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ương 3
(十一)
之后陆陆续续的,所有人都到齐了。每个孩子都要按照自己的口味投票,除了夏天在刘烨的眼神暗示下把票投给了我,其他人都把票给了刘烨叔叔的馒头。
我不禁开怀而笑,鼓掌祝贺他。他表面好像很低调谦虚的样子,其实周身噌噌烧的都是得意的小火苗。
票数最高的奖励两大桶水,他说要用来给诺一洗澡。我下意识地揉了揉康儿的脑袋,果然剃短了就是省事儿,睡前掸掸就好。
晚饭过后刘烨先去跟节目组的人领水去了,我们剩下的几家帮着收拾了桌子,趁着晚上凉爽,多聊了会儿天儿。之后林老师和夏克立家往一边走,我和邹拳王一路回去。轩轩想跟着公主回家,拳王不得不软硬兼施好一通劝才将他拖离了夏天公主的视界。
拳王虽然媳妇是新闻主持人,但他对娱乐圈了解的少之又少,我们路上闲聊的话题也就非常泛泛。因为我们两家离的近,轩轩听说我们那里有羊,便吵着要一起去看。我和邹拳王也就站在院门外接着聊闲天儿。
"听说您跟刘烨老师还是师兄弟?"我们的圈子交集不多,所以话题一般都由节目里的嘉宾 而起。
"对对对,我们都中戏毕业的,我比他大十届,他是我师弟。"
"十届啊?"他睁大了眼睛,"那你们怎么,怎么就是,知道是师兄弟的?" "我们俩合作过一部电影。"我也没想着避讳什么。
"哦,我,我之前听别人提起过,是演一对恋人是吧?"他似乎也听说过《蓝宇》,只不过大概记不起名字了,"哎,我觉得你们真的挺厉害的,就是,能演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就......那种感觉,戏里戏外......哎呀真厉害。"
我平常回答记者问题时编出来的那一套套答案早就烂熟于心,此刻听他这么说,不禁谦虚道:"也没有那么神。演戏嘛,就是那一会儿,那一会儿你相信自己是那个人,然后出来之 后呢,也都该是谁是谁,都有老婆孩子的,所以我们这个,也都是演技,就像你们打拳啊训练啊一样,都是练出来的,就是怎么把假的演的像真的。"
"那你们有时候会不会,就是戏里的感觉会影响生活?"他接着问。
"不会。"我答的很肯定,这些年这话说了那么多遍,再离谱的谎言都说成了真实,"演员要 是演一部戏就陷进去出不来,那成什么了......"
忽然我觉得背后一冷。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 一对镜片反射了几点星月之光,映入我的眼帘。刘烨。
"烨子?你怎么......"我说到这里,陡然一惊。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他站在婆娑暗影里,什么都看不清。
邹拳王虽然为人单纯,但心思剔透,看我们俩这样也知道不对,于是主动上前问:"哥, 您......这桶水是?"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铁桶,而他提桶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林老师刚才,刚才接了诺一去他那边睡,这水我一个人......轩轩头发不好洗,你们肯定缺 水......给你们的。"
我跟拳王家虽然近,但还是有岔路的。他站在我的院门口,这水本来想给谁送,不言而喻。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浓黑中的两点寒光,看得我发憷。
拳王再不明白,也知道不宜久留,向刘烨道了谢,叫了轩轩就提了水匆匆回去了。把桶交给了邹拳王后,刘烨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烨子!"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录不录制的,迈步就要追上去拉住他。
"师哥你留步吧。"他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我说,"演了一天的戏,您也累了。"
"刘烨!"看他转身又要走,我提高音量叫住他,又压低声音道,"这些年人前不都这么说 吗,怎么就......"
"您说的很对。"他打断我的话,"是我学艺不精,连累的您也出不来。"他极力克制着乱抖的 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喷雾,"昨天我把戏演真了,您身上的伤快消消肿吧,免得嫂子看见了误会。"
下一秒那瓶喷雾就迎头砸过来,我下意识抬手接住。再抬头,他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夜凉如水,星河高悬。
我忽然觉得异常疲惫,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变得特别苍老,老得甚至都没有去追上他的力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除了那些没用实质意义的安抚,无法承诺他任何。我垂着头迈步往回走,看到康儿还在院子里坐着。
"你怎么不回屋啊?凉不凉?"
我觉得自己挺残忍。我可以一转头就变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他却始终都是刘烨,他的所有身份都是自己。
康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又跟刘烨叔叔吵架了。"
我叹了口气,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比让他自己去猜要好得多。我坐在他身边,眼睛看着星空问:"你听见了多少?"
"我只听见你大喊了一声,刘烨。"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
康儿皱起了眉,小大人似的说:"你跟我妈总是吵架,我一听就知道。" 我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些年家里过的不像日子,九儿已经长大还好说,康儿那么小,平白受了好些委屈。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他道歉啊?"康儿一边僵硬地躲着我的手,一边问。 "道......道歉?"我愣了一下:"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去跟他道歉?"
他歪着头想了想,有些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不禁哑然失笑。
沉默了片刻,风越来越大了,我直起身半蹲在康儿面前说:"风大了,咱回屋吧。"
回屋没说几句话,节目组就送来了第二天的任务卡。
"请在明天早上六点半之前,和孩子一起赶到132号家吃早餐。"
我念了一遍,跟康儿说:"记住了啊,132号。"
康儿看了我一眼,没回答。我心里惦记着刘烨,于是叫住摄制组的人:"你们这么晚还没 睡,够辛苦的。"
来的人是一个负责摄像的小伙子和一个跟场的小姑娘,俩人估计是今天的活儿快完了,笑得格外轻松:"没事儿,我们录完这些,然后十一点多再开个会就都收工了。"
摄像小哥检查了一遍刚才的影像,随口说了一句:"二组那边就比较惨,刘烨老师看了任务 卡非要去林老师家把他儿子接回去。哎,这么多期节目啊,儿子离不开爸爸的我们见得多了,这个爸爸离不开儿子还真少见。"
我也笑,问:"你们这么轻易就让他接诺一回去了?没再采访几句儿出出难题儿什么的?" 这话问的不大气,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俩人神秘地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小姑娘胆子大些,小声说:"我们哪敢啊。您是不知道, 林老师把诺一带走之后,刘烨老师就坐自己窑洞的门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没人敢过去,远处有台机子收到点声......在哭呢。"
我刚刚的笑僵在脸上:"......是吗。"我咳了一声,重新扯出一个笑容道:"麻烦你们了。早 点休息吧。"
他们也说了几句晚安什么的就出去了。窑洞里,我看着地,康儿看着我,一时沉默得可怕
(十二)
很久很久之前我们俩曾经笑侃过,人家恋爱都是相见,有点意思,约会,接吻,上床,结婚。我们俩倒好,以强迫自己爱上眼前这个人开始,吃住都在一起,最后情不自禁身心交缠,直到假戏成了真,最后发现爱上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从何时开始。
就像花样年华里说的那句话,很多事,是不知不觉。
康儿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说:"我要睡觉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失败,情人,丈夫,父亲,没一个做的成功。
没想到他真的擦了把脸就躺炕上了,一边拽着被子还一边念叨着:"你也洗把脸吧,你的脸 色跟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
我擦擦镜子照了照,才发现自己的表情比僵尸还要可怕。
我搓搓脸,帮康儿换了睡衣,熄了灯,坐在炕边轻声说:"对不起,康儿。"
长空浸墨,星月黯然。黑暗中我终于不用担心摄像机的窥视,一路往刘烨的窑洞狂奔。
到了那方破败的山壁下,窗口灯光已然灭了,接着昏暗的月光,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四个黑洞洞的影子。
我远远地看着,不知所措。
我不能过去敲门,不能出声喊他。我急急忙忙奔过来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就这样远远地站在他窑洞的门口,冷风呼啸,忽然就想起十五年前,北京的冬天。 他在报亭路灯下粲然一笑,心旌摇曳的,是胡军还是陈捍东?
风沙飞旋,扯得一点寒烟如断线纸鸢般,消散不见。
......寒烟?
我眼睛一亮,紧走了两步奔上去,看见一团青色烟雾从旁边那个黑洞洞的阴影里袅袅飘出,很快被风剐碎。
我走过去。
他靠着那个山洞,腿一屈一伸地,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山壁一样,贴着山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
脚下是一堆烟蒂。
"烨子......"我轻轻喊了他一声,"你没事儿吧?"
见他不说话,我往前进了半步道:"你眼睛还疼不疼?怎么会......怎么会晕倒的,你身体是 不是不舒服?"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整个星空进去:"师哥。" "嗯?"我忙不迭地答应。
他展颜一笑,笑容明烈得灼痛了我的眼:"你演的跟真的似的。"
你们不了解胡军,胡军特笨。
笨到只要一心慌,除了紧紧地抱住眼前的这个人,再没有第二个办法。
他双手垂着任我抱着,脸上依旧是那样单纯的笑:"师哥,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一些很煽情的 台词,要不镜头就太空了。"他竟是兴致勃勃地策划了起来,"比如,你可以说,烨子我从来没跟你演过,我是真心的......或者,嗯......烨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让我担心......"
"刘烨!"
"算了......"他叹了口气,"我不是当编剧的料,师哥你来吧。"
我嘴里全是苦味,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烨子......你明明知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话......" "师哥。"他今天总是打断我的话,"你对一万个人说不爱我,只对我一个人说爱,我该......把哪句当真呢?你自己......又把哪句当真呢......"他弹落指间的烟灰,眼帘低垂,低低地笑了,"我昨天竟然那么不冷静地就扑上来了,真是对不起,一定浪费了好多你准备好的台词 吧?来吧师哥,我配合你把剩下的重逢戏演完。反正你只要感动我这一个观众就可以了。"
"烨子......"我被他的话折磨得五内俱焚,"别再说了......"
最最开始的吻和交缠,是因为陈捍东必须爱上蓝宇。发展到后来,竟是找不出戏以外的证据,证明胡军爱上了刘烨。除了痛苦。就像电影里的人用陀螺来区分梦与现实一样,我们只能用互相伤害后所感受到的痛苦,来证明戏里戏外。
我觉得异常疲惫。
"你能不能就无条件地信我一次......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不要逼我证明......"
"师哥......"他每个字都带着刃,我真的不想听,"你编的台词......就是比我的好。"
"刘烨你有病吧!我没有跟你在演戏,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我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整个人 摁在山壁上冲他大声吼道。
"你小点儿声......诺一还睡着。"他被我突然的一推撞得皱眉,手里还夹着那截早就燃尽的 烟,眼神非常忧郁地看着我道,"师哥,你看你入戏太深了......"
我被他气得直哆嗦,只觉得想立刻堵住他那张伤人的嘴。我失控般狠狠地吻住了他,他竟十分配合,唇舌交缠间竟生渐渐出几分旖旎,他的手甚至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我心里却已经苦到麻木。
他一句人戏不分,就直接把我定义成了伪命题,证明步骤再好也都是零分。包括现在的这个,苦得不行的吻。
"你记不记得......"他趁着激吻的间隙开口道,"十五年前的第一次,你也是这样,对戏的时 候过来吻我,吻着吻着,有了反应......"他又笑了,用胯蹭了蹭我下面说,"师哥还真是喜欢,演戏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呢......"
我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心里的愤怒和被他撩拨起来的欲火几乎要逼疯我,我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道:"刘烨!闭嘴!"
"师哥......"他皱眉,"演激情戏的时候你应该叫我烨子......"
我整个人僵了一下,瞬间便不再克制任何。
"刘烨,是你逼我的。"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无谓的眼神中终于有了几分闪烁。 我十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肩膀,"你不是喜欢演戏吗?咱演个新鲜的......"
我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拉开他裤子上的带子,把他的内裤外裤一起往下一拽,张口就含住了他已经半勃欲望。
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靠着山壁整个人都是硬绷着的。下一秒他终于回过神来,疯了一样拼命地往外推我,我双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臂,嘴却一动都不敢动。
"胡军你疯了!"他的嗓音都带上了莫名的沙哑,真他妈性感。
我不打算说话也说不出来话,事情会这么快地发展到现在这样,完全是被他气得大脑充血的缘故。我用唇舌熟练地慢慢挑动着他迅速涨大的慾望,他推我的手越来越无力,无奈又享受地倒抽着气,嘴里喃喃骂道:"你他妈的技术太差......"
我的嘴惩罚性地微微一紧,他立即不可抑制地低呼一声,手紧紧地扣着我的头,几乎将我的头皮抓出了血。
在我被他闷死之前,他终于在我的口里一泻如注。
我被呛得低低咳嗽了几声,他撑着山壁站在那里,不住地喘着粗气。
"......疯了吧你......"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嘴里喃喃道。
我慢慢站起身,前跨一步把他整个人压在山壁上:"我说了是你逼我的......"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任我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放开他的时候,借着月光看去,他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蟹壳。
"我跟市明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认真地帮他系着带子,"我没有被戏里的感情影响过。"
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
"戏里陈捍东爱着蓝宇,戏外胡军爱着刘烨,我把你们分的很清。我看到的是你,吻的是你,硬了也是对你硬起来的!入戏太深才是说给别人听的幌子,我从没有爱上过蓝宇,我抱着的,爱着的,牵挂着的,一直是你。"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刘 烨,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你丫要是再敢说我跟你演戏,我他妈打断你的腿!"
(十三)
山里的夜特别冷。我和刘烨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一人一根烟地抽着。
"咱俩现在这样儿就是,村口儿的胡大爷和刘二叔......"他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一样,半眯 着眼,缓缓吐着烟圈。
我乐了:"你这些年穿衣服的品味可真是比以前强多了。"
"媳妇儿是摄影师,审美敢差吗。"他不无得意地噎了我一句,然后异常嫌弃地看了我的红T恤一眼:"师哥你还好意思评论别人的品味吗?"
我们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闷闷地笑了。
他转回头去,看着远处土房朦胧的剪影道:"师哥,节目做完,我们还是要分开的对吧。" 我看着他侧脸的剪影,手底弹了弹烟灰道:"你记性真差。我说过,不会再放你走。"
他嘴角微微一扬,说:"诺一今天下午还说要一直跟我在一起,晚上就头也不回地跟别人走 了。"他看着天空说,"你十几年前的时候,也说不想放开我。"
"我跟你说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今儿就是被诺一连累的。"听了这话我肆无忌惮地开始抱怨,"是他跟人家走了,去住好房子了,你心情不好,所以听了几句话就炸毛。然后呢,你 又不不好意思跟诺一生气,所以就来欺负我。"
他深深吸了口烟,把整个身体靠在了树干上。
"师哥......你不明白。"他缓缓吐出一团烟雾,眸子里像带了一汪水,"一开始的时候......我 特希望你能真心地说句爱我。现在我......我只盼着,你说不爱我的时候,别让我亲耳听到......"
他带着笑看过来,眼中有粼粼波光。
"......烨子,上次想跟你说的话被你打断了。今天你得好好地听我说完。"我握住他的手 道。
"怎么?十五周年感言?您要不要作首诗?"他揶揄道。
"烨子。说正经的,这些年,尤其是刚分开那几年,我是真的,特别特别地不舍得。你演琥 珀的时候一脚踩空从舞台上掉下来的那次,我整整三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第四天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微微低下头,手不自觉地往回抽。
我用力拽住他的手继续道:"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像个大孩子一样,那么精致敏感,虽然 表面上腼腆青涩,但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却像飞蛾扑火那样壮烈。所以渐渐地我开始怕, 你的爱太深重,好像整个人都扎根在我们的感情上一样,我不禁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会怎样?纠缠得越深,我就越怕。你时时刻刻都想要证实你所依赖的东西的真实性,就那时来说,就是我们的感情,而我毕竟有妻有女,我能给你的爱,一直都是残缺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他忽然插口道,"你想说现在我们都有妻有子了,我们就都是残缺的, 没有权力要求对方完整的爱了?"
"不是残缺。"我耐心解释道,"是你这个人完整了,你不再有那种飘啊飘的感觉了。你有了 家,有了爱人孩子,你不需要再用残忍的方法去证明我是否爱你,现在我们才真正地处在一个平等的感情地位上。这么说吧,你年轻的时候是一团飘忽不定的火,我爱你爱得提心吊胆朝不保夕;但现在呢,你......你成了一盆炭火,虽然没有那么绚烂,但可以长长久久地温暖下去。"
他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难受了?"我软了语气问他。
这些话我想了太久,残忍得像一封写给自己的解剖书,挖出心来,还要血淋淋地逼他看清楚。
半晌,他叹了口气,仍然低垂着眼,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你总有道理。" 我往他那边挪了挪,手搭着他肩说:"你要是觉得生气,要不要这边肩膀再咬一口?"
他默然不语,良久,才身子微微一拧把头靠到我肩上,轻声问道:"昨天我咬的狠了吧?" "没事儿,我打过狂犬疫苗。"我故意逗他。
他用手指顺着我胸骨轻轻地摁着,说:"那喷雾很好用,消消肿吧,免得嫂子看见。"
我看着他这副吃醋又不明说,自己被酸得烧心的样子,只觉得又可爱又心酸。我低下头, 贴着他耳朵低声呢喃道:"我和卢芳......很久没有过了。"
他下意识地推开我,眸子里精光一炸,瞬间又黯淡下来,声音都硬了几分:"很久是多 久?"
"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是很多年。"
他眉心微动,随即又不可置信地冷笑道:"那康康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苦笑,随手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道:"康儿的生日,是08年11月11日。"
"那又怎样。"他僵硬地偏过头去。
"卢芳怀上康儿时已经是高龄产妇,所以康儿降生得特别不容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要是想要儿子的话,早就要了,何必拖到08年。"
"......不是......不是因为你要办香港的入籍?"
我摇摇头继续道:"07年下半年我一直在湖北拍《赤壁》,中间腰伤,赶通告加串场,根本 没有时间去香港办什么优才计划。《赤壁》命途多舛,拍得很不顺利,原本应该11月底关机,但生生压到平安夜那天,才拍完了所有前期镜头。"
"嗯......吴导这片子拍的不易,我也知道。"
"一月中,《赤壁》正式杀青,我回了北京,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我静静地看着 他,"那年法国电影节开幕礼,演员刘烨携外籍女友高调亮相,正式确立恋爱关系。"
他听到这里嘴角明显僵住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道:"我很......怎么说呢,因为之前也有好多报道,但我不愿意 信......看到你牵着她的手在红毯上的时候......我,我就说不出地......那么一种感觉。赤壁的杀青宴,我们心情都不怎么样,我喝了点酒,一个人就出来了。带着墨镜,大冬天的跟个神经病似的,走啊走啊,就走到拍戏那会儿,咱俩经常去的那个小菜馆......然后我就想,是高兴事儿啊,你不再飘着了,终于有个人可以好好地爱你了。我想喝点酒吧......然后我就进去,点了盘儿花生米,就开始喝酒。具体喝多少我是记不清了,就记着二锅头那小瓶子溜溜地排了一排,有个......六七瓶吧。最后喝到老板都发憷了,死命拉着我说喝出人命来他担不起,我当时心想怎么会呢,咱俩那会儿不也喝那么多......"
"等等等等你等会儿!"他瞪着我说,"六七瓶?!一斤多白酒,你他妈的还要不要命了!"
"我当时一杯一杯的,也没觉得喝了多少......反正最后,直接就断片儿了。后来听说,是老 板打了我手机里的电话,我隐隐约约记得,我一朋友来把我送回家,然后......"我咳了一声,"然后有了康儿。"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脸色一片阴郁,声音轻得像雪片:"......我不信。"
我乐了:"回北京你可以问问那家小菜馆的老板,那天晚上把他吓得半死,估计是真怕我喝 死。"
他仍那样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盯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盯着盯着,他眼中突然涌出了泪。
不是流泪,真的是倏然涨满眼眶的泪水,就那样汹涌而出。
"说了多少遍,你眼睛不能总哭......"我皱起了眉,想要给他擦一擦眼睛。他任我小心地擦着脸上的泪,眼睫低垂,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十四)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很久,最终轻声道:"我为你高兴,烨子。我是为自己难过。"我情不 自禁地抚过他鼻梁上的黑痣,"就是......知道你终于脱离了苦海,为你高兴的同时,又想到,从此地狱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眼帘一合,眼泪又涌了出来。
"所以我是真的感激安娜。"我的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紧又松开,用我能装出来的最自然 的语气说:"听说你很爱她。"
他侧过头来看我,眼中有灿烂星河。他说:"当然。" 我抑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
"师哥,你见过挪威的森林吗。"他嘴角挑起,转头注视着星月苍穹。
"有很多非常高大的乔木,笔直地向上生长,密得几乎透不见阳光。那个时候,我和安娜开 着一辆车,就在这样的森林里走走停停。我给她讲和你之间的故事,从蓝宇的试镜开始,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事无巨细,我讲她听......偶尔会有松果啪地掉在地上,有松鼠去捡......"他絮絮地说着,目光中尽是迷离星光,"那时我们还是朋友,我每天晚上仍然需要 酒和药才能勉强睡着。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把我们所有的故事都听了至少三遍,然后她有一天就跟我说,刘烨你为什么逼自己不爱他。"
"我当时没听懂,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必须这样做啊,他是一个,一个有家有业的 男人,我也是个男人,我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的......她就笑了,笑得比地中海的阳光还灿烂,她说刘烨你爱的是那个人,还是一个能跟你一直在一起的人。"
"我当时,当时就愣住了。她接着说,刘烨,我觉得,人会爱另外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个人 爱他,也不是因为那个人能给他什么承诺,你爱他是你的事,跟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师哥,我当时就觉着,丢人啊,活了三十来年的大老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女人明白事儿。 "
"然后那天她就说,你今天不要吃药也不要喝酒,别再逼自己不去想他,你要接受你心里有 他的这个事实,然后再试试能不能睡得着。"
"然后你就睡着了?"我问。
"睡了三个小时。"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浅浅地笑着说,"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长。"
我心里五味杂陈,涩声问道:"然后呢?"
他噗嗤一声乐了,斜倚着树干,看着我说:"师哥你吃醋的样子真逗。"
我高高挑起了眉毛,他却看着前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跟我说, 你们中国有个作家写过,无论多重的伤,都有两样东西可以治愈,一个是家,一个是时间。她说刘烨我爱上了你,我不能给你时间,但如果你需要,我愿意给你一个家。"
"一开始我当然拒绝,开玩笑嘛,哪个姑娘愿意在你跟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万遍他怎么爱另一 个男人之后,还愿意嫁给你。安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爱你, 是一件你我都无法控制的事。如果你也爱我,那当然是更好,但,即使是你心里想着别人,我就只这么单纯地爱着你,我也觉得很好。刘烨,请你千万不要考虑任何关于责任的问题,我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不需要别人为我负任何责任,我爱你就是爱你,无论现在或将来,我都不希望这是一个要挟。"
我觉得震撼。
我一直被教育要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我的婚姻,我的家庭,甚至我的子女,我对他们感情的出发点,全都是责任。我或许是爱过卢芳的,就像发动机的电火花一样的爱过,之后就是靠责任推动的婚姻。所以我从来都不可理解,婚姻可以以爱情作为长久的源动力。
这也是我和刘烨观念上最根本的分歧。
现在,这个单纯得只懂得爱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另一个懂得如何去爱的人。我该高兴,可我舌根处涌出的全是苦液。
"我们于是在一起。我就像是,就像是已经被钉死在棺材里,但忽然一斧子劈过来,她就是 劈开我眼前黑暗的那束光。跟她在一起就像沐浴在地中海的阳光里,那种日子那么那么的开心......我明白我再也离不开她了。她是我此生最后的退守,我一半的生命都扎在她的爱上。"他的眼睛比任何一颗星星都美,"可是师哥,我们谁都没完整地活过一辈子,谁知道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谁知道爱是不是非得独一无二才成立。几千年前希腊人认为男人相爱才是真正的爱情,几千年后,一夫一妻制也许会被嘲笑为原始制度,我们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自己画地为牢了一辈子。师哥,我不想管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只知道至少此时此刻,在这片星空下,我是跟你在一起的......"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无声地抽了几口。
"你......"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不会觉得对不起她吗?"
他狠狠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师哥我发现你真不会聊天儿!"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跳起来,揪着我的领子冲我低吼道:"我觉得啊!我怎么会不觉得!但 我有什么办法?胡军我告诉你,如果人的感情有阀门可以开关,我一定把对你的那个永远封死!不给你和嫂子添麻烦!"他深吸了两口气,手却勒得更紧了些,"可是真遗憾,我就是放不开你......即使是,辜负了很多很多人,我还是没法放开......"
他的眼睛里又氤氲了水汽,直直地看着我,星光破碎倒映在他黑水银一样的眸子里,美得令人心惊。
"那敢情好......"我仍然被他勒着,不得不稍微仰起头继续道,"我们都决意不再放手了是不 是?"
他微微松开了手,蹲跪在我面前:"为什么我要因为爱一个人而感到愧疚?"
"因为......"我有些心疼地叹息道,"因为我们是男人。"
他眼中有星光涅灭。
"但我也不想管了。"我低声接了一句,"已经亏欠了那么多人,我现在只想不要再辜负你。 烨子,就现在这样吧......不要再逼我,也不要再逼你自己。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未来再有十五年也好,有十五天也好,有一天算一天吧,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好好地在一起。"
他坐回我身侧,我回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坐在树下,看着遥远的恒星穿过亿万年光阴的旅途映在彼此的眼睛里,很久很久,久到我被夜风吹得有了睡意,一团清澈温暖的气息将我包围,一个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
"现在,你是我的......"
(十五)
这个执手相看星空的夜晚以他连打两个喷嚏作为终结,我催他赶快回去睡觉,他嘱咐我回去时小心别让别人发现。
我们回去时天都快亮了,我没换衣服就直接上了炕。康儿一个人睡的挺老实,还给我留了一半的被子。
我把外衣脱了直接上了炕,一丝光亮都不见的黑暗中,我却总觉得眼前有星光。
我想起陈捍东和蓝宇的重逢,没有海誓山盟哭天抢地,没有任何对当初背叛的怨恨,也就谈不上原谅。所以他们就那样自自然然地,重新在一起。
所以说他真的不是蓝宇。虽然一样的单纯敏感,但刘烨更加骄傲也异常激烈。就像一匹永远压不服的小野马,平时看着温和无害,发起脾气来连狮子都不敢直掠其锋。
这么好的他啊......真想,让他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没睡多长时间就被隐隐透进来的晨光弄醒。我悄悄起身搓搓脸,看着时间还有,便没叫康儿,自己出了门。
山里的早晨还是很冷,我不由得加快步伐小跑了几步,权当晨练。没跑出多远,便迎面遇上了刚晨跑完准备回去的拳王。拳王看到我也停了脚步,我迎上去,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我的肩,挠挠头低声问:"老哥,昨天......没事儿吧?"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想想拳王为人很可靠,而且以后还要一起做节目,知道是迟早的事儿,所以就摇摇头解释道:"他本来就......心里不舒服,然后也是找个借口发发脾气嘛, 正好拾了这茬儿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松了一口气道:"这个......昨儿我回去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我不知道你们......咳,反正烨 哥没......没太生气就好。"
我跟他并排走着,苦笑了一下说:"他呀,孩子脾气,说实话生气还好点,他要是连气都不 生了,那才......"突然我觉得好像说的有点多,马上止住了话头。
拳王善解人意地笑笑,接话道:"其实我在体校的时候,都是男孩子嘛,在一......在一起的也挺多的,只是教练会管得特别紧而已。"
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体校是什么样的,但之前很少跟别人光天化日地谈这些事情,我沉吟了一下道:"其实拍《蓝宇》之前,我对同性恋的认识,也仅限于在学校学的那些戏剧理论, 柏拉图什么的......但是,怎么说呢,也许是剧本有魔力,也许是烨子本身就......总之我觉得,就好像是老天都安排好了似的,不知不觉地,就已经分不开了。"
拳王点点头道:"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俩在一块儿那个感觉,真的,就是......特别特别好, 就是特别自然,好像本该如此一样。"我们走到院门口,他再一次用力拍了拍我的肩,低声 道,"祝你们幸福,真的。"
我低声道了声谢谢,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他确实配得上"王"的称号,实力和心胸都非常 人能比。
如果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我们的路,会不会好走许多呢?
我往回走着。太阳已经升起来,地面渐渐有了些温热气,我看着自己越来越浓黑分明的影子,不由得微微笑了。
世间黑暗,方显灿烂光明。
回去时康儿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我表扬了他几句,他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碍于正在工作的摄像机,我没给他解释昨晚我为什么那么晚回来,只是打了水帮他擦了擦脸,换了衣服就带他出门了。
我们是最早到达的,看着村民们正在忙活早饭。康儿看着新鲜,转悠着看人家和粉做臊子。我跟村长闲聊着天儿,问地上的那些瓶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其他家也陆续到了,除了刘烨父子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姗姗来迟。村长坏笑着说,想要吃早饭特别容易,去劈叉把那些个瓶子踢倒吧。
我下意识地看了刚到了刘烨一眼,心里掂量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劈多少。没想到某个昨晚逮着便宜的人今天看上去神清气爽异常兴奋的样子,听了规则就迫不及待地喊着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开个胯,然后就开始压腿。
我看着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眼神儿都直了。趁别人不注意我默默蹭到他边上压低了声音问:"你行不行?别抻着。"
他瞟了我一眼,微笑中尽是洋洋得意:"在中戏的时候每回表演课开腿,你知道我那时候能 开到多少吗,说出来吓着你,哼!"
嘚瑟!我暗暗瞪了他一眼,要是昨晚爷把你办了看你现在还嘚瑟的了? 当然这话对着摄像机我不能说出来。
他简单地压了压就开始尝试第一个最近的瓶子了。刘烨身高一米八六,腿的比例也比一般人稍长些,他直戳戳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连我都要被压一厘米(好在他平常并没有站直的习惯)。我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第一第二都不是问题,第三个就有点危险了。
果然他轻松踢倒了第一个瓶子,起来之后兴致勃勃地直接奔着第三个就去了。我担心他太过争强好胜一个不小心抻着自己,连忙过去帮他。
我刚一走近,他就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瓶子,一边头也不回地伸手指挥道:"师哥你抱我一下。"
我忧愁地看着他。
扶一下没问题问题是怎么扶...... 搂腰?拉手?抱肩?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抱腿......
我上戏校的时候也开过腿,这事儿啊,尤其是对于筋骨僵硬的男人来说,是宁可自己开一上午,都不愿意被人压一下。扶住他一只脚,他既可以自己掌握下压的程度,又不会受 伤。
这样想着,我蹲下去摁住他的左脚,看着他两条大长腿慢慢开成一个大钝角。
正当进退两难的时候,邹拳王过来想要扶他一下,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刘烨竟然一把抱住了拳王,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拳王下意识地回头看我,眼睛里写着六个惊恐的大字:"我不是故意的!"
我狠狠地瞪着那个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努力压腿的人,手上带着警告性地使劲捏了捏。正抱着拳王晃悠的那个人估计也是劈得到头儿了,被我捏了之后就乖乖地退了回来。
我大笑着放开他,背过众人的视线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低声笑道:"完了吧,还 当自己十七呢,能劈一字码。"
这是村长大概是觉得我们这些人里的一号种子选手开局不利,之后不好忽悠别人上,于是心一横牙一咬把第三个瓶子往前挪了挪。刘烨跑过去认真地看了看距离,马上乐开了花:"可以可以可以!"
我叹了口气,继续蹲下身子扣住他脚踝念叨着:"回头你分我半碗臊子我就不干了啊......" 他连声应好,轻而易举地踢倒了那个瓶子。起身之后他手舞足蹈地转了俩圈儿,然后...... 然后,他就嗖地一下挂到老林的身上......老林的精神和腰显然同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他立即惊恐地看向了我。与此同时,拳王也大笑着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我也跟着大家笑,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从老林身上下来刘烨丝毫不慑于我的杀人目光,反而笑容灿烂认真无害地,一边摆瓶子一边说:"来,师哥我觉得你也差不多。"
我看着那个瓶子,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把瓶子摆远了。
这时始作俑者已经咻地一下闪到一边去了,笑眯眯地看着我,像只刚偷到只肥鸡的小狐狸。
他肯定是故意的......
我刚要跟村长抱怨,但一侧头,看见刘烨笑得异常灿烂,在那个笑容面前,仿佛连日光都黯淡了几分。算了,难得他今天心情好,就都由着他吧。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简单地开了胯之后便慢慢地开始开腿,可惜扯到筋要断了都还差着一截。我只能先起来,抬头看看其他的爸爸们,夏克立在自己做着体前屈,老林和邹拳王的表情明显在说:你师弟看着呢我们可不敢碰你......
......我还没找你们算账!
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自己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一边狠下心,惨烈地抻腿一踢,终于成功地踢倒了那个代表早餐的小瓶子。强烈的撕裂般的痛让我一瞬间就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某人幸灾乐祸肆无忌惮魔音穿耳的笑声:
"他肯定趔着了!他肯定,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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