薄菜......」自己端起杯子,仰首一饮而尽。伶伶望着她面前的酒菜,满脸俱是羨慕之色,两只眼睛睁着又圆又大。翁天杰一面抚她头发,笑道:「伶伶,好久没有吃肉了吧?既有人请,还不多吃些?」伶伶畏缩地吃了一口,心里虽害羞,却又舍不得不吃。亚马暗叹道:「这翁天杰剑法绝世,若想富贵,岂非易如反掌,想不到此时这般潦倒......」那方氏父子,在此地拘谨至极,只敢浅尝即止,亚马却是毫不客气,独据一桌,大吃大喝,啧啧有声,赞不绝口。伶伶见他如此吃相,垂首一笑,也放心大吃起来!一时间各人都不说话,倒像是要吃个够本似的,大殿之中,只听得一片咀嚼之声。神佛若是有灵,只怕要气得疯了。那赵子琛与众锦衣童子,不住添酒加菜,侍者在旁边却看得呆了,忍不住俱都掩口窃笑:「驸马爷怎么请来这些饿鬼?」翁天杰祖孙二人,将面前矮几上的菜肴吃得乾乾净净,痛饮了十七壶的陈年好酒,伸手一抹嘴巴,道:「好酒、好菜!你将老夫请来此地,若是只为了饮酒、吃菜,那么老夫此刻就要告辞了。」花飞道:「如此匆匆,老丈怎能就走?待花某再敬老丈一杯!」双手持酒,离座而起,走到翁天杰面前,道:「花某先为老丈倒满一杯!」翁天杰仰天大笑,举手拿起酒杯,道:「再满乾杯,又有何妨!」亚马只道他二人要在倒酒之时一较内力,不禁凝目而视,只见花飞缓缓伸出酒壶,不带一点声息,翁天杰冷笑一声,酒杯随意一抬,便已凑到壶口,宛如有眼见到一般。花飞双眉一轩,突然将酒壶移开一尺,翁天杰神色不变,酒杯立刻跟了过去,花飞突又手腕一提,酒壶举高,翁天杰酒杯又举高跟上!花飞手掌飞移,酒壶匆上匆下,匆左匆右......尽管他手法快若闪电,但翁天杰的酒杯却始终不离壶口,如影随形!晶杯银壶,在灯火下闪闪飞舞,众人不觉都看得呆了。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竖子胆敢欺我眼瞎么?」他手臂一圈一伸,笔直而出,动也不动地停住了。花飞的酒壶黏在杯缘,竟再也移动不开,只见他面色渐渐凝重,掌上青筋暴起,指节处却愈来愈白,双足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厚底官靴的鞋底,竟变得愈来愈薄,原来竟已陷入地里。亚马暗自叹息,难怪这少年如此狂傲,原来他武功竟如此纯厚。大殿中静静寂寂,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突听「咯」地一声,花飞掌中酒壶壶嘴折为两段!他脚步踉跄连退数步「噹」地一声,酒壶跌在地上。翁天杰仰天饮尽杯中之酒,掷杯大笑道:「『无影剑』如今又老又瞎,却也不是任人欺负得的!」花飞目光一转,眉宇间突地杀机毕露,冷冷道:「真的么?」翁天杰道:「你若不信,不妨再试一试!」花飞缓步走回座上,步履间又自恢复了骄傲自信心,缓缓道:「二十年前,家岳在塞外,匆匆接了翁老先生一剑,便常道海内剑客,翁老可称翘楚......在下虽少涉足江湖,却也听得江湖传言『无影之剑,快如闪电』想见翁老先生的剑法,必高明得很。」翁天杰撚须而笑道:「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花飞冷冷道:「但这只不过是翁老先生眼盲之前的事而已,如今,如今么......必然是今非昔比了。」翁天杰笑容顿敛,大怒道:「剑击之道,正邪优劣,存乎一心,老夫双眼虽盲,自信剑法丝毫未弱!」花飞冷笑道:「目为心窗,心窗闭了,剑法还会一样么?嘿嘿!在下的确是难以相信。」翁天杰怒喝道:「你懂得甚么?老夫也不愿与你多谈。」花飞截口道:「正是正是,口说无凭,眼见为真,翁老先生若要在下相信,还是以事实证明的好。」亚马见这花飞的神情,已猜出他此举必定怀有恶意,却又看不透他恶意何在?再则也实在想一看这位名满宇内的名家剑法。只见翁天杰手掌一按矮几,身形离地而起「唰」地跃人大厅的中央,傲然而立,叱道:「剑来!」花飞面色得意,示意一名锦衣童子,匆匆捧来一柄绿鲨剑鞘,黄金吞口,装饰得甚是名贵的长剑。翁天杰接过,手持剑柄,随手一拔「呛郎」一声,长剑出鞘。他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往剑脊上轻轻一弹,只听得一声龙吟,响彻大厅。翁天杰倾耳凝神而听,有如倾听仙乐天音一般。花飞道:「此剑如何?」亚马亦是爱剑识剑之人,此刻情不自禁,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脱口读道:「好剑!」要知爱剑之人见到好剑,正如好酒之人见到佳酿,好色之人见到美女一般,立刻心动神摇,不能自主。花飞斜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也懂剑么?」眼色语气之中,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意。亚马怒火上涌,却笑了地走来,道:「只须懂得人生,又何必懂得剑?」只听「嗡」地一声,翁天杰手腕微微一抖,一柄长剑突地变作了千百条剑影,剑雨缤纷,旋光流转。翁天杰剑势一引,刹那间亚马只觉得剑风满耳,剑光漫天,森森剑气几乎直逼眼前!翁天杰身形早已没入剑光之中,大厅里彷彿只剩下一团青华,翻来滚去,只看得人眼花撩乱。花飞冷冷一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无影之剑』!但一人舞剑,毕竟与对敌伤人不同,翁老先生你说是么?」话声未了,剑影顿收。翁天杰倒提长剑,气正神闲,冷冷道:「你可是要与老夫试上一试?」灯光下,只见他一剑在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所有的龙钟憔悴之态,完全一扫而空,当真是威风凛凛!花飞看了亦是暗暗心惊,口中却哈哈大笑道:「不错,在下正是想看一看,翁老先生对敌之际,还有没有昔日威风?」翁天杰双眉一挑,眉宇间杀机毕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所有曾与老夫对剑之人,至今已无一人活在世上?」花飞大笑道:「好!」翁天杰突然盘膝坐到地上,道:「无论你们有几件兵刀,老夫就这样来接着就是!」「粉侯」花飞目光闪闪,缓缓长身而起,微一招手,缓步走入大殿之后。那八名锦衣童子和赵子琛一齐跟了进去,片刻之后又一齐出来,赵子琛仍是方才那袭衣衫大袖,八名锦衣童子倒却换了一身劲身,结扎停当,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精钢长剑。脚步移动间,八童子已将翁天杰围在中间。亚马见此情形,哪里像是比武较技的阵式?分明像是仇敌当前,以死相拚一般。赵子琛显然是前来与亚马商计事宜,压低嗓子道:「大凡这样的高手,宁死也不会要人出手相帮,想必你是知道的......」亚马叹道:「不错!」赵子琛再道:「一边是我的主子,一边是我最崇敬的前辈,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亚马叹道:「你可是有甚么......」谁知这赵子琛却悄悄一指点在他后腰「大椎穴」上!这一指力透脊骨,毫无闪躲转圜余地,亚马果然应声倒下。赵子琛叹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却只希望伤的不是我的主人,所以只有得罪阁下你啦!」想不到这赵子琛面貌忠厚,竟是如此奸诈之人!亚马现在想后侮也已经来不及了......突见眼前银光一闪,花飞轻轻落到翁天杰面前五尺之处。他已换了一身织锦银绸武士劲装,平整合身,贴贴穿着,绝无一丝叠绉,更显得躯体修伟,光彩照人。左右双手,分持一柄长剑,一柄匕首。长剑碧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已比翁天杰掌中之剑,锋利名贵百倍;左手匕首,更是光华灿烂,令人不可逼视。花飞右手平举当胸,左刀隐在手后,目光注定翁天杰,沉声道:「翁老先生,你可准备好了?」翁天杰冷哼一声,仍是当中盘膝而坐,动也不动。那八名锦衣童子,立刻将手中剑舞动得呼呼地响,脚下却绝不移动。只听得剑风凛凛,剑气激荡,时而左边呼啸震耳,匆而右边锐啸迴荡......亚马知道这是故意以此来混淆扰乱翁天杰听觉的诡计,心下不禁更是替这位盲目老人耽心。要知翁天杰目力已失,对敌之际全凭听觉,听觉若再有乱,便根本无法分辨敌招刺来的方向、部位。若是连敌招来势都分辨不出来,岂非只有束手待毙!花飞突地脚步一错,向旁滑开三寸,但翁天杰却仍是木然盘膝端坐不动,似乎根本未曾察觉他已移动一寸,大殿中的杀机,便似又浓了几分,直压得人人俱都透不过气来。翁伶伶满心惊惶,满面畏惧,剑风愈急,她神色间的恐惧也愈重。花飞长剑轻轻一展,伶伶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爷爷!」她小小一个孩子,哪里禁得起这惊涛骇浪般的杀机剑气,小小的脸蛋,早已苍白如死。花飞冷哼一声,挥手道:「不用比了!」八名锦衣童子应声住手,殿中剑风顿寂。翁天杰作色道:「为甚么?」花飞冷笑道:「翁老先生自己一双眼睛虽然瞎了,但却另外带着一双眼睛在旁观望,若遇险招,只要轻轻招呼一声......」翁天杰脸色大变,怒喝:「住口!」转头向远远躲在角落的伶伶道:「过来!」翁伶伶吓了一跳,畏畏怯怯地走过去。翁天杰厉声道:「你可是翁天杰的孙女儿?」伶伶垂首道:「是,爷爷。」翁天杰再道:「那么,翁子畏又是你的甚么人?」伶伶咬牙道:「是我爹爹......」翁天杰喝道:「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伶伶淒然点头,两只大眼睛已红了起来。翁天杰厉声道:「你爹翁子畏,为了我翁氏一家名声,力战不屈而死,他虽死于乱剑之下,但临死前却连哼都不哼一声!」伶伶咬牙道:「是!」翁天杰道:「是以直到如今,武林中人,提到『翁子畏』三个字,仍是人人敬重......」翁伶伶却已痛哭失声:「爹......」说到这里,翁天杰也不禁神色黯然,旋又厉声道:「你是我翁氏门中的子孙,怎可弱了翁氏家声!今日爷爷胜负未分之前,无论遇到甚么危险,便是利剑穿心,也不能再哼出半声,知道了么?」这段话真说得声色俱厉,须发皆张!翁伶伶一阵不祥之感,全身战慄,只得淒然应了,一步一步退了开去。花飞轩眉道:「好!」他剑尖一排,又是暗号。八童子的八支长剑,又开始早经设计好的一阵旋舞!剑风啸声在大殿内反覆激荡,连壁上宫灯都似被剑气震得闪烁晃动起来。剑啸正厉,花飞身形突地直窜出去,一道剑光,直刺翁天杰咽喉。翁天杰犹似未觉,但花飞长剑方至,他掌中青锋已展「叮」地一声,点中花飞剑尖。剑势一引,贴着花飞剑身削入,眼见他五指便要被他尽数削断,但花飞左掌中的利匕首,却已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胸膛!亚马身不能动,一颗心却几乎跳出胸膛。翁伶伶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又圆又大,牙齿咬住嘴唇,都已咬出血来,但仍是下出一声。两个锦衣童子一声不响,展动身形,飞扑向翁天杰,两柄利剑一斩他肩头,一刺他后背。他二人身形虽急,但剑势却是又稳又缓,不带一丝风声。只见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青锋一抖,震开花飞右手长剑,剑柄一沉「叮」地一声,敲在花飞左手匕首之上。这老人内力之强,功力之深,已震得花飞双掌虎口俱裂,鲜血进流!翁天杰左掌已自胁下倒穿而出,拇、食、中三指一捏,分毫不差地捏住了左面锦衣童子的剑尖,一抖一送,将那柄长剑倒送落回,剑柄直击在那童子胸口!右手长剑青锋迴旋,剑势不停,倒削而去,剑光一闪,自右面这偷袭而来的锦衣童子,生生削去半面!只听一阵惊呼,两声惨叫,左面童子胸口被撞,狂喷鲜血,仰天飞出,五脏翻腾,立时毙命。右面童子半面被削,亦砰然倒地,撞翻矮几酒菜,鲜血喷溅得翁天杰满脸满身!大殿中诸人俱都看得心弦震动,目眩神迷,彷彿都已呆了,方氏父子酒意全消,吓出一身冷汗,亚马亦骇然暗惊,好狠的剑法,好狠的手段!这翁天杰举手间杀了两条人命,此刻仍自盘膝而坐,手中长剑又回复到方才的姿势,竟似甚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大殿中死一般沉寂,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剩下的六名童子,又复舞起剑来,但剑势已远不及方才有力。「粉侯」花飞双掌紧握剑柄,目光怒腾腾,脚步却渐渐向后移动,竟移向翁伶伶身侧。翁伶伶早已吓得呆了,她不敢去看鲜血尸身,紧紧闭起了眼睛,哪知花飞突地抛去长剑,一掌自下而上,将她托了起来,拚尽全力,向外一送。翁伶伶瘦小伶仃的身躯,竟向翁天杰飞掷而去!他左手匕首,亦同时掷出,一缕锐风,与翁伶伶同时飞到翁天杰面前......亚马将这一些瞧在眼内,心中大骇,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开口警告。只见翁伶伶更是满面惊恐,但仍咬紧嘴唇,拚死不肯出声!亚马心中暗骂:「怎么姓翁的一家人全是牛脾气,快开口出声呀!」心念尚未转完,翁天杰已冷笑着一剑削出,震开匕首,剑光闪处,一剑刺入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孙女儿那瘦弱、柔软的胸膛里!利剑穿胸,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何况翁伶伶这样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再也忍不住脱口惨呼了一声。呼声入耳,翁天杰也已从剑尖上承受的力道,察觉有异,惊呼起来:「是伶伶?」一把将伶伶抱入怀中,随手扯下一片衣襟,塞入了伶伶的伤口,颤声道:「伶伶......」翁伶伶面色如死,微微地张开一线眼睛,颤声道:「爷爷,我没出声,我没有弱了翁氏家声......」翁天杰心痛如绞,摸着孙女儿的身子,心里涌现出自己一生中伤人无数,到头来却错杀了自己孙女儿,不禁老泪纵横......亚马黯然长叹,内心滴血,却听那花飞远远站在一边,厉声狞笑道:「一样么?瞎了眼睛跟不瞎眼睛,真的一样么?」满厅之人,个个俱都惊骇欲绝。只因这「粉侯」花飞虽然容貌俊美,却是心如蛇蠍!亚马只恨不得一下将他撕成两半!翁天杰长身而起,大骂道:「畜牲......」花飞狞笑道:「莫动,我在厅里已埋伏下二十名剑手,五十张强弓硬弩,你一动便没命了!」他虽是虚言恫吓,但翁天杰却看不见,长剑一展,便要扑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厉声大吼道:「畜牲,老夫与你有何仇恨......」只恨得须发贲张,势如疯狂,但为了孙女,却不敢扑上一罢登叩。花飞厉声笑道:「仇恨?有何仇恨?老匹夫,你可记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告诉你,我便是花平之子,那女孩就是我姊姊。我为了要报此仇,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寻着了你,苍天有眼,终于教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声音惨厉,直如兽号,翁天杰面色更是惨变。花飞狂笑道:「你一生心肠如铁,剑下从无活口,我倒问你,杀人的味道怎样?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心里又觉得是何滋味?」翁天杰惨嘶道:「谁说我杀死了她?谁说她死了......」手掌一探,只觉孙女儿手掌已是一片冰凉,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巨雷轰顶一般,震得木立当地,不言不语,面上也变得毫无表情,完全木讷。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缓缓将伶伶的尸体放下,再缓缓的站了起来。大厅中忽然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无人动弹,无人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已寂绝!十数盏宫灯的光亮,彷彿全都照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这个老人满身满脸,染满鲜血,敌人的鲜血,自己孙女儿的鲜血......这个老人龇牙咧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全身充满无限的杀机......沉沉的杀机,紧紧地充塞在大殿之中!沉沉的杀机,自他紧握在手中的利剑上传来!沉沉的杀机,黯然重临,风穿堂户,灯火摇曳......站在离他最近的一名锦衣童子,实在忍不住这种迫人的杀气,逼得不由自主地要往后移动脚步。脚步方动,就已引来这盲目老人的无限杀机,剑光一闪,当头削下!这童子大惊之下,不由自主地举剑相迎,但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到一半,翁天杰的森寒青峰,已划开了他的胸膛,鲜血狂激而出!也未见他身子有何动弹,长剑就已「唰」地一声,自那童子颈后一直划开尻骨,狂吼一声,尸横就地。翁天杰剑尖点在地上,身躯缓缓转动,宫灯红光照映,这老人浑身浴血,满面杀气,如狂狮、如恶魔......众人只骇得浑身发抖,努力咬住牙根,生怕牙齿打战,发出声响,引来杀身之祸。亚马亦自心头一阵寒意,他自忖能不能躲得过他的快剑?幸好他不用躲,他被点中穴道,他没法动弹,所以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自然不会把杀机引来。这座大厅内外,本有许多杂役仆佣,站得远的,早已逃之天天,溜之大吉,站得近的,惊恐欲绝!一个大汉突觉裤子变得冰冰冷冷,竟是被吓出一裤子尿来......突然「呛」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地,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只这一声响,翁天杰如奔流,倏然涌至,一剑斜劈,这晕得尚未到地的童子,已被开膛破肚,倒地而亡。他这边挥剑,那边一名锦衣童子见机不可失,何况他已在门边了,谁知他身形才动,眼前人影一花,翁天杰又已掠到他面前。未待翁天杰出手,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倒了下去,竟是自己吓得血管爆裂而亡。这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事。翁天杰连伤六人,面色仍是冰冰冷冷,横剑当胸,守在门口,缓缓道:「你们害死了我孙女,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花飞大喝一声:「一齐上,与这老贼拚了!」一把拿起一个锦墩「唰」地抛出,剑尖一挑,又挑起一个锦墩,双足飞起,又踢出两个锦墩。四个锦墩一齐飞向翁天杰,只见他剑光一展,便将之劈成八块,身形却由布层纷飞之中穿过,直向花飞扑去。姓方的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衣领,一掌震开窗户,反掌打出七点寒星「嗖」地穿窗而出。赵子琛呆了一呆,双臂一震,跟着逃了。大厅的汉子,立刻一哄而散,鼠窜而去,忙乱中相互撞跌,爬起来再逃。壁上宫灯也被撞落,竟将满地锦墩碎层引起燃烧起来。花飞展动身形,满厅游走,一路用长剑将锦墩挑起,向翁天杰甩去,以期延阻他的追击。翁天杰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任其他人逃走,全力要追杀此獠!花飞仓皇奔逃,甚至随手拨下壁上宫灯,但仍是被其击碎,无法遏阻其攻势。放眼望去,除了一个全然动弹不得的亚马,就只有那一追一逃的两个活人。翁天杰轻功虽局,剑术虽强,终是吃了瞎眼的亏,急切间竟无法手刀奸贼!厅里、厅外,火势愈大,花飞突然抓起一个童子,向翁天杰直送过去「噗」地一声,长剑透胸而入,却并未伤到花飞!花飞却乘势一剑自这尸体胁下穿出,翁天杰眼睛看不见,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要躲已自不及,前胸立时被划破一道血口!哪知翁天杰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狂吼着一剑刺来,花飞心胆俱丧,举起死尸,挡了他一剑。翁天杰剑如飘风,连削七剑,花飞竟以人作盾,一连挡他七剑!可怜那锦衣童子,前世不知作了甚么孽?死后尸体竟被砍得稀烂......花飞知道翁天杰对别人都不管了,剑光缭绕,就只缠着自己一人,心里又惊又怕,知道自己想要逃脱,是难如登天,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方才的翩翩风度,此刻早已荡然无存。翁天杰胸前受伤非浅,鲜血不住流落,他也不管,只愿先殊杀此人。花飞大骂道:「老匹夫,血还没有流尽么?我要割下你的头,祭在我父母坟前......」突觉右肩一凉,被翁天杰刺了一剑,深可见骨,手中抓着的尸体也跌落地上。翁天杰厉声道:「花平夫妇所犯的恶行,十死都不足以赎其罪,老夫只恨那时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话声中长剑一闪,自上而下,一招「银瀑倒泻」施出,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威力自是大不相同。花飞虽有多方可以破解,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只得奋力一剑迎去。「呛」地一声,两剑相交,花飞身子立时被震退数步,但翁天杰手中之剑,却被他削断一截。原来花飞手上的竟是一口名剑「紫霜」!翁天杰微微一惊,但他自信就凭这柄剑,亦足以将这恶毒贼子毙于剑下,正要再施一击,突听背后轻轻呻吟一声。这呻吟之声,虽极轻微,但翁天杰耳力大异常人,一听之下,竟是他孙女伶伶的口音,当下心头一震,大喝一声,飞身倒翻一扑向伶伶身旁。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血气翻腾,脚步踉跄,眼看翁天杰第二招又接踵而至,根本无从抵敌,方自暗叹一声:「罢了。」正待瞑目受死,哪知翁天杰竟突地舍他而去。花飞呆了一呆,壹虽望外,身躯一转,穿窗而出。这万恶奸贼终能逃得一命,这场仇却报得颇为惨烈了。亚马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终又结束,此刻活人都已逃光,他却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地坐在死人堆中。只见翁天杰抛去手中半截长剑,抱起了翁伶伶的身子,抚摸半晌,忽而微笑,匆而长叹,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此时若再有人来施暗袭,他必定无法躲闪。原来翁伶伶果然末死,但心脉若断若续,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翁天杰不假思索,双掌急忙按住她天地一蓁,气血交流的两处大穴,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兼修的内家真力,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当下立有两股热流,直逼伶伶的心脉。山地久已无雨,这寺观年久失修,荒废腐朽,火势一着,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势!转瞬间已将此大殿燃起,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但此殿中三人,却是一个伤重垂死,一个急着施救,无暇他顾,一个穴道被点,根本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愈来愈大。夜风渐大,风助火势,一阵阵的风卷,将火苗几乎吹到亚马身上。亚马只觉得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被烤得唇乾舌燥,满头大汗,到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乾!翁天杰双掌正抵住伶伶要穴,更是片刻不能稍懈,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但他丝毫也不能妄动。此刻翁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伶伶心脉立断,再也回天乏术!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砰」地一声,一段着火的梁木,跌落在亚马身侧!这股火势立时燃了他座下的锦墩......又是一段梁木「砰」然断落,击中他面一罂几,杯盘砸碎,粉层四溅!匆地他左肩「寒泉穴」上一阵剧痛,竟是被瓷盘碎片击中,突然间他的左手能动了!不知这是侥倖凑巧?抑或是苍天的安排?亚马狂喜,挥手臂,连点自己「汽户」「玉堂」「大巨」等穴,然后翻身一跃而起。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亚马立刻下意识地往门外要冲出火场。但心念一动,立时又煞住脚步,他不能置那翁天杰与伶伶不顾!他急地转身掠入火焰中,抓起两个尚未被火焰燃着的锦墩,努力扑打翁氏祖孙身旁的火焰!此时火焰已将整座大殿吞没,片刻之后,正梁一断,巨殿必将塌陷,就再也出不去了,但是他也知道翁天杰此刻动弹不得,亚马宁死也不能让他二人葬身于此,只得努力替他挡开杂物火势,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四面焦木火焰纷落如雨,亚马咬紧牙关拚力保护,其实他与这翁氏祖孙并无感情渊源,只是他见到别人生命垂危,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到后来他自己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灼伤。翁天杰更是须发枯焦,身上着火,其实他本已可奏功,只因火势太猛,心有数用,一面照顾伶伶伤势,一面耽心火势伤人,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侠义与勇气......突见伶伶缓缓张开了眼睛:「爷爷......」翁天杰这才吐了口长气。亚马大喜道:「老前辈好了么?」哪知翁天杰却已向后倒了下去。他方才失血过多了,此刻又耗尽全身真力,虽已续得伶伶心脉,自己亦已力竭而倒。大殿正梁已经开始断裂,亚马大惊之下,左手抱起伶伶,右手拽起翁天杰,大喝一声,提气往上一冲。此时四面尽是断垣烈火,反倒是屋顶有一些已烧塌穿透,亚马提气从破洞中穿射而出,只觉肩头一痛,似被一段着火焦木击了一下!他已无暇他顾,急纵而出,一口气冲到外面,已是狼狈不堪,脚步还是不敢停留,尽最后一点力量,将这翁氏祖孙抱到一个小山坡上,在石上放下了翁伶伶,在石边放下了翁天杰,他自己却扑地倒在地上......良久良久,亚马方自喘过气来,只觉浑身灼伤之处,俱都发起痛来,肩头一带,更是其痛彻骨。转目望去,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连幢殿宇已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烈焰,直冲天际,连天上的云都照得发红了。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当真是九死一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匆听翁天杰一声轻叹,亚马立时翻身坐起,道:「老丈醒了?」翁天杰大声道:「你说甚么?」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大。骇人听闻,亚马一怔!翁天杰自己亦颜色惨变。要知他耳力本来异于常人,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他双目已盲,行动对敌,全凭耳力,哪知他方才在惊恐危难之中,竟连耳力也失去......此刻他心头发寒,再也没有生存的勇气!亚马也不禁暗叹一声,大声试探道:「在下亚马,老丈听得到么?」翁天杰黯然点点头,亚马见他并未完全聋了,心中稍存安心,将翁伶伶抱了起来,放入他怀中。翁天杰轻轻抱住孙女的身子,见她体温、呼吸已渐正常,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只因自己的牺牲,毕竟有了报偿,叹道:「老夫生平未受人点水之恩,想不到......」亚马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老丈不必放在心上。」翁天杰道:「你的大恩,怎能不报?你看来也是学武之人,我只有将『无影剑法』传你,聊为酬报!」翁天杰的「无影剑」排名在宇内十大高手之内,能得他指点一招半式,就已终生受用不尽,何况要将整套剑法倾囊相授。这本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谁知亚马却笑道:「老丈此言差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翁天杰道:「甚么话?」亚马悠然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翁天杰一怔!倏而大笑,声震空谷,道:「原来亚马就是你,原来你就是亚马!」笑声一歇,又道:「亚马尚未排名,是不屑排名?还是没有机会排名?」亚马笑道:「是排不上名......」翁天杰道:「老夫又聋又瞎,真力耗尽,血也流尽,已是去死不远,我虽已活够,但却有两件事还放心不下......」亚马挺胸道:「老丈尽管吩咐,在下当竭力而为!」翁天杰道:「一是我这孙女年龄尚幼,马上就要变成孤苦伶仃;第二是我一身绝技,未有传人......」他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道:「老夫临终托孤,她如有幸能长大成人,这套剑法,就代我传她......」语声未了,山坡上突然如飞一般,掠上一条人影,右手一剑自翁天杰前胸刺入,左手已一把夺去了那本绢册!夜色之中,只见他锦衣华服,银白耀眼,正是那死里逃生的「粉侯」花飞!原来他方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实已被吓破了胆,逃到这山坡上竟失足跌入茅草丛中,双腿酸软发抖,就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幸好这是一道横沟,荒草如林,他倒在里面,倒也十分安全隐秘,便索性不再爬出,躺在里面休息,争取机会,恢复体力。他惊累交集之下,不觉就此睡去,突闻大声喝叱叫嚣之声,才将他惊醒。要知两人说话,只要其中一人耳力不佳,话声必定特别大。亚马生怕翁天杰听不清楚,自是放声而言,翁天杰自己耳力退化,说话也是大声呼喊,两人虽是侃侃而谈,旁人听来却似在相互叱骂一般。花飞就是这样被惊醒,将他二人的对话全听在耳里,心中不觉大喜,自己对自己说道:「花飞呀花飞,你苦等十六年,仇未报成,几乎丧命,如命大天赐这绝佳机会,翁天杰已是油枯灯尽,亚马那厮亦已精疲力竭,毫不足畏,你只要抢到那本绢册,何患剑法无成?宇内称雄?」他心中虽还有些胆战,但终也禁不住那绝世剑法的诱惑,一咬牙根,便纵身跃了出去。他全力一剑,直刺入心,翁天杰惨呼一声,翻身跌倒,亚马大喝一声跃起,花飞心里终是胆寒,右手一拔,哪知长剑已嵌入翁天杰的胸骨之中,仓卒竟拔不出来。花飞满手冷汗,索性连剑也不要了,跃身而逃。他这一拔之力,已将翁天杰的身子带得向前倒!一柄锋利无比的「紫霜剑」就因此被体重压得前胸透后背,露出长长的一截青锋......花飞跃身而起,迎面亚马欲裂皆睚,深恨此人豺狼兽心,绝对饶他不得,双掌齐出,全力一搏!花飞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硬拚之力,机巧地扭身闪躲「懒驴打滚」后退飞跃!谁知他虽已仓卒躲过亚马的全力一击,却在贴地后窜之时,忘了那柄露出在翁天杰背部的锋利剑刀!「唰」地一声,花飞竟被利刃从背脊到下腰,深深地被剖成两半!天网恢恢,天道好还......花飞心狠手辣不计代价地报了仇,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利剑之下......如果他不贪这绢册上的绝世武功,他会不会把命也赔上?晨星寥落。大地已开始瀰漫起淒迷的白雾,氤氲在暗淡的山林间。遥远处传来一声声牧童短笛「日出而作」大地的生命又要开始。而一些可怜的,或可悲的生命,才刚刚结束。亚马以那柄「紫霜剑」在这块巨石的两边,各挖了一个浅坑,一边葬下了「一代剑雄」翁天杰,另一边埋下了奸狠而可怜的「粉侯」花飞!这两个人的恩怨仇恨,究竟化解了没有?这两个人的命运如此可怜,结局却又是如此可悲。这种可悲的结局,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愚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武林人物」的人生?他们的愚蠢,却留下一个可怜的翁伶伶......一夜的风寒露重,翁伶伶昏迷中高烧炙手,情况极险。亚马用布包好那柄「紫霜剑」贴身藏好那绢册剑谱,抱起伶伶觅路下山。原野已见农村,炊烟袅袅,农民生活都是绝早即起,已经有些荷着农具,走向田间。亚马不顾惊世骇俗,抱着伶伶,展开身法,去势如箭,往昨日那城镇急奔而去。谁说「有钱好办事」?在这穷乡僻壤,你就算有十担金珠也买不到一匹快马,幸好亚马的两条腿比快马还要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奔进城内。城里人生活与乡下就截然不同,此刻已经日上三竿,大多数的人家与店舖,竟然都还未开门营业,尤其是这家源记骡马号。骡马号的夥计,总好像多多少少也被传染了一点骡子脾气,所以亚马虽然已经拍门拍得手都痛了,他还是在那里嘟哝着慢慢爬起身来。亚马在外面叫道:「我再拍三下,你如不开门我就自己撞进来!」见他的鬼,这里的骡子、驴子、马!都是些力大无穷的傢伙,所以他们的门板特别厚。驴、马都撞不开,何况是人......突然门板「砰」地一声,就被撞破一个大洞,一个年轻小伙子抱着一个生病的小姑娘,就这样由木屑纷飞的破门口,走了进来。骡子脾气又臭又硬,赶着不走,拉着倒退,所以这个样子并不太友善的夥计迎了上来,板着脸道:「客官大清早是想来挑马?还是想来挑?」奇怪的是骡马行的夥计,看来总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么和气,幸好亚马无论对人、对马,还是对驴、对骡,都有他的办法。他的办法就是立刻塞上一锭大号的银子!这绝对是个走遍天下都行得通的办法。所以亚马不但立刻就得到一匹好马,他也换了一套乾净衣服,也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然后他就抱了翁伶伶上了马,开始赶路。又赶到了那个三岔路口,那路旁还是有树,那最大的一棵树下,还是有卖酒的小摊子。那些卖酒生意的傢伙都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买酒的人了。那个白白嫩嫩的贝心瑜呢?她现在怎么样了?亚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他催坐骑继续将车往山坳里赶去......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天色彷彿忽然暗了下来,原来他又走入了森林里。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亮都看不见。亚马突然发觉他又迷路了,不但找不到那潭泉水,就连那棵最高的树都不见了......焦急、恐惧,都伴着饥饿一起来了!翁伶伶的伤势严重,这一路上都是亚马在以自己的内功,强行灌入她的体内,努力接续她的生命,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一样会累的。现在的亚马就已疲累不堪,却偏偏又迷路了!明明就是这片林子,怎么会找不到的呢?就算真的发生甚么事而搬走了,那潭泉水应该还在,那棵大树也应该还在呀?他怎么就偏偏找不到呢?情急之下,他撮口长啸道:「阿萍!」一时间声震山野,宿鸟惊飞,拍着翅膀,惊吓而去。亚马不禁失笑,吓到这些鸟儿是有些抱歉,但是鸟儿却给他一些灵感。在这浓密的森林里找不到路,难道不能学学鸟儿,到上面去找?一念及此,亚马长吸一口清气,抱了翁伶伶,纵身而起,藉横枝之力纵上树梢!果然清寒月色下,西北不远处有一株极高之树......亚马也不再去骑那匹马,就这样抱着伶伶,踏枝越树,施展绝世轻功,往那株大树扑去!果然是那棵大树,树顶上「爱的窝巢」仍在,只是芳踪已杳。回首一望,那潭水在月色下反映银光,那座被折倒的茅屋亦已重新盖好!只是漆黑寂静,更闻不到葱花炒蛋的香味......亚马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夜凉如水,何况是这么高的树顶之上,他怀中的翁伶伶呻吟了一声,亚马突然想起不能让她在这高处受到风寒,抱着她踏枝而下,来到茅屋前,用脚一推,门就开了。亚马在黑暗中仍记得阿萍的卧室位置,抱了伶伶过去,将她放到床上,再点燃油灯。灯光下,这小女孩容颜惨白,形容枯稿,瘦弱可怜。这小女孩真是命苦,自幼时双亲就被仇家围攻而亡,跟着这个爷爷,虽然名望极高,却是个生性耿介,从不妄取一文的硬汉,是以至落魄。别的孩子还在赖着爹娘索食讨糖果的时候,她便要跟着落魄老人,流浪江湖。她大好童年岁月,便是在如此淒凉环境中度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言,她虽然小小年纪,却早已学会了忍受。淒凉的岁月,养成她一种奇特的性格,生命中大多的忧患,使得她不敢奢求幸福。她出奇的沉默,醒来后只问了一句:「我爷爷呢?」亚马不忍将实情告诉她,只说她爷爷过两天就会来的。翁伶伶又问了一句:「爷爷有没有怪我?」亚马含着笑摇头,道:「爷爷非但没有怪你,反而赞说伶伶真乖,真是他翁家的好子孙!」他口里虽这样哄着她,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翁伶伶对于自己的伤势与处境,完全没有提起一字,彷彿只要爷爷没有责怪她,便已心满意足。自此她再也未发一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亚马见她如此,心里既悲哀,又是怜惜,对她自是十分怜惜,暗中发誓无论如何,定要将她的伤势治好。但是若是饿着肚子,是无论如何治不好这孩子伤势的,所以又站起身来,打算到厨房去看看......突然他听到外面似有异声,似有怪事,就忍不住推门。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也没有推开过这扇门。星光朦胧,月色苍白。那位阿萍姑娘正坐在月光下的庭院里,静静地梳着头。少女们谁不爱美?就算在半夜里爬起来梳头,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的事。但这阿萍姑娘梳头的法子却很特别。她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梳着。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头在桌上,人没有头,手更苍白。武林种马第八章 午夜魅影亚马全身冰冷,从手指冷到脚趾。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遇见过如此诡秘,如此可怖的事。这种事本来只有在荒诞不经的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亲自撞见。阿萍姑娘的头突然转了过来用她的手将她的头转了过来,面对亚马,冷冰冰地望着他:「你敢偷看!」四下没有别人,这声音的确是从桌上这人头的嘴里说出来的。亚马一向胆子很大,一向不信邪,无论多么可怕的事,他的腿都绝不会发软。但现在,他的腿已有点发软了,他想往后退,刚退了一步,黑暗中突然有条黑影窜了出来。一条黑狗!这条狗竟窜到桌子上,竟一口咬住了桌上的人头。人头竟已被狗衔走,还在呼叫:「救救我......救救我......」阿萍已没有头,没有头的阿萍居然也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月光朦胧,月色苍白。狗已窜入黑暗中,人头还在哀呼:「救救我......救救我......」没有头的人也还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淒厉的呼声此起彼落。风在呼号,伴着鬼哭!无论谁看到这景象,听到这声音,纵然不被吓死,也得送掉半条命。亚马没有。[手机电子书网 Http://Www.517z.Com]他的人突然箭一般窜了出去,去追那条狗。那狗窜得极快,但亚马的动作也不慢。有些人甚至认为亚马的轻功,本就是从地狱中学来的。掠过竹籬时,他顺手抽出了一根竹子。三、五个起落后,那条衔着人头的狗,距离他也不及两丈。他手中短竹已飞出,箭一般射在那狗屁股上!黑狗惨嗥一声,嘴里的人头掉下来,逃之天天。亚马已掠过去拾起了人头。冰冷的人头,又冷又湿,彷彿在流着冷汗。亚马忽然觉得不对了......「啵」的一声,人头突然被震破,一股暗赤色的浓烟,从人头里射了出来,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腐臭!亚马倒下。无论谁嗅到这股恶臭,都一定会立刻倒下!就算是大象也会。夜雾很重,大地冰冷而潮湿。亚马倒在地上。远处隐隐有淒厉的呼声,随风传来......也不知是犬吠?还是鬼哭?突然间,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飘飘荡荡地走了过来。一条没有头的人影。没有头的人影居然也会哭,站在亚马面前「呜呜」地哭。突然间,已被迷倒在地上的亚马,竟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这「无头人」的衣襟。「嘶」的一声,衣襟被扯开,露出一个人的头来。一个女人!原来她有头,只不过藏在衣服里。衣服用架子架起,若非她是个瘦弱女人,看来就不会如此逼真!那颗被狗衔去的头呢?头是蜡做的,照着阿萍的脸型做的,手艺之巧,神情唯妙唯肖,几可乱真。蜡像头壳之内,藏着些火药和引线,引线已经燃着,只要能算准时间,就能算准引线的长短。她的时间算得很准。所以人头恰巧在亚马手里炸开,将迷药炸得四射飞散。她甚么都算得很准,唯独没有算到的是,亚马还能从地上跳起来。在这一刹那间,这女人脸上的鼻子、眼睛、嘴巴、眉毛,彷彿都已缩成一团,就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亚马却笑道:「如果本来就是个大美人,怎么扮鬼脸都还是一样的漂亮的!」这女人果然咧嘴笑了,果然真的是个大美人。亚马的眼睛突然亮了,见到漂亮女人,他眼睛总是会亮起来的。这漂亮女人却突然身子一缩,居然从衣服里缩下来,就地一滚,已滚出好几丈。等她身再弹起时,已远在五、六丈之外。亚马脱口赞道:「好轻功!」这三个字说出,他的人也已在五、六丈外。那女人头也不回,拚命往前窜,她的轻功不弱,若非遇见的是亚马,她一定可以逃得掉的。不幸她遇着的真的是亚马。她掠过矮竹籬后,却突然不逃了,突然停住身形,突然转过身子,面对着他。若非亚马反应绝佳,立时煞住身形,定会与她撞个满怀!撞在她丰满、高挺的胸膛上!星光朦胧,月色苍白。这女人也是脸色苍白,一如月色。「你为甚么不追了?」「你为甚么不逃了?」「你这个人还真奇怪,人家拚命逃的时候,你就像条赖皮狗似的穷追不舍;人家站着等你的时候,却又像个小偷似的,畏畏缩缩!」亚马一怔!正不知如何开口?她却走过去坐下,拿起刚才那柄梳子,慢慢的梳着自己的头发。这次她当然没有把头拿下来梳。她的头发漆黑光滑,她的手纤细柔美,她的脸却苍白如月色。她身上只穿着件紫罗衫,很轻、很薄。风吹过,罗衣贴在她身上,现出了她丰满的胸,纤细的腰,和笔直修长的腿。风中的轻罗就像一层淡淡的雾。轻罗中晶莹的躯体,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人在雾中?或是花在雾中?亚马并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离开。他不是君子,但也不是瞎子。任何女人在他那双炯炯眼光下,都像是完全赤裸......他欣赏女人自有他自己的一套......这女人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叫阿娟,是阿萍的妹妹......」亚马却笑道:「我不知道她还有你这样的妹妹!」阿娟道:「不是亲妹妹,只因为她比我老,才变成了姊姊的......」阿娟突然话锋一转:「那迷药不灵?」亚马道:「迷药很灵,只可惜我的鼻子不灵!」阿娟道:「可是我明明知道那迷药的厉害,就算是个没有鼻子的人,也一样会被迷倒的。」亚马笑道:「就算没有鼻子,阿萍的头也不会那么轻。」阿娟眨眨眼,道:「你是不是一发觉那人头太轻,就立刻闭住了呼吸?」亚马又笑道:「也许我甚么都没有发觉,只下过运气特别好些。」阿娟也笑道:「我知道你最近运气并不好!」亚马道:「哦?」阿娟嫣然道:「交了桃花运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好的。」亚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交了桃花运的?」阿娟道:「因为你不但有双桃花眼,还有个桃花鼻子!」亚马微笑道:「幸好我的手还不是桃花手,所以你还能好好的在那里。」阿娟眼波流转,道:「你的手很老实?」亚马道:「你希望我的手不老实?」阿娟咬着嘴唇,道:「你的手若够老实,就过来帮我梳梳头吧......」亚马不说话,也不动。阿娟用眼角瞟着他,道:「你不会梳头?」亚马道:「我的手虽老实,却不笨。」「你不喜欢替人梳头?」「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那得看情形。」「看甚么情形?」「看那个人的头是不是能从脖子上拿下来!」头发光滑柔美,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缎子。亚马忽然发觉,替女孩子梳头也是种享受也许被他梳头的女孩子也觉得是种享受。他的手很轻、很轻......阿娟的眸子如星光般朦胧,柔声道:「我很久以前就听人说过『武林种马』从不会令女人失望,以前我一直不信......」亚马道:「现在呢?」阿娟回眸一笑,道:「现在我相信了。」亚马道:「你还听人说过甚么?」阿娟眨着眼,缓缓道:「说你很聪明,就像是只老狐狸,世上没有你不懂的事,也没有人令你上当......」她嫣然接口道:「这些话现在我也相信!」亚马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但现在我自己却有点怀疑了!」「哦?」「今天我就看见了一样我不懂的事。」「甚么事?」「那个假人头,怎么会说话?」阿娟笑了,道:「不是人头在说话,是我在说话!」亚马瞪眼道:「但我明明看见那人头说话的!」阿娟道:「你并没有真的看见,只不过有那种感觉而已。」亚马道:「那种感觉是怎么来的?」阿娟笑道:「那是我小时候曾遇到一位天竺异人,学到一种很奇怪的功夫。」亚马道:「甚么功夫?」阿娟道:「你注意看我的嘴......」亚马不由自主地望着她那张娇嫩艳红的嘴唇。那是一张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口,任何男人如注视着这样一张嘴,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上去拥住狂吻的。亚马并没有真的去将她拥住狂吻,因为他明明见到她嘴唇微微闭着未动,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呼声,道:「哈罗你好,我叫阿娟!」亚马吓一跳,四面张望,这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人,而且这声音又是这么贴近,这么清晰,简直就像是她背后躲着一个人似的。她的背后当然没有人。阿娟却牵起了他的手,让他按住了她的小腹,竟有一阵震动,发出了人声,道:「我现在是在用『肚皮』在说话!」亚马吓了一跳,急将手抽回,但又忍不住再伸过去,抚摸她那平坦光滑的小腹,一面道:「这是甚么功夫?」阿娟又用她的肚皮道:「天竺人将这种功夫叫做『腹语』!」亚马忍不住叹道:「看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学问倒真的不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学不完。」阿娟道:「你现在就已经够令人头痛了,若全被你学了去,那还有别人的活路么......」她忽然惊叫道:「把你的手拿开!」亚马只好抽手回来,谁知道却又被她捉去,喃喃道:「不,不要......拿开......」谁都知道亚马的一双手有魔力,尤其对女人。阿娟早已听说过了,尤其最近她又听阿萍说过一次,被他这双手轻轻抚摸着,也不知是压住了甚么穴道或是甚么筋脉?或者只不过是触摸到了她的「心」......阿娟就已经酥酥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去了,勉强说出一句话,道:「抱我到树上去......」亚马轻笑道:「阿萍连这个也都跟你说了?」「所以,你别让我失望!」亚马没有让她失望。非但没有失望,甚至快乐幸福,长长地叹气,道:「谢谢你!」亚马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刚才为甚么要对我下手?」你绝对猜不到她的答案,亚马也猜不到。她的答案是:「因为我快要嫁人了!」亚马大吃一惊!道:「你要嫁人,跟我有甚么关系?」「因为我要跟自己赌一下!」亚马还是没有听懂,阿娟补充说道:「我要嫁一个非常好,非常棒,又非常爱我的男人了,但是,我早就听说过你,你在我心中已经生了根,就像长了瘤......」「哦?」「我嫁人以后,不管将来的日子过得有多么幸福美满,我一定还是忘不了你,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要跟你......」「啊!」「要是真的那样,我就会应誓毒发,火焚内腑七日而亡......」亚马吓得冷汗直流,道:「你不能自我克制么?」「不能,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我拚命努力克制的结果,是走火入魔,发疯而亡!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了你!」她紧紧地缠住他,在他的怀里哭泣道:「我自己跟自己赌,我对自己说,我去杀了他,我往后的婚姻生活才会安全,如果我杀不了他,我就乾脆献身给他,不再去跟那个人结婚,也就是了......」亚马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值得吗?」她紧紧缠住他,娇泣道:「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要的是你,不是甚么幸福婚姻,不是美满家庭......我只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所以她又要了他。亚马当然是有些感动的,这么一位癡情的女性,这么赤裸裸的告白,谁不感动谁就是死人!亚马不但有些感动,更有一种惊悚与警惕,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像她这样的女孩?只是他目前没有时间分心去想这些事,他目前要专心应付这个癡情又疯狂的女人!应付她一连串的冲击,不要命的冲击......幸而亚马就是亚马,他这「武林种马」的名号不是凭白捡来的,他终于应付到让这个疯狂的女人平静下来......现在,这个阿娟就已心满意足地蜷伏在他怀中,睡着又甜蜜又安稳。即使是睡得如此安稳,两只手和两只脚却仍是紧紧地缠住他,生怕在睡着时被他溜走了。即使是睡得如此深沉,她还是极有警觉心地一惊而醒,道:「那是甚么声音?」亚马微笑道:「那是伶伶,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伶伶?谁是伶伶?」亚马就将这其中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逼,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告诉她,爷爷已经死了!」阿娟深表同情,道:「你打算怎么办?」亚马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她来此?」阿娟噘嘴道:「当然是为了要找阿萍......」「为甚么要来找她呢?」「还不是为了重温旧梦,一番温存!」「那当然是免不了的,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伶伶!」「我懂了,你是来找她『托孤』的!」亚马道:「不错,我是个天生的浪子,又是个大男人,对这类事情,我是完全的外行......」阿娟笑道:「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亚马笑望着她:「是吗?你养过孩子?」阿娟笑骂道:「不许嘴巴缺德!」她又钻进他的怀里,道:「你可知道我们玉清教的每一个人,都是孤儿出身?」亚马颇为意外,道:「是吗?」阿娟一跃而起,道:「走,我带你到『玉清观』去看看就知道啦!」但是亚马还不能去,道:「我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先要去办成,伶伶先交给你负责!」亚马所谓的重要事,就是去找「薛神医」。薛神医就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据说他不但武功通神,医术更是一绝。受过这位神医之惠的人不计其数,但是谁也说不清他的卢山真面目。有人说他是个仙风道骨的长者,有人说他是个粗鲁不文的油腻屠夫。有人说他是个驼背独眼龙,更有人说他是个老太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大家都指称他是隐居在熊耳山的「卧龙岗」一带......亚马要找这位薛神医,只因他知道自己一个极大的难题,天地间唯有薛神医一人能解!他带着阿娟进入茅屋内,将翁伶伶唤醒,对她说:「叔叔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就暂时跟着阿娟姨......」这翁伶伶虽是依依不舍,却很听话地应了声:「是。」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亚马拍拍她的头,道:「你放心,叔叔的事办完了,一定会来看你的......」亚马一路直奔熊耳山,一路打听着,竟寻不到有「卧龙岗」这个地名!「狗熊岗」倒是有一个。原来这狗熊岗也只是个总名,有十余个乡村都是属于这一带山岗范围之内。这些乡村都是靠近那条水流湍急的河边,亚马打听到这条河称做南登江,源头出自离此十里远的几座大山,往下流便注入汉水。亚马在这些乡村里往返打探,竟毫无头绪,心知像薛神医这样的高人隐士,断不会在这些乡村里,必定在这附近某处风景地形绝佳之处。亚马深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经决定,他就非要把这人找出来下可!他舍弃村镇人家,只往山区去找风景优美之处寻去,竟然来到了南登江边。那江水湍急地奔流,原来这河床不深,江底都是些大小不等的石头,水流冲击处,便显得湍急奔腾。江边水浅之处,也有些人在捕鱼,亚马细心地留意这些人,终不曾见到特意之处,便信步前行。过了一处村庄,河边尽多疏落大树,风景变得恬静幽美,约莫又过一箭之路,见一渔人,一手垂钓,另一手却持着一卷书,专心阅读着,口中喃喃念诵,不知他在此是要念书还是要钓鱼?亚马好奇走近,却不愿打扰了他的兴致,只得静立稍等。只听那渔人吟道:「......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盖取诸『涣』。」原来他念的是周易系辞。「......服牛乘马,引重致远,甚么『噬嗑』甚么『大壮』......不一而足。」亚马是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更是专精,只不过到底是吃喝玩乐比诸子百家有趣得多,不禁微叹道:「古者庖牺神农之王于天下也,无非渔牧为利衣裳垂拱而治,何须一大堆嗷牙绕口的八八六十四卦......」渔人蓦地回头,瞠目道:「古圣寄意深远,岂是凡夫俗子可窥管者......咄,你是甚么人?」亚马笑道:「我只不过是个问路之人。」渔人道:「要问路,尽可到前面村庄去问,此地只有一条河,没有路!」渔人又自去钓鱼、读书,不再睬他。亚马眼尖,一眼望见这渔人垂钓之丝,不是凡丝,就已不是凡俗渔人,莫非......亚马心中一动,耐着性子,静静立在老渔人身后,一等竟已半个时辰......只见这渔人钓鱼,不用浮标,鱼儿上钩,立时感应,钓上来之后,无论大鱼小鱼,一律解下之后,又都放回江中,让鱼儿自行游走。这老钓翁之意竟不在鱼,如此不断钓鱼、放生,其意又不在专心读书,不禁大感好奇?就更要看个究竟!又伫立半晌,陡见那鱼丝猛地挣动了一下,水面翻起一个大漩涡。红光一闪又逝,跟着,那鱼丝直扯江心。这老渔人立时神情紧张,站将起来,手中书也抛在地上,双手持竿,前臂筋骨虯突,似是用力把持。那鱼丝忽走匆停,阳光照耀中,映出闪闪金色,不类平常鱼丝,亚马真耽心这鱼丝受不住这巨大扯力而断去。江面上又翻起一个大漩涡,红光一闪,直游出去。亚马这才看得清楚,原来是尾大红锦锂,浑身红鳞闪亮,煞是奇观。这尾鲤鱼只怕有十多岁小童一般大,只见它也一个劲翻腾挣扎,激起满江波涛,水花冲天。只一刻,他二人身上都沾湿了。亚马斜眼一觑,见那老渔人已渐呈不支,脚底直陷入乾土地去。那鱼丝亦扯得笔直,看来就快被那巨鲤挣断!老渔人面上沁出汗珠,表情显得十分着急!亚马眉头一皱,立时捡起一段枯枝,倏地掠身搭在署i丝上去。一股内力立时传了过去。老渔人立时觉得手上一轻,不禁惊异望向亚马,他实未料到这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是内力充沛的高手。只见那尾巨鲤仍在江心翻腾挣扎,同时又见到亚马手中枯枝,因传送内力之故而不住颤动。看清这是一种极高明的内家真力,传到鱼丝之上,以抵消那巨鲤之力,不由得既惊佩又讶异。亚马笑道:「老丈,这尾鲤鱼有用处么?」老渔人道:「有用处,有用处!烦老弟你帮忙捉上岸来......」亚马又笑道:「在下只不过是问个路求个方向......」老渔人道:「你问甚么路?求甚么方向?」亚马道:「卧龙岗,薛神医!」老渔人神色一变,却道:「好吧!你先助我一臂之力将鱼儿捉将上来......」亚马见那渔翁面有诡狡之色,眼珠一转道:「你何不先说个明白?」老渔翁此时生怕再延迟片刻,就要被那尾巨鲤逃掉,十年心血就要付之流水,只好道:「薛神医就住在上流黄梅庄上,自称愚叟,并不承认姓薛......」亚马口中称谢,手中枯枝蓦地一绕一圈,将鱼丝绞在枝上,口中大喝:「一、二、三、起!」老渔翁配合他的呼声,同时用力,斜贴水面将那尾巨大的锦鲤扯离江面。才离水半丈,那尾巨鲤竟是通灵,红尾一摆,一个鲤鱼打挺,又急急窜入江底。亚马手中枯枝更差一点震断,左手接过鱼竿,暗中运劲,待巨鲤下沉之势稍缓,乘势一扯!接着他一口真气不歇,双手交替收丝,眨眼间红光一闪,那尾巨鲤已被他生生扯出水面!说时迟,那时快,亚马已将手臂往后方一挥,那尾重逾百斤的,体型大如童子般的红色锦鲤,已随着他手挥之处,疾飞上来,抡向身后的岸上,发出「啪嚏」一声大响。两人忙回身看时,那尾巨大锦鲤已不会跳动,只剩下那蒲扇般大的尾巴,在作无力地摇颤。日光之下,满身红鳞,光化耀眼,忽然两人都「呀」地惊叫出来!原来这条巨鲤的腹部,已露出一条四、五尺大的裂缝肠脏外流!老渔翁又惊又急,忙不迭地走过去,两手伸入那鱼的破口之内,在残余肠脏之间,一阵乱摸找寻,也不嫌污秽。亚马问道:「你在找甚么?这鱼怎么会被劫开了肚腹的?」那渔人像没听到他的话,仍在那堆腑脏之间乱翻,甚至撑开鱼腹去看。良久,渔翁终于失望地立将起来,回首瞪着亚马,怒容满面。亚马见他满脸满手的鲜血污秽,一双怒目赤红,气极恨极,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不禁吓得后退一步,急道:「慢来慢来,这是鱼儿自己要自杀,可怪不得我!」那渔翁到底没有动手,倏然俯身揪住那尾死鱼,恨恨地大叫一声,两臂扬处,那尾巨大鲤鱼就凭空飞起「噗通」一声,掉入江中,随波流去......渔翁狂笑厉叫:「十年心血,尽付流水!可恨可恨!」他狂笑哭着急奔而去,亚马瞪目结舌,不明所以?亚马信步再往江水上游行去,寻幽访胜,风景绝妙处,果有好大一座庄院。只不过既无石碑,亦无牌楼,更不见半株梅树,不知这里是否就是「黄梅庄」......只见路旁四、五个小孩玩在一处,他举目不见别人,只好向孩子们请教:「小弟弟,你们可知道愚叟?」一个年纪较大的抬头道:「渔叟在下流的河边钓鱼!」亚马知他是弄错了,便耐着性子道:「不是钓鱼的鱼,是愚公移山的愚......」想想他们大约都还没有上学读书,再道:「是愚蠢的愚!」一个孩子道:「甚么是愚蠢?」另一个孩子道:「愚蠢就是笨蛋!」又一个孩子道:「对,小狗子他娘老是骂他笨蛋,一定是在问小狗子的家......」小狗子怒道:「你爹才老是骂你笨蛋!」眼见他们争吵不休,亚马知道再也问不出头绪来,只好信步再往庄内走去。转过一处短垣,匆见前面一片园子,园中花木扶疏,丛树掩映,还有好些嵯峨怪石,植立其间,一眼望去,颇饶江南园林佳趣。亚马隔籬观赏,暗自赞叹道:「看这林园布置,普通乡人,哪能有此?相信就是愚叟薛神医的居处了......」沿着矮籬,信步走着,匆见园中竟有一座八角亭,相距不过四、五丈远。亭中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正在亭中静坐,好奇地望着这个陌生人。亚马踌躇一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请了,在下欲拜见愚叟老丈,未知如何走法?」他因不知如何称呼那愚叟,心想既名「叟」又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称一声老丈,是绝对错不了的。因之他再补一句:「还请姑娘见示,指点明路!」那少女听了,想了一下,招手道:「你进来吧。」亚马自然不便贸然越墙而入,便转头找寻入园的门。只听那少女道:「你往左去,那里有个门,便可进来啦!」亚马道谢一声,沿着籬笆往左寻去。约莫走了二十来丈,果然有扇小门。门内白色卵石铺径,亚马推门而入,只因树木掩映,此时已见不到那八角亭了。亚马沿路行了两丈许,只见花木扶疏处,小径一分为二,他估量着方向,便走向靠右手这边。眼前尽是榆柳参差,挡住视线,路旁两边多是锦花芳草,品类繁多,培养得极是茂盛,馥郁芳香,美不胜收。花卉一畦一畦地纵横排列,细看之下,竟是以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花草,排列成巨大的「腾龙」图案!亚马心中暗自喝采,此地主人果然可称得上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只是这条路径甚为弯曲,只丈许路,便要转弯,每逢转弯之时,两旁都有树丛植立,不然便是他方才看见过的嵯峨怪石,就像故意造成门户似的。他从外面籬笆看进来时,并不觉得园中树木很多,如今置身其中,竟看不到三丈外的景物,四周全是树林、怪石,忽远匆近地挡住了视线。亚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记着方才看到的方向,一路走着,十来丈远,已转了七、八个弯,而且有六、七处岔道,他专拣向着那方向的路走去。再走了七、八丈远,他更觉出古怪,暗想道:「从园外到那座茅亭,最多十五、六丈远,怎么我走了这一段,纵使多绕数丈,也应该看得见那亭子才对,可是现在仍不见那茅亭踪影,真是怪事!」他一面想着,但觉园中暗香扑鼻,芳草鲜花,俗气全消,令人留连忘返,直欲一窥全貌,根本忘了要找那茅亭少女之事。亚马脚步不停,眨眼间又走出十余丈,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歧路弯道。抬头望望天色,只见茫茫一片,就像要下雨一般,阴沉了下来。亚马心中想道:「刚才天色还十分晴朗,太阳高悬中天,只这片刻工夫,天色都变了,看起来竟似快要下雨一般,我得快点找到那姑娘,问明地方......」他这样一想,心里更着急,脚下一用力,又走了一大段路。渐渐觉得沿途景色全都很熟,原来都是刚才走过的,也是每隔丈许,就要转弯,虽那转弯的角度不大,但总是看不见前路究竟通到何处?片刻间,他渐渐把方向弄迷糊了。他焦躁不安地站住身形,前面刚好要转弯,两座上尖下宽的大石,屏障也似地分竖在转弯那路的两旁,恰似一扇门户。亚马想了想,倏地脚尖一点,身形疾然一拔,轻飘飘地落在石尖上,四下眺望。他不禁伸手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原来在他左方十丈左右,一座八角茅亭的尖顶,露出在榆树丛中。怪不得愈走愈远,敢情是把方向弄错了,以致失诸交臂。飘身下地后,再朝那边走去,这条路又是和方才那条路一样,隔了丈许便要转弯,处处歧路。石路两旁花畦中,菊花香味,更是扑鼻而来,这股香气愈来愈浓,其中还有一种古怪的香味,分辨不出到底是何种花香?他此刻嗅着花香,渐渐觉得四肢都甚为舒服,眼有点睏,不知不觉放缓脚步,徐徐前行。前面又是两丛树立路旁,他依稀觉得这丛树甚是熟悉,脑际缥缈朦胧间,彷彿又回到了崆峒山巅,那儿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童年的伴侣。他记起每当在「指南宫」后的峭壁上,练完「流云纵」的绝世轻功之后,往往躺在悬边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望着天际悠悠的浮云,暗自揣摩那蔚蓝的天空,究竟有多高?除了头上白云蓝天之外,四下群山峰峦,尽都躺在自己脚下,甚至连飞鸟也极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此时的天地之间,唯我最高,唯我独尊,是多么骄傲?多么开朗......不由得又记起道通老人来,他传授全部武功,却不许叫他师父,他是良师亦是益友......也记起他常常对他说的话,说他天分极高,而且心思灵敏,可惜老是悟不出吐呐功深微精奥之处。一念至此,蓦地觉得心境怡丽清莹,智珠在握,早先许多无法领悟之处,竟全都豁然贯通,许多武功招式,都在这一刹那间,参透其中真正的精微之妙!他倏地一跃而起,比划两招,突地又盘膝而坐,用起功来,匆地又伸出双手,各出二指做剪刀之状,口中喃喃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指通!」接着就是一阵哈哈狂笑,得意之极。忽地一声清脆的少女口音道:「喂,你在做甚么?」亚马躞然而起,定一定心神,只见那树丛之下,有位穿着淡素衣的少女,倚着树干,向他微笑。正是刚才看见,坐在那八角茅亭中的少女。亚马自觉失态,笑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那少女仔细地打量他,关心道:「你可觉得疲倦?」亚马伸展了一下手脚,笑道:「我应该觉得疲倦吗?」「你不觉疲倦?那就奇怪了!」那少女皱着眉,再次仔细观察他半晌,自语道:「难道这『天香幻境』已失灵效?」「你说甚么天香幻境呀?这里倒真的是很香,闻起来非常舒服......」「你未曾听说过天香幻境的名字?方才我见你跃上那石尖,身手不凡,你师承是谁?难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过这『天香幻境』四个字?」亚马摇头道:「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过!」这少女又道:「你师父是谁?你不告诉我你的师承来历,我如何为你通报?」亚马微笑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这少女吓一跳:「你就是亚马?『武林种马』?」不想连这深山里的一个小女孩都听过他的名字,亚马不禁心中颇为得意。这少女正在重新打量他一遍,道:「不过如此......」亚马笑道:「不过如此?你以为应该怎么样?」这少女只是窃笑,并不回答,倒教亚马心中颇费猜疑。她却道:「这天香幻境,乃近十余年才出名的,难怪你不知道了!我且把这些事一桩桩告诉你。」她声音清脆悦耳,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听来就如音乐般的悦耳,亚马因而颇愿听她多说些话。「这位愚叟十余年前突然看破尘土,隐居来此,建了这座黄梅庄,利用树丛和怪石,布置了这天香迷幻五行八卦阵的门户。他说这五行八卦阵,如用最深微奥妙的先后天五行,或是正反绝灭八卦阵,则不算稀奇,他只以虚者实之的兵法,布下了这最简的阵势,其实那些路两旁的花畦中,植有天竺异种『离魂香』这种离魂香只要嗅了,便会使人精神恍惚,随念生心,尽在幻想自己如何破阵?或幻想许多以往的深刻印在心头之事,七情六慾,甚至生死轮迴,如黄梁南柯,渐渐便觉疲倦,颓倒路中,故此称之为天香幻境。你不觉疲倦,倒是异事......莫非你曾服过甚么灵药?」亚马摇头道:「我未曾服过甚么灵药!」其实亚马自己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刚才不是适巧想起自己武功上的欠缺之处,如果刚才想的是吃喝嫖赌之类,只怕果真要陷入迷离幻境而无以自拔啦!她一面对他诉说,一面已带着他往前走。亚马偶然抬头,只见天色极为晴朗,太阳从树叶间照下来,哪有半点下雨征兆?大为奇怪,道:「刚才曾有乌云遮日,怎的现在又晴空万里了?」「这便是天香幻境的威力了,境由心造,其实一切皆幻!」亚马大笑道:「不错,境由心造,一切皆幻,此刻我虽见到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孩子,也明明是跟她在说话,其实都是假的,只是幻境!」她立刻否认道:「不,我是真的!」亚马道:「我不信......除非你把手让我摸摸看!」她果然伸过手来:「不信你摸!」亚马不是摸而是捉住:「嗯,好一双柔美......」他顺着这只手一路摸了上去,一直摸到她的脸颊,她的秀发,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道:「果然是真的,真的天仙下凡......」亚马的手有魔力,再一次得到证明。这女孩已如被催眠似的,定定地望着他,被托起的下巴小巧尖柔,一张娇艳的樱桃小口,唇齿微动,欲言又止......亚马的头渐渐接近,渐渐接近......「你叫甚么名字?」「梅长芬......」亚马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吻,道:「好名字,愚叟是你甚么人?」梅长芬癡癡迷迷地道:「他与我爹八拜之交,我爹有事到关外去了,叫我暂时住到这里来......」她已经带着他来到了这座茅亭,道:「这就是我刚刚坐着的亭子,是这座天香幻境的正中心......」亚马与她才走入茅亭,匆听背后一声轻咳,有人出现。回头一看,小径转弯之处,站着一个人,眼光严厉地望着他。梅长芬立刻迎上去,亲切道:「薛先生,你练完功啦?」原来这人就是薛神医。只见那人一袭青衫,外罩玄色长袍,左手托着一支儿臂粗的烟管,面目十分清惧,只有四十来岁模样。亚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失声道:「薛神医?」这人却目注亚马,口问梅长芬:「他是谁?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梅长芬道:「他就是『武林种马』亚马!」薛神医眼神一变,严厉而异样地注视着他,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亚马淡淡一笑道:「亚马如要找人,谁也躲不了!」薛神医冷笑:「好狂妄的小伙子!」亚马道:「你也不是七老八十......」薛神医道:「我号称神医,精通药里,不难驻颜有术。」亚马冷笑道:「何止驻颜有术,更能配出甚么『迷迭香』之类的灵丹妙药!」薛神医脸色大变,喝道:「谁告诉你的?」亚马冷笑道:「章虚道人弄巧成拙,欲盖弥彰,岂能逃出我的法眼!」薛神医道:「不可能,这药并非老夫给他的,而是......」「而是你的女儿薛巧凤!」薛神医一怔!亚马再道:「你女儿是『栖霞四凤』之一,就连章虚老道都没想到她徒儿之父,竟是宇内十大高手的薛神医!」「你又曰怎么知道的?」「那老道的丹室里弄丢了一瓶灵丹妙药,竟追查到我头上来,却不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才是真正的主谋!」薛神医叹道:「你确定我是主谋?」亚马道:「刚才还不确定,你叹这口气,我才真的确定了!」「为甚么?」「荣华富贵楼上的雷将军夫人,恰巧姓薛!你却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承认自己姓薛,天下所有的人几乎都忘了你是谁,却被一个老渔夫不小心说了出来......」薛神医惊叫一声,道:「金渔翁?他怎么肯告诉你的?你与他有何渊源?」亚马摇头道:「我与他毫无渊源,只不过恰巧遇到他钓一条大鱼,我又恰巧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把鱼弄上岸来而已!」薛神医竟是十分激动道:「一条大鱼,是不是一条红色的锦鲤?」「正是......」薛神医激动得手中烟管也微微颤抖,连梅长芬亦高兴出声,道:「真是太好了!」薛神医又低头沉吟道:「可是......他为甚么不发讯号给我呢?」「那是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是因为那条鱼扯上岸来之时,已经肚破肠流,活不成啦!」「甚么?那鱼竟然剖腹自杀了?天啦,那鱼宁可剖腹自杀,也不愿让那东西出世......」他脸色发白,双手捏住那烟管,竟然「啪」地一声,拗为两段。他用力摔下断去的烟管,惨然恨声道:「天哪,金渔翁为甚么不发讯号给我?十年心血......这十年心血,全都白费......」他状若疯狂,踉跄而去。亚马却一纵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慢着!」他恼怒至极,抬头道:「你待怎的?」亚马道:「你这样一走,我怎么办?」「你甚么怎么办?」「我......」他突然住口不语,只因这里还有个小女孩梅长芬,他的问题实在无法在一个少女面前提出来讨论。薛神医却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长叹道:「我这一生软硬不吃,行事向来只凭自己喜好,这次对你,却......」他转头对梅长芬道:「劳烦贤侄女,去给我们准备一点小菜,我要与他,好好的喝几杯!」梅长芬准备的可不止是一点小菜,她竟能在片刻之间,整治了十几道丰盛菜肴,精美可口,就连金陵城里「天福楼」的大师傅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好的手艺。亚马向来觉得女人不必学武功,但一定得学会做菜,因为他常常对接触过的女人说:「你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这个梅长芬,将来的婚姻生活保证是美满而幸福的!而且,这个梅长芬更是识趣,敬了一杯酒之后,就先行告退,留下他们两个大男人,去谈他们男人的事情!一个聪明的女人,绝对该知道甚么时候关心男人,又甚么时候不必去理会!这梅长芬也是个聪明的女人!薛神医乾了一杯酒之后,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来,但不知道是这么快!」「哦!」「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仍然觉得我做得很对!」「哦?」「我一生从不欠人的,如果欠了,就一定要还,如果不让我还,不如让我去死了的好!」「哦......」「你只会讲『哦』?」「你讲的话我听懂了,我就『哦』要是没听懂,我自然会追问!」「你听懂了?你懂了甚么?」亚马缓缓啜着手中这杯酒道:「我听懂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名叫薛神医,不知怎么的?竟然欠了一个姓雷的人家一个很大的恩情,他非要还这个情不可,他就用了一种他自认为『很对』的方法,去还了姓雷的情,只不过......」「只不过甚么?」亚马盯视着他道:「你虽然还了雷家的情,却欠了另外一个人的情,而且欠得更多,欠得更大!」「我又欠了谁的?」「我的!」亚马逼视着他:「『武林种马』有他自己的原则,他在女人堆中打滚,却绝对只留情不留种,你却打破了我的原则!」薛神医笑道:「你知道我打算怎么还你的情吗?」「你怎么还?」薛神医又拍开另一罈好酒,又亲自为他倒上一杯。亚马笑道:「别以为请我喝酒就能还清欠我的债!」薛神医道:「我给你倒酒,只是要让你在听我分析事情的时候,你还有事可做......」亚马一口乾掉那杯酒,却伸手夺过酒罈来,自己给自己倒酒,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就喝!若是没理......」薛神医道:「首先,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们要尽可能避免,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好设法妥善解决......」他说得有理,所以亚马就乾了一杯。薛神医再道:「你的目标是不留种,可是既然已经不小心留了,你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把那个种消灭掉,一个是保留他!」亚马叹口气,但是勉强还是喝了一杯。薛神医道:「你绝不至于去杀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或女儿吧......」亚马这一杯喝得很快!「你的原则是留情不留种,恐怕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女人的缘故,你绝对不会故意使自己断子绝孙的!」这次亚马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喝这一杯。薛神医继续道:「要播种,必须播在良好的土壤环境里,这世上还有哪里比雷家更好?」亚马突然暴怒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今天来,是要你给我做另外一件事情的!」「甚么事?」「一件对你来说绝对是轻而易举,对我来说却是终生受易的事......」「甚么事?」「你帮我做好了这件事,你我之间的欠账,全部一笔勾销,否则,我就跟你没完没了!」薛神医嚷了起来:「你说的到底是甚么事?」亚马逼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男性结扎!」薛神医哈哈大笑道:「这种事何必找我?任何一个阉猪的人,都能轻易地把你阉了,而且保证一天可以下床!」亚马红着脸道:「我不是要那种的阉,我只是要结扎男性输精管,却不能影响性生活!」薛神医笑道:「这倒是只有我薛某人才能办得到的事,只不过......」「甚么?」「一旦帮你结扎了,你如有一天要后悔,我可没有本领再帮你接回来......目前的医术没有进步到这种程度!」亚马笑道:「我既已决定,必不会后悔!」「可是有人可能会后悔!」「谁?」「雷家的人!你想想看,他们要的是儿子,他们虽然采取多兵政策,但是孩子没生下来,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儿子,万一个个都生了女儿,你想雷家如何肯善罢干休?」亚马倔强地道:「那是他家的事!」薛神医接口道:「却是你生死攸关的事!」亚马吓一跳:「你说甚么?」武林种马第九章 天香幻境薛神医笑得开怀,道:「雷家千方百计,借你的种,生他的儿子,算不算是天大的秘密?」「当然是!」「他们会不会轻易让这个天大的秘密,洩露出去?」「自然不会!」「甚么样的人最不会洩露秘密?」「死人!」亚马跳起来了道:「你是说,他们会对我也来一招『杀人灭口』?」薛神医冷笑:「在儿子还没有出生之前,自然还不会,因为他们还要以防万一,但是......」亚马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催促道:「你就别再但是但是了,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好了!」薛神医叹道:「好,我就实话实说,他们目前一定要全力保护你,为的是万一还没有生下儿子,他们就还要继续借你的种,但是你若万一想不开,现在就作了『结扎手术』就表示他们再也没有了指望,就很可能马上动手,杀人灭口,以策安全......」亚马端起酒来猛灌不已。薛神医再道:「我知道亚马逃起来比兔子还快,几乎没有人能追得到,我也知道亚马躲起来,比乌龟还隐秘,可是,你能逃多远?能躲多久?」亚马只好乾咳一声。薛神医续道:「受过雷家恩惠的,不知道有多少?受命于雷家的,更是满天下,这些人要是动员起来,你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亚马兴奋起来:「哪里可以去?」「阎罗王那儿!」亚马再度颓然坐倒。薛神医笑道:「所以,我给你的结论是,既逃不走,乾脆去找他!」「甚么?」「到雷家去,表明了愿意合作,在一年之内,儿子没有生下来之前,尽量去享受他的女人,享受他的财富!」亚马叹道:「一年之内......」「一年之内,也许不到一年,因为我听说有个叫萧媚媚的,证实已经受孕,顶多九个月,便可分晓!」「九个月......」薛神医大笑道:「九个月已经不错啦,你至少可以过九个月帝王般的生活!」亚马喃喃道:「帝王般的生活......」他一抓薛神医道:「你是说『帝王』的生活?」薛神医被他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啦?」亚马哈哈大笑,向他举杯道:「我敬你!」「敬我?」「因为我要谢谢你!」他一饮而尽,再向他照照杯底,道:「一言提醒梦中人,我要谢谢你给我金玉良言!」薛神医微笑道:「我早知道亚马是个聪明人......」亚马开怀畅饮,大笑道:「帝王生活,帝王生活,哈哈......」然后他就醉了......亚马不是醉了,他喝酒从来都是愈喝愈清醒,他从来没有喝醉过。他不是醉了,而是中毒了,中了「迷迭香」的毒。他绝对未防到薛神医会在这个时刻,在他的酒中下了迷迭香的毒!亚马才一醉倒,薛神医就拍拍手,发出讯号。树丛后面立时闪出两名少女,赫然竟是梅长芬、薛翠凤!薛神医道:「他喝醉了,你二人把他抬到客房去休息,我要赶紧去找那金渔翁!」薛神医一层身形,急掠而去。只剩下这两个少女,一左一右地将他搀起,扶着他穿越这片精心布置的「天香幻境」。果见前面一排精舍,掩映在修竹林中,清静幽雅,胜似人间仙境!客房中有精致傢具,布置陈设,颇具巧心,让客人住下,有宾至如归之感。薛翠凤与梅长芬二女终于将他搀扶到床前,将他放得睡倒,再帮他脱除鞋袜,拉过被单,让他睡好......累了一身大汗,她二人这才退出房来,为他轻轻将门掩上。薛翠凤道:「刚才辛苦你做了一整桌的酒菜,现在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我来收拾碗筷......」梅长芬笑道:「好吧,那么前面就辛苦你了......」薛翠凤再回到那茅亭去时,赫然发觉亚马竟然已经又在那儿,吃着那一大桌还没吃完的酒菜。薛翠凤吓了一跳,道:「你不是已经醉了吗?」亚马笑道:「你几时听说『武林种马』喝醉过?」薛翠凤道:「可是,这天香幻境,你怎么走得过来的?」亚马又笑道:「梅长芬带我走了几步,我就已经领悟到这里面生克变化,就再也难不到我啦!」薛翠凤道:「那么,这罈酒里面的迷迭香......」亚马突地大吃一惊:「甚么?酒里面有迷迭香?哎呀......我的头,好痛!」刹那间,他面色发青,冷汗直流,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哀呼道:「我的头好痛!」薛翠凤吓一跳,急来扶他:「糟糕,一罈酒你一个人全喝光了......」谁知亚马双手一缠,就紧紧将她压得翻倒在地上。薛翠凤惊叫:「你要干甚么?你放手,你放开我!」亚马哪里会放开她,紧紧地将她缠住,道:「原来这罈酒里面有『迷迭香』是你做的手脚......」「是爹......」「至少你知道这里面是有毒的!」「不是毒,而是一种......」「一种甚么?」「春药!」亚马哈哈大笑:「我号称『武林种马』怎么会需要『春药』?」薛翠凤叹道:「这是另一种春药,让你打开『精关』的!」亚马双手不停,毫不客气地扯开她的衣物,一面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连这些都懂?」薛翠凤道:「别忘了我爹号称神医,神医的女儿,多少也有些耳濡目染的......啊!」亚马狞笑:「『啊』是甚么思思?」薛翠凤却痛得流泪,痛得抽搐,痛得呻吟了......亚马毫不怜惜地攻入了她,道:「你爹当然也跟你谈过这些的,对不对?」薛翠凤咬紧牙根忍住疼痛,她已没有办法回答。「你也答应要替你爹向雷家报恩的,对不对?」她还是不能开口,她要憋住一口气,忍耐他一阵强行冲刺......「你对医道也有耳濡目染,你可知道『迷迭香』这种东西也像鸦片、吗啡一样,用多了是会上瘾的!」她终于能开口出声了:「哦!」「第一次用过这种东西,我是完全无从抵抗地一败涂地,第二次再用,我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些反抗,但是也支持不了多久......」「啊!」「第三次、第四次......我好像已经对这种药物产生了免疫力......也就是说,你必须忍耐又忍耐,让我够爽......」「哦!」亚马已经开始失去控制了......有如脱缰的野马,他开始漫无节制地驰骋了......薛翠凤却终于忍过了疼痛,开始了另一种境界,另一种感官的享受中......但是这种舒畅的感官享受竟接踵而来,毫不稍停地将她推上了高峰......薛翠凤惊慌地挣扎:「停一下,你停一下!」只可惜亚马已停不下来,他已全力冲刺了......薛翠凤哀叫道:「慢一些,你停不下来总该可以慢一些......」亚马也慢不下来,那种带有刺激性的药物,已经刺激到他的性本能,却已麻痺了他的理智,他已慢不下来了!可怜的薛翠凤初经人事,就已遇到一头狂牛,一匹野马,一个「疯」了的男人!突然一阵惊悸的颤抖中,薛翠凤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了......但是亚马却理智全失「疯狂」不已地冲击着她......才不到半刻间,她又被冲开玉门关,再度一洩如注!所谓兵败如山倒,薛翠凤就在他这样的疯狂猛攻之下,一败再败,只觉自己的精力一次次地流失,自己的生命亦马上要断送掉......突然一声惊叫,将薛翠凤从迷惘中惊觉回神。原来是梅长芬出现,她也被这种景象吓呆了!她本已洗完澡,要去休息,却不见薛翠凤收拾碗筷回来。她来到这茅亭察看,万万想不到,见到的是这样一双赤身裸体的男女,在抵死缠绵......她羞得满面通红,翻身欲逃,却听到薛翠凤一呆叫道:「芬妹救我......」梅长芬眼见薛翠凤情况危急,她惊急之下,也顾不得害羞,一纵而上,纤指骈点他背心「陶道穴」!谁知亚马,全身武功却全都处于绝对备战状态之下「陶道穴」才被触及,感应立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击而出,将梅长芬震得几乎跌倒!梅长芬大吃一惊「灵飞掌」展开,四四一十六掌,全力击向他的背部大穴!谁知这亚马突然反手一抓,就抓住了她的衣襟!梅长芬惊急往后跃退,只听「嘶」地一声,她的衣襟竟被扯破!再也掩不住她白嫩丰满的胸膛,就跳跃了出来!亚马忽地抬头,瞪视着她,似曾相识,却又陌生......梅长芬又惊又羞,双手环胸,却仍遮不住她一对新剥鸡头肉在颤动......亚马突然翻开了薛翠凤,一跃而起,对她咧嘴而笑,道:「你来得正好!」眼见他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不文之物」昂然怒立,梅长芬只觉得心慌意乱,全身发软,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亚马却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嘶嘶连响,已将她的衣物扯成了稀烂。梅长芬这才想到要立刻逃走,但是她已被捉住,已走不脱了。惊急怒恨之余,她扬手一耳光摑去,怒骂道:「畜牲,猪!」清脆的一记耳光!亚马竟不躲开,竟被打得怔住!他放开了她,这件事不该牵扯到她,她是无辜的!他放开了她,却转身又去侵犯薛翠凤!那强力的药力毁了亚马的理智,他以他的本能在攻击着薛翠凤,他的心底在呐喊道:「你要,我就给你,给你!」但是又不是那么快就给的,他必须还要很长一段的磨擦与刺激!但是薛翠凤却再也支持不住了,她只能哀求道:「芬妹......救我!」梅长芬心惊胆跳,道:「我......怎么救你?」「替换一下,让我调息复元......」梅长芬终于鼓足了勇气,替换了薛翠凤。但是梅长芬也是不堪一击的,也是从痛苦中渐渐尝到甜蜜滋味,不久就溃不成军了......幸好薛翠凤争取到一点调息的时间。虽未能完全复元,仍是鼓起勇气去把梅长芬再替换下来。就这样,她二女轮番替换,几度欲死欲仙之后,亚马终于也达到了情慾的最高峰!终于把宝贵的种子,播进了薛翠凤的肥沃「园地」里去......薛翠凤终于幸福而满足地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身旁还躺着另外一个人。她一惊而起,道:「亚马?」并不是亚马,而是梅长芬。她也被惊醒,奇道:「咦?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她俩急披衣而起,只见桌上端砚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刚健有力的字迹:联络雷玉峰,派车来接!梅长芬皱眉道:「这是甚么意思?」薛翠凤道:「意思就是要到无锡雷家,却又架子奇大,要人派车来接!」梅长芬惊道:「无锡雷家?就是那个荣华富贵楼的雷家?」薛翠凤道「正是!」只见薛翠凤来到后院,簷下一只精巧竹笼,里面一只纯白信鸽。薛翠凤将那张纸条卷好,塞入信鸽足下的锡管之内,扬手东南方向飞去......梅长芬看得惊奇不已:「原来你与雷家早有联络?」薛翠凤道:「不错,我薛家父女,身受雷家大恩,随时随地可以杀身相报!」梅长芬道:「雷家派车来接他,你也会去吗?」薛翠凤笑道:「傻丫头,我当然要去......」梅长芬仍是不解道:「你去干甚么?」薛翠凤道:「当然是去嫁人,嫁给雷玉峰!」梅长芬又惊叫起来道:「你跟亚马这样了,还要去嫁雷玉峰?」薛翠凤叹道:「你还小,有很多事你还不懂,等你慢慢长大了......」薛翠凤牵起她的手道:「走,我们去洗个澡......」梅长芬跟她走了,却喃喃道:「亚马他,现在会在哪里?」「他是匹野马,在家里待不住的,不过你放心,他好像很爱吃你做的菜......」亚马却又来到南登江旁。那棵巨树之下却静坐着两个发呆的傻子。一个是那金渔翁,一个则是那薛神医。两个呆子像石像般地呆坐,望着江水,一动也不动,除了偶而发出一声长叹之外。就连亚马已来到了他们的身后,都无知无觉。如果来的是仇敌,那还得了!亚马觉得好笑,只得轻咳一声。这两人立刻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猛地跳了起来。看清是亚马,怒道:「你向来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亚马笑道:「你们两个,向来都是这么癡癡呆呆,如丧考妣的么?」他二人也自长叹,又坐了下来。亚马也在他们身旁坐下,道:「还在想那条鱼?」「唉!」「还在想,那条鱼怎么会通灵性,怎么会在钓上来之前,剖腹自杀?」「唉!」「鱼儿没有手,要劫腹自杀,必定是它肚子里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唉!」「虽然那条鱼很大,但是能藏进它肚子里的刀,大约也不会超过一尺,否则它也活不了那么久了!」「唉......」「刀比水重,所以这把刀一定还在这河底某处?」「唉!」「这把刀对你们两人,都非常重要?」「唉......」「如果我能够帮你们找回来......」「你找不到的!」「为甚么?」「因为我们两个,轮番下水,把这方圆百丈之内,每一寸石头缝都找过啦!」亚马大笑:「那是你们不懂得找东西的窍门。要是我能帮你找到,你们怎么谢我?」「这......」亚马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知道这村子里有一家饭馆,一道『活鲤三吃』最有名!」老渔翁笑道:「那还不容易......」亚马接口道:「一言为定,驷马难追!现在,你们两人各退一步!」他二人果然各自退了一步,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只见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扣在拇指与中指之间,向上弹去!就像小孩子玩弹珠,这又有甚么稀奇了?稀奇的是,一阵枝叶响动,树上竟落下一道精光耀眼之物「夺」地一声,插在地上。是一柄形式古朴,锋利无比的匕首。宽柄薄刀,柄身上篆着两个古文:鱼藏!金渔翁抢步上前,将之拾在手中,仰天长笑道:「老天有眼,这宝刀又回到老夫手中。」轻抚宝刀,向亚马道:「原来你早已下水去过了?」亚马笑道:「十年心血,岂可让他尽付东流?」薛神医与金渔翁皆面面相觑。亚马拍拍手道:「好啦,都七老八十了,何须再作那小儿女态?我肚子饿啦!」薛神医道:「刚刚才吃一整桌酒菜,你又喊饿?」亚马道:「你可不知道我刚刚做的苦工,是多么消耗体力......」金渔翁一拍亚马肩头,朗笑道:「走,老夫陪你去『活鲤三吃』!」显见这金渔翁经常钓到活鱼,卖到这一家店里来换得酒饭温饱。店小二大老远就躬身迎了出来,道:「老爹今天有贵客?老爹里面请......」正说间,街头突地蹄声大作,一辆八马并驾的华丽马车,在滚滚烟尘中飞驰而来。后面又是两个一排的八匹健马,并无骑士,只是以缰绳互系着,紧紧跟在身后,看来只不过是要用来替换前面八马,可以长途奔驰之用。这车豪华,不逊于那日去接「无影剑」翁天杰的那辆,只是妆点得更柔和、更脂粉气!车辕上驾车的,却正是那赵子琛!赵子琛见街上行人摊贩纷纷走避,不但不将车势放缓,反而呼啸一声「唰」地一鞭,横击在前面马背上!马车奔行更急,立在店门口的店小二惊呼道:「赶车的,你瞎了眼么?」马车已疾奔而至,金渔翁吃惊之下,纵身一跃,上了马背,要抓缰绳。赵于琛怒骂道:「老头子找死!」一鞭挥击而来,金渔翁伸手卷住鞭梢,一抖一扯,真力贯注,那赵子琛哪里禁受得住,倏地震得跌落尘埃。转瞬间马车又已冲出丈余,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百姓,亚马、薛神医齐地怒吼一声,一左一右,五指如钩,紧紧将疾驶中的马车拉住!八匹健马,仰首一阵长嘶,马车嘎然而止。那滚落地面的赵子琛一跃而起,怒喝:「找死!」甩手一掌,切向亚马的手腕,亚马反腕抓去,谁知赵子琛一眼瞧见了亚马,掌声突地停顿,失声道:「原来是你?」车厢另一边的薛神医亦已绕过来,怒道:「哪里来的狂奴,敢在狗熊岗上撒野!」喝声未了,只听车厢中轻叱一声,车门大开,一个身穿锦衣衫,腰扎一条火红丝条的玉面少年,一脚踏着车座,斜斜倚着车门。他双手衣袖高高挽起,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晶亮的翠玉扳指,右手之中,却拿着一管长过三尺,细细的翡翠烟管,双目有如明星般,令人不敢逼视。赵子琛一见他现身,立时垂首肃立,不敢再动。亚马等三人见了他,亦觉眼睛一亮。只见这锦衣少年伸手一指,那长长的翡翠烟管,几乎要指到金渔翁的面前,道:「是你把咱家的马车拦得停下的么?」老渔翁气往上冲,挺胸道:「不错,你要怎样?」锦衣少年仰天大笑道:「好好,这人倒还有些胆气。」伸手一撩衣襟,一步跨下车来,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此人神情、装束,在华丽中混杂着狂放不霸,既似骚人墨客,又似纨裤子弟,但说起话来,语声却娇柔有如女子,一双明亮的眼波,在刚强之中,又带着些女子的妩媚之态,走过亚马身旁时,双眉一皱,道:「快些将你的手拿开,莫要弄脏了我的车子!」亚马双眉一挑,正要开口,锦衣少年却已霍然转过身去,朗声道:「赵子琛,你认得这些人么?」赵子琛恭身应道:「小人只认得一个......」他伸手指指亚马道:「他是翁伶伶的叔叔,却不知是不是翁天杰的儿子?」亚马应声道:「你是不是翁天杰的孙子?」赵子琛对这锦衣少年虽极为恭谨,对亚马却无须如此客气,怒目道:「你敢骂人?」锦衣少年却笑道:「他哪有骂人?」赵子琛不敢对他反驳,只是嘟哝道:「我猜他是翁天杰的儿子,他却猜我是翁天杰的孙子,如此说来,我岂非比他还晚了一辈?」锦衣少年笑道:「你究竟是不是翁天杰的孙子呢?」赵子琛道:「我当然不是!」「这就是答案了,你的答案不是,他的意思也是回答不是,只不过绕了个圈圈来回答你罢了......」他回眸向亚马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喜欢!」亚马道:「你虽喜欢,我可......」锦衣少年却已转向赵子琛道:「他既是伶伶的叔叔,我们正好要去瞧瞧伶伶,让他上车吧!」这少年似乎永远不愿听人将话说完,每次总是只要听别人才说一半,便截口打断!薛神医听说他与亚马正要一道,却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沉声道:「在下薛神医......」这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的「薛神医」三字,他竟似完全未曾听过似的,一挥烟管道:「你不用说了,你们刚才对咱家无理,本该罚你等叩头赔罪,既然他是翁伶伶的叔叔,你们也跟着占了便宜,免罚啦!」他说话又快又急,却字字清晰入耳,让人听得分明,又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彷彿将别人全都看成了奴才一般。薛神医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浓眉一扬,沉声道:「我方才本想叫你叩头赔礼的,但你既与亚马兄相识,我才只好让你占些便宜,免罚算了,你走吧!」锦衣少年双眉一皱,掌中的翠玉烟管,突地洒出一片碧光,有如天绅倒挂一般,向薛神医当头卷下。薛神医一惊撤身,正要反击,那锦衣少年哈哈大笑道:「宇内十大高手,武功果然不错,我在这一招里故意露出四处破绽,你只要看出一处,便可立在当地,毋庸闪让,这样的武功,还想和咱家动手么?」话犹未了,金渔翁已大喝道:「欺人太甚!」锦衣少年道:「钓渔的武功,会比那看病的还要高些么?」锦衣少年继而仰天笑道:「好愚蠢的人,你武功若比咱家差了十倍,还有甚么好拚的?」手腕一振,翠玉烟管又自洒出一片碧光,向金渔翁卷了过去。金渔翁果然从这碧光中瞧出几点破绽,双足钉牢,闷哼一声,五指箕张,向那烟管抓去。锦衣少年大笑道:「蠢才,你上当啦!」笑声中手腕一翻,那碧玉烟管斗使已敲在金渔翁的「肩井穴」上。金渔翁霎时木立当地,竟已动弹不得。锦衣少年道:「我这独门点穴功夫,无人能解,你还是乖乖站在这里一个对时......」左脚跨上车辕,冷笑道:「谁若要妄解穴道,引起他的内伤,却莫要怪咱家未曾言明在先!」他已坐进了车内,却又伸头出来,向亚马道:「你怎么还不上车?」亚马笑道:「我来......」他走向金渔翁笑道:「你答应请我『活鲤三吃』我却有事要先走,你就乾脆折几两碎银子,算是抵账吧!」说着他伸手入他衣襟去摸。衣襟里没有钱,他又往他腰里去摸。也不知搔到甚么痒处?那老渔翁竟嘻嘻笑着扭闪躲避。他竟然能动了......薛神医瞪大了眼睛,车厢内却也传出一声冷哼。亚马故作未闻,笑道:「原来你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还吹牛说要请客。」金渔翁大笑道:「老夫在这家店里,是可以挂账的。」亚马笑道:「好吧,这一顿先让你欠着......」然后这才走到车门处,向锦衣少年道:「你还是要我上车么?」锦衣少年冷哼道:「上来!」赵子琛驾车之术果然高明。那八匹骏马更是训练精良。沿途上不但换马奔驰,倒像是要赶甚么急事一般。亚马斜靠椅背,似乎已经睡着了。这锦衣少年却一直用一双锐利目光,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亚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脸上有花么?」锦衣少年笑道:「花是没有,青春痘倒有几颗!」亚马道:「那是因为我没有睡好,火气大了些。」说着他又迳自闭目养神起来,只听他又道:「你叫甚么名字?」亚马并未睁眼,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的名字对你们女人非常不利!」她倒是吓一跳:「怎么,你知道我是女的?」亚马笑道:「我终日在女人堆中打滚,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被你瞧出来又有甚么打紧......我问你,你怎么会解我的独门点穴手法?」「我哪里会解穴,我只知道任何人身上血脉能被闭住,就一定有法子能打通......」「你到底是谁?」「我吗?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她倒吓了一跳:「你就是亚马?难怪......」匆地迎面一阵清风吹来,抬眼望处,前面一片水天相接,竟已到了烟波苍茫的太湖。遥望湖上风帆点点,白帆碧波,相映成趣。车马又绕湖奔行了半晌,她自车内探头出来,指点了两句方向,终于道:「停下,到啦!」只见前面林木青碧,竟是一片桑园。繁茂的桑林中,不时有许多身材窈窕的采桑女子,谈笑出入。江南少女,本多佳丽,而这些采桑女子,却更是出色!当亚马正对外面看得出神之际,耳边却响起她的声音道:「你当真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兴趣知道?」亚马笑道:「你如愿意告诉我,我当然有兴趣知道;你若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了也是白问......」她已贴在他的耳边,一阵淡淡的兰麝之香传来,只听她在娇笑道:「那你就问呀!」亚马道:「你叫甚么名字?」她却咯咯笑着一跃下车,道:「不告诉你!」亚马只有苦笑,他怎么总是要上女人的当?这个要命的毛病,到甚么时候才改得掉?亚马走下车来,只见桑林中已嬉笑着走出一群采桑少女,人人都是青巾包头,青衫窄袖,衬得腰肢款摆,矫健婀娜!其中又有一位身材高挑的云鬓少女,却穿得一身雪白轻罗短衣,被那一群青衣少女围在中间,有如群妃中的皇后一般。蓦地那云鬓少女发现了她,立时向她奔了过来,娇笑道:「孟姊姊你真的来了?我真的高兴死了......」这孟姊柿一把拉住她的玉腕,笑道:「柳家妹子,我说过要来,自然要来,我还会骗你么?」那姓柳的少女「嗯」了一声,扭动腰肢,娇笑着不依,道:「还说不要我等,人家我已经等了好多天啦!」亚马见这少女眼波横飞,轻嗔娇笑,举手投足间,媚态入骨,彷彿弱不胜衣,真不知这个万事俱不在乎,比男子还要狂放的孟小姐,怎会与这样的女子结为知交?看来上天造人,的确奇妙得很......孟小姐笑骂道:「我若是个男子,真要被你迷死了!」那姓柳的又「嗯」了一声道:「我不来了!」纤手轻轻一打她肩头,孟小姐却出声招呼亚马道:「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含烟小姐,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武林种马』!」柳含烟惊奇地望着他,两只大眼睛不断骨碌碌地打转。亚马对她微微一点头,就向孟小姐道:「你呢?你到底叫甚么名字?,」柳含烟接口道:「她叫孟湘吟!」孟湘吟骂道:「见到英俊男人,就抢着说话,连我的名字都出卖给他啦!」柳含烟羞道:「哪有,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才......我才懒得理他!」说着就倚了过去。孟湘吟笑了起来:「柳家妹子,你这个毛病一定要改,一见到男人就皱眉头,看到女孩子反而这么亲热,难道想做老处女么?,」柳含烟伸出手指,轻划面颊,笑啐道:「羞不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呢?你见到男孩子就......就亲热是不是?」柳腰轻折,曲着身子,咯咯娇笑不住。孟湘吟道:「我根本就是男子,以后你该叫我『哥哥』才是!」既而挽起亚马的手笑道:「她讨厌我们男子,我们就偏要在她这里住几天,柳含烟,我们要吃定你!」柳含烟道:「你吃嘛,吃嘛,我就给你吃!」一个身子又向孟湘吟腻了过来。笑语间,已走入桑林,一条白石砌成的小道,婉蜒伸展在褐色的泥地上。桑林未尽,前面突地出现一片花丛!万紫千红,竟相吐艳,香涛花海中,隐隐露出一角红楼。再走两丈,便见红墙绿瓦,青竹为籬,幽静中带有繁华。柳含烟轻唤一声,两个贝齿皓眸的粉衣小鬟,便奔出来开了籬门,憨笑迎人。柳含烟拉了孟湘吟腕子,随在那粉衣小鬟身后,穿过一条雕花曲廊,栏杆外桃花正艳,香气醉人。桃花尽头,匆地又见一角飞簷,一道月牙门上,不知是哪位名家题字花间小筑。花间小筑里,更是明窗净几,不着点尘。转瞬间,柳含烟便令丫鬟开出一席佳肴美酒,伺候的果都是些云鬓粉衣的明眸少女,看不到半个男人的影子。那柳含烟不住与孟湘吟谈笑,对亚马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亚马只觉得这少女忸怩作态,也懒得对她多加理睬,只管开怀畅饮!他酒量本豪,那孟湘吟竟也是海量,酒到乾杯,面不改色。匆见厅后转出几个手捧丝竹乐器的少女,叮咚一声,奏起乐曲。又转出几个身披轻纱的少女,在堂前曼舞起来。轻歌曼舞,佳肴美酒,亚马薄酒微醉,豪情顿生,夺得一具瑶琴,挥手而奏,引吭高歌道: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煞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他本极风流倜傥,丝竹弹唱,琴棋书画无有不通,他这一曲小令,唱得高吭入云,余韵绕梁,四下的粉衣小鬟,个个如癡如醉......孟湘吟拍手笑道:「不想你倒风雅得很!」她竟也接过他这具瑶琴,纤手一挥,琴韵如珍珠般流泻而出。檀口微开,引吭而歌:春风骄马武陵儿,暖日西湖三月春。管弦触水莺花市。不知道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诗!她这一曲,更如仙音天籁,一场酒筵生色不少!亚马拊掌大笑道:「宜歌、宜酒、宜诗,真是绝妙佳句,当浮三大白!」柳含烟却冷笑道:「如果再宜武,岂不更是美哉!」亚马道:「宜舞?她们不是正在舞着的么?」柳含烟叱道:「装傻么?我说的是这个『武』!」突地纵身一个起落,掠到亚马身上「将台」大穴。亚马急闪开,道:「玩真的么?」柳含烟冷笑:「既然要打,当然要真打!」说话之间,双手不停,一连使出七招,急风骤雨般地直点亚马的「中应」「巨阙」「丹田」「肩井」「志堂」「笑腰」「灵台」七处大穴!亚马本不愿与这娇滴滴的美人对敌,只不过她的攻势实在太过凌压,两手各持一支竹筷,把一套「越女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逼得他步步后退。突然发觉背后已经抵住了墙壁,他已经退无可退了。柳含烟娇喝道:「再不还手?」亚马突地大笑:「偏不还手!」这四个字刚说完,就听到「砰」地一声,砖彻的墙就已破了一个洞!石层纷飞中,他已破墙而出。柳含烟有些吃惊道:「居然被他逃走了?」突然亚马嬉笑着道:「谁说我逃走了?」柳含烟闻声回头,竟见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大吃大喝起来。柳含烟一咬牙,叱道:「结阵!」忽然间人影闪动,这厅中弹奏乐器,曼妙跳舞的少女们,身气错动,脚步轻盈,身手矫捷,一波又一波地展开攻势!亚马暗自心惊,一波又一波的粉拳秀腿,各种乐器俱都变成了致命的兵器,亚马除了靠灵巧的身形闪躲之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还手招架!渐渐地他被逼入了包围的核心,突地一片碧光大盛,是孟湘吟的那支长逾三尺的翡翠烟管,攻了过来!这次她的攻势中,竟然连一处破绽都没有!谁知却偏偏在没有破绽之中,突地被他切身溜了进来。他一切入,就紧紧地贴到了她的胸前,离她不到两寸,呼吸可闻。孟湘吟的两只手竟然已经在外门,回救已是不及,她只能疾速后退!谁知她退他就跟进,无论孟湘吟如何跳跃闪避,亚马总是保持着两寸的距离,紧紧地贴在她胸前!他若要出手,随时都可以制住她的!柳含烟与全部少女都被他这种骇人的轻功身法吓得呆了,全都忘了再出手攻击......全都在设想如果自己遇上了这样的怪招,该怎么化解?如果自己是男子,这当然不是问题,只须双手回抱,将他紧紧缠住,手中武器便可作致命的一击!但是以柳含烟、孟湘吟这样的女性,能主动地双手环抱么?孟湘吟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把心一横,突然不退反进,挺着胸膛向他撞去!这下子大出亚马意料之外,他虽自许风流,却不能赖到在打斗中去触碰一个女子的胸部......他疾速后退!后退的速度太快,力道也太快「砰」地又撞到墙壁,又将那结实砖墙撞破一个大洞「砰」地摔到外面去了。这次他不是故意去撞墙的,所以摔到外面去了。等他爬起身来,拍拍屁股时,孟湘吟、柳含烟,及全体少女全部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令主!」亚马倒是吓了一跳,随即省悟,道:「你们都是玉清教徒?」匆听后面一个娇嫩的口音,欢呼道:「叔叔!」原来是翁伶伶,飞奔跑来,投入他怀中,娇声道:「我好想你!」亚马把她抱了起来,道:「叔叔也好想你......」他抚着她的头发,打量她的气色还不错,道:「你的伤势已经好了?」牵着伶伶出来的是阿娟,也来参见令主,道:「玉清宫的『玉露丹』是治伤灵药,令主也该带一些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亚马这才想起,还有一大堆女孩子正跪着,连忙唤道:「起来,大家都起来。」孟湘吟等人全都起身,亚马瞪眼道:「你们刚才是甚么意思?」孟湘吟道:「没有甚么意思,我们只是要考较令主的武功......」亚马赫然大笑,道:「考较出来了没有?」孟湘吟道:「令主差矣,我们的意思,是要让令主考较我们!」亚马一怔!道:「考较你们?为甚么?」「因为我们要主持各地『玉清宫』要负责收录孤儿,并教育弟子......」亚马听得似懂非懂,孟湘吟续道:「所有我们玉清宫的弟子,全都是孤儿,玉清宫其实就是超大的孤儿院!」「原来如此。」「任由孤儿在社会上流浪,不但造成社会不安,也会由于他们人格不健全,长大后终于会流入歧途,为非作歹的居多......」「所以,我们不但要尽量收容孤儿,还要教育他们文学武功,为人处世......」亚马由衷赞道:「了不起!」「我们相互之间不是师徒,却是按年龄,论辈分,变成一个大家庭,亲蜜的家庭......」「对!」「玉清教听起来像是个道教,却没有任何宗教的灌输,『玉清』两个字,只是『玉洁冰清』的意思!」「我们收养的不论是男童女童,不论他们的资质智愚,不管他们相貌美丑,不管将来成就高低,第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有绝对高尚的道德规范,绝对不可以为非作歹,为害社会......」亚马点头道:「这是当然......」「我们收养的孤儿,将来都要各自出宫去,自谋生活,自行独立,也可以男婚女嫁,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应该应该!」「但是无论男女,也无论婚嫁对象是否同是玉清子弟,绝对要『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保持绝对的『玉洁冰清』这才是善良的社会风俗!」亚马似有所悟,道:「所以你们收养的孩子,入教之时就要先告诉他们这个道理?」孟湘吟道:「有些孩子听得懂,有些太过幼小,根本听不懂,怎么跟他说道理?」亚马道:「那要怎么办?」孟湘吟道:「强制执行!先刺上花,种下『毒誓』!等他慢慢长大,反覆说给他听......」亚马一惊!急拉开小伶伶的衣襟一看。果然一朵艳红的记印,正是一个女首、蝠翼、鸟爪、蛇身的美丽记印!亚马悚然而惊,为伶伶拉好衣襟时,关心地问道:「痛么?」伶伶道:「这么一点痛算得了甚么?」亚马道:「你是心甘情愿,要做玉清教的子弟的?」伶伶道:「是,这里很好,所有的阿姨、姊姊,都对我很好!」柳含烟道:「这里是玉清观的太湖宫,阿萍、阿娟都是本宫的姊妹,所以她就把这孩子带来这里!」阿娟也接着道:「伶伶这孩子很懂事,也很乖,只是太孤僻,太沉默了些......」亚马对伶伶道:「以后,你要快乐些,知道吗?」伶伶点点头,还是没有开口。亚马取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交给柳含烟,道:「他的爷爷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的『无影剑』翁天杰,这是他祖传的剑谱,等伶伶的武功基础打得稳固了,再将这套剑法传她!」柳含烟道:「要我传她,我自己就得先要能够参悟......」亚马想了一下,道:「对,你乾脆先学会,再传给所有弟子,就当是咱们玉清教的一门基本功夫!」柳含烟大喜道:「太好了,多谢令主!」亚马再取出那柄「紫霜剑」来,交给伶伶,道:「这柄剑是『粉侯』花飞杀你爷爷的,可是你爷爷也用这剑杀了花飞!」伶伶接在手中,眼眶含泪,却没有哭出来。亚马便把当天的经过情形详细讲述了一遍,再对伶伶道:「等你长大一些,我再带你去祭你的爷爷!」伶伶点点头,捧着剑奔了出去,跑到花圃里,再也忍不住地伏地大哭了起来。亚马正想追去,柳含烟却拦住他,道:「让她去哭,让她痛痛快快地发洩一次......我们都是孤儿,我们都有过这种心情!」亚马只好叹了口气,再转向孟湘吟道:「你跟那『粉侯』花飞有甚么关系?」孟湘吟脸色苍白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关系?」亚马沉声道:「那赵子琛怎么又会为你驾车的?」孟湘吟冷笑道:「既已被你看出,我也就不瞒你,但是我现在怎么说都是『一面之辞』所以我也不必多说。今年七夕之夜,是咱们玉清教建教百年大典,你只要到玉清观一行,便知端的!」「玉清观就是玉清教的总坛?」「不错,总坛之下,分有九宫八部,这九宫是分散在各地的孤儿教养院,八部是总御九宫所属的成千上万子弟的八种功能性组织......」亚马打断她的话,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么多,说了我也记不住,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去办,七夕之前,我是会赶到玉清观便了!」阿娟叫道:「玉清观在......」亚马挥挥手道:「我要去,就一定找得到!」话声才落,他已走得不见人影。他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少女。有这么个名誉极为不好的「令主」是玉清教的幸?还是不幸?雷玉峰一接到信鸽,立刻就赶来找他这个宝贝妹妹雷玉芝。雷玉芝一见到信鸽腿环上的纸条就道:「是亚马的亲笔!」雷玉峰喜道:「他的意思,是答应要来了?」雷玉芝道:「大概不错,所以我们要给足他面子,我们两个都亲自去接!」雷玉峰道:「好!立刻出发!」所以他们就立刻以快马奔驰,在第二天凌晨,就已赶达黄梅山庄。可惜他们只接到了一个薛翠凤,而没有接到亚马。雷玉峰道「他人呢?」她当然不知道。她与梅长芬醒来就只见字条不见人。她与梅长芬放出信鸽后就在此苦等,不但没等到亚马,就连自己的父亲薛神医,都不知去向?她们当然没有出去打听找寻,她们怕万一错过......雷玉芝在外面历练过许多年,所以她比较有主见,道:「亚马这个人我很清楚,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办,而且他一定会直接到『荣华富贵楼』......」她把薛翠凤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已经跟亚马合体了?」薛翠凤有些娇羞地点点头。雷玉芝又问:「他已经给你下种了?」薛翠凤又点头。雷玉芝再问:「我看那位梅长芬表情有些怪怪的,她也被亚马搞上了?」薛翠凤道:「是,亚马酒喝多了,就一时乱了性,一次把我们两个都搞了......」雷玉芝再追问道:「亚马也给她下了种?」薛翠凤道:「我记不清楚了,我已经被搞得头晕脑胀,天晕地暗......不过回想起来好像是还没有,因为亚马发洩的时候,正好是在跟我......」雷玉芝叹道:「这种事要弄个明白,不可以好像,要知亚马之所以不肯随便留种,就是怕亲血缘却姓了外姓,将来酿出了悲剧......」薛翠凤急道:「这怎么办?」雷玉芝当机立断,道:「你出面要求他,到雷家去陪你住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该知道是否成孕......」薛翠凤只好同意。就这样,就把薛翠凤与梅长芬二女,一起都接了回去。荣华富贵楼的雷家,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老太夫人的八旬寿诞刚过,又传来目前的当家主人雷玉峰竟要「纳妾」的喜讯。雷玉峰早在二年前一次娶得萧氏两姊妹为妻,这次却更是宣布要一次纳「栖霞四凤」四位美女为妾,真是胃口奇大!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栖霞派名声极大,江湖人也都知道「栖霞四凤」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貌美如花。人人都羨慕这雷玉峰真是艳福不浅!但是雷氏其他亲属的想法却又各有不同,因为雷玉峰不能生育的谣言,正在他们雷氏亲属之间,如火如荼的传开......所以雷玉峰「纳妾」的那天,来喝喜酒的人,简直比老太夫人寿诞那天的人更多!大家都要来争睹一下名震武林的四凤风采。毕竟十七、八岁的新娘子,要比八十岁的老太婆好看得多!纳妾不是结婚,虽然也很铺张,却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大厅里、庭院里,甚至连迴廊上,花圃间,接连摆上流水席,好酒好菜,不断的往桌上端。所以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进了雷家大门,就找桌子坐下,吃喝一番!雷玉峰更是领着四凤不停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不断地敬酒,彷彿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承认,雷玉峰不但有性能力,而且能力特强!双萧、四凤,已经六个啦!个个年轻貌美,娇艳如花,如果没有超人之能,怎么敢娶这么多?远远的花丛树影间,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盯着雷玉峰与陪着敬酒的四凤。他手上一对铁胆仍在不断地搓揉,叮噹作响。他正是雷玉峰的大伯雷景光!武林种马第十章 孤注一掷雷景光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个身着新郎官吉服的雷玉峰,嘴角泛出一阵冷笑。忽然他眼神一动,他察觉到身后十丈处,有人接近!接着他神情又缓和了下来,因为他已从脚步声中听出来的是自己人,他的亲外甥邢云飞,就是那个精明干练、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的脚步那么轻松,显示他的武功基础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年纪这么轻就有这样的成就,雷景光很为这个外甥感到骄傲。感到骄傲的还不止这一点,这年轻人很懂得守分寸,脚步虽然很轻,却在老远的地方就轻轻咳了一声,这才走近,在他左侧后方一步,停了下来。雷景光没有开口,他就一直恭谨地站着,不敢稍动。电景光又横视着那一边的新郎官与四位新娘子半晌,才开口道:「打听出来了?」邢云飞恭声道:「是。」雷景光道:「在哪里?」邢云飞道:「尊荣赌坊,在玩骰子!」雷景光「嗯」了一声,尊荣赌坊正是他在武汉三镇联锁经营的事业之一,是个很赚钱的事业!邢云飞却补充了一句:「听说他赢了很多......」雷景光冷笑道:「很多是多少?」邢云飞道:「听说已将近百万两!」雷景光突地跳起来,怒吼道:「让他赢去那么多,你们都是死人呀!」邢云飞道:「我一得到消息,立刻就亲自去请樊将军出面,又请曹七太爷亲自出马......」雷景光的眼皮还是在跳,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现在呢?」「他们已在武昌的尊荣赌坊等着他!」「他直的会去?」「他一定会去!『武林种马』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雷景光恨得牙痒痒的,喃喃道:「『武林种马』『武林种马』......哼!」「武林种马」说过的话,的确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只是这一次,他们竟等不到亚马的人!武昌守备樊将军亲自坐镇。曹七太爷也把他手下「七大金钢」都带了来,却等不到亚马的人。樊将军怒道:「是谁约他的?」一位哭丧着脸的大胖子道:「是我......」他是汉阳「尊荣赌坊」的老板,昨天才被亚马赢得脱了衣,几乎付不出银子,幸好亚马不为已甚,只要他写了一张借据,约了改天到这里来,再赌一场......曹七太爷却听出了语病,道:「你是说『今天』还是说『改天』?」这胖子也是曹七太爷亲手调教出来的高手,却已吓得满头大汗,呐呐不能确切回答。就在这时,门口却有一位提着篮子卖花的小女孩,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四下瞧着。一眼瞧见那胖子,这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来,道:「你就是史老板?」史胖子奇道:「你怎么知道?」小女孩道:「有一位叔叔告诉我,他叫我送一封信来给你......」史胖子急道:「信呢?」小女孩这才从花篮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他。史胖子急忙拆开信笺,上面写着:约好改天,忘了订明是哪一天?不如我来作主,就定明天,日落酉时,不见不散!信笺后面的签名是亚马!樊将军怒哼一声,起身就走。曹七太爷瞪了史胖子一眼,冷冷道:「你就会给我丢脸!」久早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都知道「洞房夜,小登科」!谁都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宾客们都吃饱喝足之后,早早都散去了。虽然是儿子的喜事,做母亲的雷夫人却忙里忙外的,比任何人都累。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到西厢阁楼自己的房里,四名俏丫鬟立刻迎上来,扶她坐下,端来茶水,轻轻地为她捏肩捶腿......雷夫人刚喝了口茶,屏风后面就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雷夫人与四丫鬟都吓了一跳,屏风后面却转出一个人来。是亚马,微笑着请安,道:「为了避人耳目,不得已藏身此地......」雷夫人笑道:「为甚么要避人耳目?」亚马道:「因为已经有人在打算抓你们的小辫子了!」雷夫人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亚马道:「夫人暂且息怒,小侄这次来,只是有要事秘商......」雷夫人点头道:「你说。」亚马道:「此事关系到玉峰、玉芝,还有双萧、四凤......」雷夫人转向四婢道:「去把他们都找来!」亚马亦插口道:「最好找个甚么借口,千万别惊动任何人!」雷夫人点头同意,道:「还是我自己去,就说要带新人去向祖母请安......」她再向四婢道:「你们陪亚马公子到太夫人的佛堂去等!」老太夫人的佛堂就在顶楼的最高处,既清净又宽敞,居高临下,也不怕有人偷听窥视。果然不久之后,雷夫人就领着儿子、媳妇,一齐上楼,先向老太夫人请安,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就由丫鬟服侍着老人家回房去了。雷夫人的四名丫鬟也被派遣到楼梯口与窗口等地方去守候,以防有其他下人突然闯来。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亚马开口了。亚马道:「雷景光是谁?」雷玉芝吓一跳,道:「是我们远房一位堂伯父,算是那一族的长老!」亚马又道:「邢云飞又是谁?」雷玉峰却答道:「这位大伯父的娘家姓邢,这邢云飞是他娘家方面的亲戚......很能干的!」亚马冷笑:「他们愈能干,你们就愈惨!」雷玉峰道:「甚么意思?」亚马道:「好,我们现在先不谈那些,先来谈谈我!」雷夫人接口道:「对,重点还是你,上次我们谈过的条件,还是有效!」亚马回答得很乾脆:「好,我答应,不过有几个问题,必先谈清楚。」雷夫人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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