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ương 17

第五卷·

(一)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在和刘烨结婚后的第三天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想一夜不消停,喝酒;想一个月不消停,旅游;想一年不消停,买房;想一辈子不消停,娶俩媳妇。

我一边开车,一边感慨这话都是道理。

去吉安之前我们就开始商量着给我们的新家买家具。由于我俩都没那个时间去逛家具城,整体装修又太没个性,所以我们俩不得不天天趴在网上看货。刘烨相当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师哥咱先说好了,这屋里的家具,我出钱,我拍板儿。"

虽然早就领教过某人作为东北爷们儿那种付钱抢单的热情,但自从十五年前我把他收拾了一顿之后,他就乖乖地让我付账了。所以此时此刻,这个坚定不移的"我出钱"就显得很可疑。

我随手打开个家具城的网页,看见一个特漂亮的花梨架子床,带着手绣的床幔,便喊他过来看。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关上了网页,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道:"所以说,我出钱,我决定。"

不得不说我跟刘烨的生活理念和审美水平......还是有肉眼可见的差距的。他订了两个懒人沙发,就是那种一个大沙包,人在上面可以随意坐卧的那种,又买了几个毛绒绒的团凳和坐垫,以及一张特别矮的矮几。在买什么床的问题上我们爆发了一阵冷静的争吵,我想至少买个大地台床,他却坚持要买一张方便拖拽的床垫。我用怀疑的眼光翻来覆去地看那些参数,总觉得这床......真的经得起我们俩人吗?

他特认真地看着我:"经得起!你看这广告,这床用车轧都没事儿!"

我在多次劝阻无效后,终于决定使出杀手锏。我在他身后抱着他腰,在他耳边念叨道:"你确定我们以后要如此频繁地更换那啥的地点吗?"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一抹鼻子反手一指:"就阳台上,敢吗?"

从那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左右刘大设计师想法的努力,只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为其跑腿。这个月的最后两天里,终于到货最晚的组合衣柜也装好了。我刚扫完地,正烧着锅,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您的快递。"虽然门外的声音刻意变得瓮声瓮气的,但还是能轻易听出是谁。

我关小了火去开门,一个带着帽子挂着墨镜背着包的人把一个大盒子往我手里一塞:"九百九十八,货到付款请签收!"

我一手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一手拦腰把快递员掳进了门。他夸张地边挣扎边叫救命,我用唇去堵他的嘴,恶狠狠道:"没有人能听见的,你就从了吧!"

他笑着搂住我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我放下盒子和他,赶紧往厨房里跑:"坏了坏了锅还烧着呢。"

他摘下帽子和眼镜进来,笑吟吟地倚在门口道:"师哥你可以啊,简直进步神速,都知道用葱花炝锅啦?"

我一边扒拉着西红柿一边得意道:"那当然。你带的那是什么呀?"

"青口和海蟹,冰鲜的。"他踢了踢那个盒子道,"一会儿把螃蟹蒸了,青口焗着吃。"

他说着走进来,一把环上我腰,手不老实地到处乱摸。我抽了口气,轻斥道:"别闹,一会儿没饭吃了啊。"

"新房第一顿温居宴嘛,我帮你加加温。"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无奈地由着他闹,把鸡蛋倒进锅里搅和。放糖时他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脖子后面,我手一抖,半罐糖没了。

"你看看!让你胡闹!"我回手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他依旧笑嘻嘻地蹭着我道:"甜就甜呗,还怕齁着?"

最终我把他按在冰箱上好一通亲他才肯拿起铲子帮我盛饭。我站得远远地往热油锅里投掷青菜,随口感慨道:"诺一这粘人啊,绝对是随了你,你还拿人家安娜当幌子。"

"你得了吧,我就懒得说你。人家说诺一亲吻狂魔是遗传,你竟然能接上一句他爹就这样,师哥我能采访一下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吗?"他舔着铲子上的饭粒挖苦道。

"废话,我哪能想到逮谁亲谁是法国的习俗,我可不是只能想到你吗!"

"问题是你这话一说,谁不往歪处想啊......"他端起饭碗埋怨道。

"歪处?不不不,我这是,引导他们发掘真相......"

尽管某人嘴硬得不行,但最终他还是挑了个地台床。与此同时,他又买了张长毛大羊皮放在卧室飘窗。此时他刚洗过澡,正躺在那张大羊皮上打滚,我甩了拖鞋进屋,用膝盖轻轻踢了踢他道:"起来,咱俩商量明天的事儿。"

"师哥......这么多天不见,我回来连老婆孩子都没告诉,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我们不先做点别的有意思的事儿吗?"他一本正经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狐狸般狡黠的光。

我装作不耐烦道:"行了婚都结了做什么做,快滚起来,不然明儿你一个人应付啊我不管了啊......"

金马影帝于是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拿出在诺一那儿装哭的功夫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我十分嫌弃地看了这个大龄儿童一眼,大声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扔到床上,顺便压住亲了一口。

"酒店什么的都订好了?"他老佛爷似的懒洋洋地问。

"订好了,你明天就盖着红盖头等我把你送入洞房就行了。"

他笑着轻轻"呸"了一声,问:"都谁来?"

"关导,当年两个剧组里的人,还有北京的知根知底的朋友。"我把名单拿到他跟前,"你看一眼。"

他一边看一边嘴角憋着笑意,我不禁好奇道:"你傻乐什么呢?"

"是不是有点太......大张旗鼓了?"他那表情分明写着心满意足四个大字。

"这还大张旗鼓?我还没在地坛公园办呢。"我冷笑道。

他难得笑得那么讨好,蹭过来吻我道:"师哥......"

"哎,我一直想问你。"我回吻了他一下,正经道,"你老实说,后悔这回跟我重新在一起吗?"

他的笑一下子凝固了:"你什么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你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抿了抿唇,继续道,"那时你那么开心......如果没有做这节目,你依然和她恩恩爱爱家庭和美,不用过这种整天飞来飞去偷偷摸摸的日子......你说实话,你更喜欢哪种生活?"

他闭上眼睛扭过头去。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翻身把灯按灭。

"我喜欢你。"黑暗中我听见他说,"九霄宫阙,碧落黄泉,我喜欢很多种生活,但只喜欢你这一个人。"

(二)

乙未年七月十八,宜订盟,纳采,嫁娶,祈福。

"这西装哪儿来的?"他理着缎面的对襟问,"还挺合身。"

我瞪了他一眼,看在他刚睡醒智商还没充值的份上耐着性子答:"给你订做的啊,不觉得跟我这身款式一样吗?"

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尺码?"

"切,你哪儿我没量过......"我帮他理了理下摆道,"这个腰收的不错吧,线条很贴......你记得多挺挺背。"

他嗯了一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哎呀眉毛又长乱了......"

他胡子和眉毛都长得很快,需要每天打理。我用毛巾抹了把他的脸,道:"助理不在你就不会收拾这张脸了?"

他撇嘴道:"我一大老爷们儿每天自己擦胭脂抹粉的也太膈应了吧......"

"行行行,衣服脱了坐那儿。"我指了指餐桌道,"我给你收拾收拾。"

他乖乖地坐在那儿,我拿了把修眉刀在他脸上比比划划,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道:"师哥你行不行啊,我用不用先给自己这脸投个保?"

我摁着他冷笑道:"放心吧,破了相我也留着,不会悔婚的。"

他闭上眼睛笑,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漂亮得要命。我小心地用刀锋轻轻刮着他的眉边,修出锋利漂亮的形状。修完之后我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的眉心,自我陶醉道:"修得真好看。"

"那是我长得好看。"他闭着眼睛傻笑。

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在晨光下显得十分可口,我舔舔唇,再次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因为这次婚宴办得非常隐秘,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所以很多事都是我们两个亲力亲为,一整个白天都在分头行动。晚宴订在市郊的一家海鲜酒楼,地方不大,但老板是我哥们儿,今天还专门为我们俩清了场。时间不富裕,大多数人的行程都凑不到,都是礼到人未到,或是赶着喝了杯酒就走了,最后真坐下来的,满满当当,恰好一大桌。

关导是最先到的,他跟刘烨在休息室说了好久的话。刘烨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来了,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嘴毒,凑一块儿快赶上刘老根大舞台了。大家都是故友重逢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吵吵嚷嚷地热闹了好半天,才终于在夜色降临前逐一落座。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来参加我和刘烨同志的......婚宴。"开席前,我举起酒杯说,"我们俩先敬大家一杯。"

茅台酒还是那么香,头顶灯光眩目,一杯酒下肚,竟有了些飘飘之感。

"第二杯酒,我们要......专门敬一位故人。"我说,"他曾经为我和刘烨的感情,送出过最真挚的祝福,他也在我们怀疑彷徨的时候,给过我最中肯的建议。甚至,他曾承诺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告白于天下,他愿意亲自为我们主婚。"

众人刹那间寂静下来,关导默默侧过头去。

"敬哥哥。"我说,"他若有知,希望他也能因此欣慰。"

刘烨一直沉默不语,双眼却泛了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的右手边,有一副空碗筷,和一杯斟到七分的酒。

"最后一杯。"我再一次端起酒杯,顿了一下道,"我想请大家,听我多唠叨几句话。"

我握起身边刘烨的手道:"十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蓝宇》剧组正式成组,我跟烨子认识了。相处了一段时间,共同出演了一部电影。那个时候,我爱他,他也爱我,但是我们都不敢承认。"

原来剧组里的几个人暗中相视而笑,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喜悦与鼓励。

"之后的这十几年里,我们两个......以自己的方式,尝遍了人间最刻骨的绝望和痛苦,我们曾歇斯底里地互相伤害,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对方的名字都是自己生活里的禁忌。我一度愧对于他,并因此而痛恨自己。我觉得我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如果我什么都做不到,那我只能离他越远越好。"

"胡军。"关导侧撑着头,低声叫了我一声。

刘烨调皮地眨眨眼睛,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我也笑了,继续道:"这次重逢后,我们也没少吵架,但不同的是,十几年前,我们是越吵越疏离,现在却是越吵越紧密。为什么呢?人们都说爱情是美好的,哪里美好?只是因为身体接触的愉悦感吗?还是因为很谈得来,能结成同盟共同对抗生活的压力,或是,组建家庭,去享受亲情的美好?我觉得都是,也都不是。真正的爱,产生的应该是一种无比巨大的正面能量。我觉得我跟刘烨的这种......结合,让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世界,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包括我所有好的和不好的地方,以及所有,我们已经得到和将要得到的幸福。"

整间大堂鸦雀无声,刘烨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微微垂下了眼睛。

"所以今天的婚礼,包含两个承诺,关于过去的责任,和未来的无数可能。"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道,"第一,我们不会离婚。第二,我们不会分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天来的各位......可能从来没见过我们这样结婚的。我觉得现在吧,所谓求婚啊,下聘啊,送戒指啊,甚至婚礼本身,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你戴上我的戒指,从此是我的人,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儿......但是我们之间没有这个,没有财帛往来,没有高堂受拜,更没有什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好口彩。我们两个今天站在这儿,不是为了宣示主权,也不是为了憧憬未来。此时此刻我们真的什么也不为,我们只是......想告诉大家,我爱他,他也爱我。仅此而已。"

依然是满座静寂,有几个人的眼中已闪着盈盈泪光。我看到关导表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半边脸,不禁担心道:"阿关你怎么了?"

他迅速抹了一下眼睛,苦笑道:"我们牙疼。"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之后便是开席动筷子,一夜的觥筹交错,酒到杯干。刘烨喝了几杯就面色发红,眼神也飘忽起来,他的几个损友故意灌他,我只让他喝了几杯,便帮他把后面的酒全揽到自己这里。所有人兴致都那么高,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喝到了一起,相谈甚欢。我和刘烨逐一敬了所有蓝宇的主创,直到不只是谁起哄道:"刘烨?刘烨说两句吧!"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搂了搂他肩膀笑道:"说吧,别你一句话都不说,跟我拐了你似的。"

"咳,那个,我师哥刚才说的特别好......"他有些紧张地握着杯子,那神情那么像当年领奖台上那个手足无措却欣喜若狂的孩子,他舔了舔唇,道,"我师哥......其实,像他说的,吵也好不见面也好,其实在我心里,我俩是一直在一起的。"他顿了顿,表情那么认真那么傻,他说,"我爱我师哥,到死都不想跟他分开。"

众人又是一阵怪叫哀嚎,关导大笑着使劲揉刘烨的脑袋,几个朋友气势汹汹地举着酒杯就要往我嘴里灌,大家羡慕嫉妒带着酸味的眼光弄得我都窘红了脸。刘烨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发言,大大方方地伸手就来抱我,就像每一次他喝醉酒一样,固执又骄傲地扑进我的怀里。人群的声浪又掀高峰,几乎挑了房顶,以他几个损友为首的老爷们儿大声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我心说废话,这还用你说?刚一回神儿,他的唇就已经贴了上来。我无法抑制地全力啃咬回去,他不敢示弱地狠狠啜着我的舌尖,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紧紧地相拥着,唇舌交缠吸附在一起,很久很久,旁边的人们呜呜嗷嗷地发出带着笑意的哀叫,坏心眼儿的已经开始起哄读秒。我闭着眼睛悠闲地品尝着他舌尖那点茅台的余香,有什么可怕的,我就是要跟他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吻个天昏地暗,世间纵然人心千万百鬼猖獗,又能奈我何?

刘烨紧紧地抱着我,我感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濡湿了我们俩的面颊,时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具体,我能感受到这一刻我们的情感所赋予它的密度和质量。直到他们读秒读到六十几,已经有人大喊"我要报警",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稍稍分开。所有人都疯了,酒杯摇摇晃晃地把酒洒得到处都是,却没有人在意,大家都争相冲上来给我们灌酒,跟我们拥抱,连平常不怎么喝酒的香港朋友们也都一杯一杯地灌着白酒,关导更是醉得又哭又笑,我们三个人抱成一团,嘶哑难听地嚎着笑着。

那天晚上之后说了多少胡话,干了多少疯狂的事儿,我是不大记得了,就记得我和他吻了又吻抱了又抱,就记得他的朋友红白啤轮着灌了我三四轮,就记得性格直爽大龄女星连哭带笑地大喊我要嫁人,就记得他喝到最后根本不认东西南北,却不断地嚷着我就爱我师哥你们谁都管不着。

衣香鬓影,溢彩流光,两个人的爱情触动一群人抵死疯狂。十五年此城此地,我们都在其中。

(三)

刘烨的酒量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真实的酒品怎样,绝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找不着北,不停撞墙这都是轻的,不会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造成威胁的小事儿,他喝醉了的最大隐患其实是,唱歌,跳舞,以及在人身上乱摸。

好吧,一般来说,这个"人"就是我。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我胡乱拍了好多下才碰亮了门厅的灯。刘烨抱着我不撒手,嘴里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地唱着歌儿,我虽然脑子还是清楚的,头却晕得厉害,手脚也不太听使唤,勉強把他往里拖了几步,他却像一个巨大的树袋熊一样抱着我蹭啊蹭的就是不撒手。我无奈地只能拍着他腰哄着,一回头看见了门口巨大的穿衣镜。

"烨子。"我拍拍他脸颊,指着镜子道,"你看。"

他迷茫地抬眼看去,镜子里的人面色绯红,目光迷离,死死得扒着另一个人,甚至揉烂了他胸前的白蔷薇,他转了个身,整个人倚着我问:"干嘛?"

我从身后抱着他,一颗颗地解着他的扣子。我剥掉了他的外套,敞开了他的衬衫,抽走了皮带又解开了腰间的扣子。他的裤子刷地一下落到脚踝,镜子里的人于是只剩了半褪的衬衣和藏青色的内裤。我一边抚摸他一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直到他打了个呵欠懒懒问:"好看吗?"

我趁着他手软脚软无力反击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胖了。"

"那......那是酒喝得太多了,就肿了......一定......一定是这样的......"他迷迷糊糊道。

我从后面紧紧拥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窝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道:"十五年前,我答应过你,婚礼上帮你挡酒,今天......终于做到了。"

他闻言眼睫一动,随即嘴角绽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你还记得?"

"那当然。"我说,"我说过,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

"你知道吗?"他闭上眼睛,靠在我怀里道,"和她结婚,中式的西式的,中国,法国,没有一次被灌过酒。"他晕晕乎乎地笑着,声音像是蒙了一层雾,"我小时候还以为只要结婚男人都得被灌趴下,看别家大人结婚,还没见过能自己走直线到洞房门口的新郎......"

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他,双颊酡红双眼微合,絮絮叨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像一只毛绒绒二乎乎的小动物。而他浑然未觉我的目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那天下雨了,我一下子想到颁奖的那个晚上,台湾花莲的大雨。我就隐隐有种预感——或许你会来的吧?既然雨会为我带来好运,那如果上天知道我在想什么,能不能成全我一次......然后,然后我就想如果你来了的话,我该说什么呢?我正想着,雨就停了。外面的布景一片狼藉,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我听得心里又是一疼,不由得轻轻扳过他肩,面对面地抱着他道:"过去了,都过去了烨子......来,我们进屋......"

我把他的裤子和衬衣都脱了,打横抱起来往卧室里走。他纤细匀停的腿骨搭在我臂弯,看得我口干舌燥地移不开目光。他双臂环在我脖子上,还是一脸迷糊地傻笑着,我把他抱进浴室,放了水,自己脱了衣服,发现他已经坐在浴凳上靠着墙睡着了。

我不忍吵醒他,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又把花洒开到最细密的水流仔细地冲了冲他身上。他哼唧了两声任我摆布,我哭笑不得地一边冲洗着眼前这具美丽的身体,一边十分郁闷地想着人家结婚都是新郎酩酊大醉新娘干着急,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悲惨,不仅没得吃,还得伺候这位大爷洗澡......

冲一遍倒也不算麻烦,我刷洗完他之后,自己迅速地冲了个澡,简单擦了擦,再拿了条浴巾把他裹起来抱进房里,放在床上。他像找着窝的小动物一样自己蹭进了被子里,我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黑了,眼圈也有些发青,表情却前所未有的懵然放松,甚至嘴角边还留着那傻乎乎的笑意。我看着眼前这件倾城倾国的绝世精品,不由得激动得暗暗搓了搓手。他有家又能怎样,她永远见不到他二十二岁的样子,他的一切,都是最先被我占有的。

我不知贪婪地盯了他多久,他忽然眼睫微动,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同时梦呓般喃喃道:"师哥?"

我微微回过神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在呢。"

他艰难地睁了睁眼睛,勉强撑起半边身子迷糊道:"对不起啊,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没事儿......"我看着他斜倚在床头,轻轻皱起眉头闭目养神的样子,不禁俯下身吻了吻他额头道:"你躺着,我去给你弄点水。"

我切了两个柠檬拧出汁来,兑了半壶冰水倒进两个大杯子里。端着水回去的时候,床上那个小孩正烦躁地揉脸揉头发,我坏心眼地用杯子冰了他脸颊一下,吓得他一激灵。

"今天喝太多了,别马上就睡。"我坐在地台上,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递到他嘴边。

"我刚才做了个梦......"他咬着吸管垂着眼睛含混道,"梦到咱俩拍蓝宇那会儿,住过的那个屋子。"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放开吸管长叹一声道,"那时哪能想到......我们还有今天。"

"社会发展的太快了......几百年前我们连电都不会用,现在呢,又是网络又是智能手机,说不定某一天,同性结婚乃至生子都是很容易的事。"我也灌了半杯柠檬水,放下杯子看着他道:"烨子,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他捧着杯子,出神地望着水面,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没有就是有啊......我脑子里转着一个强烈的念头,坐起身来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放在床头柜上,握住他双手道,"烨子,借着今天,咱说说以前的事儿,行吗?"他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开口问,"一开始......你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

"一开始?"他轻轻皱了皱眉,微微垂低了目光,低声道,"我其实没......一开始,就觉得你,特......特爷们儿,然后,长得也漂亮......"

"漂......漂亮?"我哭笑不得地重复道。

他伸手摸着我的锁骨笑道:"我那阵儿特羡慕有肌肉的人,因为我......大学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肌肉总练不出来。第一次试戏的时候......我觉得被你抱在怀里,那种感觉......特别,舒服......"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脸低的已经快埋到胸口里了。我往前蹭了蹭,坐在他腿侧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不就住一起了嘛,我就......我就......"他越说脸越烫,最终搓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啊......"

我伸臂攀上他腰侧,半搂着他道:"我想听。"

"那......那你也得说。"他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道,"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你?那时候......特傻,特二,但是很清秀很周正......就像一块被切开的原石那样,很原始,但非常美丽。"

"但是你......在,在那什么之前,你根本就不......对我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嗯......"

我笑了,手轻轻摩挲他腰侧道:"你小子就是傻,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就死死地盯着我看,跟被勾了魂儿似的......我排练的时候抱了你那么久,你就真的一点儿没感觉出来?"

"......我以为是你入戏太深......"他小声嘟囔道。

"哎,是不是当初如果不是我先亲你,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压着忍着?"我想起第一次情难自禁地把他压在床上的时候,他下面已经硬得不像话,却怎么都不肯主动做什么。

他的睫毛不安地颤抖了几下,小声道:"因为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我要是主动去......去碰你,我怕你觉得我下贱......"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不经意间提起过上大学时,曾把骚扰我的一个男人扭到派出所去的事儿。我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他腰抬头吻了吻他道:"烨子,我们再来一次,你把从前没说的心里话,全都说给我听,好不好?"

(四)

被和谐

(五)

他抿了抿唇,犹豫道:"从何说起呢?"

是啊,十多年了,中间曲曲折折,一言难尽。我想了想,低声道:"你随意吧,从哪儿说都好。"

他大大地喘了口气,回忆道:"最开始的一道坎儿就是,拿了金马之后,拍那个电视剧,那人......他,明里暗里地那什么过我,这个你......你也知道,当时,别的人说话,挺难听的,我挺难受的。"

"说的什么?"

"你......你能猜到吧,大概就是......不要脸什么的。"他顿了顿道,"当然还有更难听的,我就不......"

"说吧。"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残忍,"说出来,烨子。"

他沉默了一阵,喝了口水道:"他们说......我是腆着脸倒贴你,而且,天生长了张欠干的脸,为了上戏谁的床都爬......大概就是这些吧。"

我已经将嘴唇内侧咬出了血,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我没说话,他不自然地偏开了目光,岔开话题道:"就......那个人,他威胁过我很多次,软硬兼施的......他们要雪藏一个新人太容易了,更别提蓝宇根本就是被禁的片子,后来我忍无可忍,出了那事儿......我知道你那时帮了我一把,可是......后来,咱俩也因为这个......"

"那次分手之后,就是......就是再见面金鸡奖那次了吧。那年中间还算说得过去,渐渐有名气了,而且电影拍得多了,约片的导演也就多了,就是片酬还是那么惨。在银川的那天,我为了躲你跑了出去,没想到你追过来了,我本来真的下定决心想要断的,但......但你一抱住我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心说做就做吧,反正......反正也不是没做过,就......"

那天简直像楔在我心头的一根针,我只记得做到最后扳过他的脸,上面全是泪水。我又想起那后面的事,不禁心里一沉开口解释道:"那天你有发布会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对不起......"

他摇头道:"也没什么......又不是自己的戏,只不过老板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他为难你了吧?"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当着那边人的面扇了一耳光。"

我深深一口气压进肺底,死死地掐着他的手。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轻声道:"师哥......你别......没事儿,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打了。"

他看我不说话,急着岔开话题道:"然后,那个,拿了金鸡之后,就......好一点了,戏和平面什么的,能赚钱的活儿多了,公司给我签了很多东西,我当时只想多赚钱,就都接了。在这基础上,我应了孟导的琥珀,要不然突然说要去演话剧,估计他们是不会答应的。"他咬了咬嘴唇,还是吞吞吐吐道,"其实那时候,我经常梦见你。"

我还是没答话,他等了几秒,便接着说下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睡觉越来越难了,难以入睡,睡着了还总是醒。一开始也没当事儿,以为累一点就能睡着了,没想到压力越大越严重。我总是梦见你,梦见......梦见你在咱们的那张小床上亲我抱我,但......总是突然就醒了,醒来身边什么都没有,每次都是这样......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就恍惚,老是NG,所以我开始喝酒,灌迷糊了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就这个时候吧,你跟那个谁的消息,就往我耳朵里灌......我心情不好,喝了酒就闹,最后,连酒都没人陪我喝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之后就开始吃药了,他们建议我看心理医生,但我觉得我心理没问题,就没去,自己买药吃,吃着吃着药的耐受性就强了,吃的越来越多,有一次喝完酒直接吃了一把,第二天没醒过来,别人怎么叫都叫不醒,听说看着跟死了似的......常姐听说之后押着我去看病,那医生新开了些药,但......真的不管用,怎么都不管用,可能也跟琥珀晚上排戏演出有关吧,躺床上神经特兴奋乱糟糟的一团,每天晚上都从天黑躺到天亮,哪怕是特别特别累意识稍微恍惚一点了,突然会被一些细小的声音弄醒,但事实上那些声音根本没出现过。比如我会听见风声,但窗户明明关着,再比如......再比如,我迷迷糊糊地,经常听见水开了的声音......"

我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他看着我,有些担心地抿了下唇道:"师......师哥,要不今天先说到这儿吧,太晚了,咱......"

"你接着说。"我拧开台灯关掉了顶灯,扶着他躺下道,"你这样说吧,我听着,然后你说累了就睡,行吗?"

他侧躺着,握着我的手,半阖了眼睛喃喃道:"之后,已经出走的那人还是缠着我,最后咱俩吵的那一次......也许是有别人挑拨的因素在吧,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之间的信任,比江米纸还薄,我身边的确有明着暗着想占便宜的人,你呢?又是绯闻又是家里那位......每次看见关于你的新闻,我都觉得自己真是下贱,怎么就非得死皮赖脸地贴着一个男人......所以最后吵过那次之后,我回去之后发誓以后绝不再想你了。我点了一根烟,在自己身上摁灭了,再点着,再摁......烫一下心里就平静一点,转天生了场病,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想着,我这辈子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我整个人已经木了,就那么坐在地台上,呆呆地听着。"我脾气越来越坏,她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她也很忙,说,累了,不想再像哄个孩子那样哄着我了,尤其是,这个孩子所有的坏脾气,都不是因为她。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她,给了她我所能给的所有东西,她不要,我就想方设法硬塞......那之后我户头就空了,而且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负面新闻特别多,我知道可能是有人要阴我,但根本不知道是惹着了谁,可能是回绝的哪个人,或者被我抢了戏的艺人,又或者是竞争的经济公司......总之那时特绝望,就爬香山,每天爬每天爬,不止一次地站在那边上想往下跳......但又想到我死之后,我父母怎么办,我姐一个人肯定撑不起来。然后就这样死循环,越睡不着想的越多,想的越多......就更睡不着。"

"就这个时候我跟安娜开始交往,她非常耐心非常温柔地,愿意倾听我的一切。从一开始,我们聊北京的天气什么的小事,后来是一些普通的经历,再后来,就是那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秘密......拍完戏我请了假,她带我去旅行,去看那些山川河流。路过蹦极的地方,她不敢,我就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跳,那种瞬间猛烈的失重感让我特别恐惧,整个人好像灵魂直接出窍了一样,下意识地眼泪就流了出来。下来我就吐了,但我突然发现自己特喜欢这感觉,她就陪着我,跳伞,漂流,滑索,潜水......我不停地做一切能让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感到恐惧的运动,她陪着我疯,我跟她断断续续地说那些事,她也劝着我。后来......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就看开了,不就是......不就是一个人吗,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之后,我偶然得知,你又有孩子了。你护着怀孕的她,深夜出行,我最后的一点念头都散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觉得特可怜,也特可笑。我就准备结婚了。"他慢慢睁开眼睛道,"结婚......她很高兴,我父母也很高兴,其实我......也是很高兴的。我潜意识里把这当做对你的一种报复,但后来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你好像根本就不在乎......结婚后我就断了一切关于你的消息,没多久她怀孕了,我陪她在法国待产。那段日子很不容易,但很幸福。诺一生得特别不容易,之后没多久......我们又怀上了霓娜。其实我觉得特对不起她,本来生诺一时就没好好养着,那么快生女儿,之后她的身体就有段时间很不好。家庭,儿女,是生活的全部了吧?可我还是......就像关节炎一到下雨天就疼一样,好不了,总是会犯......"

他神色很是倦怠地重新闭上眼道:"然后......然后,结婚之后,有了孩子,生活琐琐碎碎的,不是那么容易。我不禁想到那时的你,三十出头,刚结婚没多久,偶尔跑个别的心思,太正常了......如果不是我那么认死理,或许咱们还能好说好散。再之后,就是那年哪个晚会的后台,被记者堵住的那次。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但你追上来的时候,我还是逃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头在枕头上蹭了蹭,嘟囔道:"先说到这儿吧......困了......"

我轻轻放开他的手,道:"好,你睡吧。"

他疑惑地睁开眼模糊地问了句:"你不睡么?"

我勉强扯了个笑出来,帮他抻了抻被子道:"我先去刷个牙。你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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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yển 5 chương 4 bị thiế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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