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ương 5
第二卷(一)
"今晚不回剧组?"我轻轻吻着他的额头。
"这两天下雨,外景没法弄。再说我今天过来赶通告走红毯,大后天就出发了,中间也就一 天时间,索性把假一块儿请了。"他在我怀里猫一样地伸了个懒腰,"最近挺闲?"
"暂时没戏要拍,不过15号要去苏红的那个发布会,录完节目之后还得回来闭幕式......明天 一起回北京?"我问。
他看着我,轻声道:"明天回去的话,安娜说想一起吃顿饭。" 我瞬间头疼:"又吃饭?"
十五年前蓝宇开机前,我们四个人吃的那顿饭,吃的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胃疼。
他皱皱鼻子无奈地说:"我保证,就是吃顿饭......"看我不说话,他又补充道,"迟早的事 儿。"
我抵住他额头闭上眼睛,闷闷地说:"烨子......我,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你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整理发言稿儿。"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哪有那么长时间......"我的手悄悄地滑向某些地方,"至少这一夜的时间,得用来整理 你......"
本来助理给我们俩订的航班是不一样的,我临时改签到跟他一程。头等舱还是那样的位置,他依然喜欢靠着舷窗,我想起上次录完节目回程时的场景,不禁随口提起道:"上次康 儿啊,听完你那个诗朗诵,回去和他姐那通显摆啊......"
他侧过头来笑道:"那还用说吗,咱这深厚的文化底蕴,那种感染力......"
我已经习惯了他良好的自我感觉,哈哈一笑没说话。沉默了一阵他接着问:"嫂子没说什 么?"
"她问我你好不好。" "......然后呢?"
"我就......照实说了。有个好媳妇儿,儿子也很可爱。"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说这是你的福报。然后就,就没说什么了。"我想了想又道,"对了,前几天 你病了发微博,她还提醒了我一下。"
他没说话。飞机爬升起来外面的日光太过刺眼,他拉下了遮光板,盯着前方喃喃道:"师 哥......你说,他们女人每天,究竟在想什么呢?"
当天晚上我自己开车去了刘烨所说的餐厅,是家比较低调但是私密性不错的官府菜馆。到了预定的房间后,里面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竟与卢芳的眼睛有几分相像。这个女人的魅力是任何摄像机都描摹不出的那一种,聪明,干练,优雅,热情又不过分殷勤,看上去最多不到三十,有了她,整个屋里就像充满明媚的阳光一样。
她站起来笑着招呼我说:"胡先生。"然后优雅地伸出了手。
我赶忙回握。她向前一步左右贴了贴我的面颊。我只觉得平时很会说话的自己语言能力有些打折,脑子转了半天只是客气地说了一句:"您好。"
她往里让着说:"您先坐。刘烨从他父母那边过来,那边堵车堵的厉害。" 她分明也没有刻意地怎样,但她说话就是让人很舒服。
倒了茶,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反倒是她先说:"今天请您来吃饭,只是想见见您。" 我喝了口茶,比刚进来时要镇定些:"我也一直盼着有机会能见您一面。"
没等她说话,我放下茶碗敛容道:"首先,我一直想,就是在刘烨不在的时候,对您说声谢 谢。"
她点点头:"我接受。"
"其次是......"我抿了下嘴唇,道,"其次是,表达我的......歉意。"
她看着我,弯弯的眼睛像大海一样温柔,"这个不是对我,你应该跟刘烨去说。" 我微微动了动眉。
"刚才的感谢,也应该有。感谢他在经历了那样痛苦的折磨之后,依然愿意给你一个说对不 起的机会。"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确实。"
她依然那样看着我,说:"我听他讲过你们的故事,我明白您对于他来说,完全不同于我的 意义。他那天录完节目回家后,虽然只待了一会儿,但那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我们一起爬过阿尔卑斯山,一起在珊瑚丛里潜水,我们看过很多世界上最漂亮的风景,但都比不上那天他说重新见到你时,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她笑了,声音却有一丝无奈,"我爱他,我希望他能快乐,但我也爱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平白无故地被欺负。"
我嘴角扯出一个笑,沉声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一定要在我们之中做出选择,他 永远都会以您为先。"
她微微垂下了眼睛,睫毛比叶子的还要浓密纤长,随即又抬起眼来回应道:"我当然明白。
"
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她继续悠悠开口道:"说实话,我觉得,有两个人同时爱着一个人,一个人总是被迫去伤害他,另一个人则能给他......某种程度上的幸福,我实际上会觉得,前面那个人比较不容易。但我现在觉得,都不轻松。虽然......好像就是中间那个人, 把事情搞乱的,但是,他像个孩子一样的,那么真诚天真地爱着别人,谁又忍心怪他呢?"
红酒醒得差不多了,她熟练地倒了两杯出来,递了一杯给我:"你保护他不被别人伤害,我保护他不被你伤害,我们三个的关系,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
我简直要对整个犹太民族的智慧肃然起敬了。
所以其实当某人终于堵完车赶过来的时候,这顿饭最重要的部分已经悄无声息地进行完 了。他走进来自然而然地抱住安娜吻了三下,看得我心里酸泡泡直冒,但也只能强行咽回去。
菜是刘烨点的,他爱吃的我爱吃的还有几道估计是安娜喜欢的,我们仨竟然就这样神奇而和谐地吃了一顿晚饭,聊天气,聊旅行,聊他在拍的戏和那架拉风的P40。我们三个人之间充斥着一种荒谬而微妙的平衡感,但意外的,我没有一点反感,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她真的是个有魔力的女人。我早知道他爱上的人不会差,但没想到竟然好到这种程度。那是一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动心的智慧和优雅。
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点。
16号早上从北京出发,飞昆明转机去西双版纳。他灰T黑裤,一副很衬他脸型的墨镜,整个人一直很兴奋,时不时跟孩子们开几句玩笑。康儿这次出来明显活泼了不少,也明显喜欢他刘烨叔叔比喜欢我还多。我不禁郁闷,不就是假装有文化地教了首诗么,这小子革命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转机到西双版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们依然是先在西双版纳住了一天,转天才去的中缅边境。
晚上孩子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诺一太困了直接就睡在了我屋里。把康儿哄着之后我和刘烨就直接进了隔壁他的房间。
他终于得空审问我:"那天我去之前你跟我媳妇儿说什么了?" 我愣了一下:"你没问安娜?"
"......她说你们俩一直在夸我特别好。"他冷笑着说,"你说我信吗?"
我几乎能想象到安娜哄这个三十七岁的大孩子时的语气,不禁笑道:"对......我们就是说你 特别好。"
他瞪我,装作真的生气了的样子。
"真没说太多......就是,她说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我努力回想着当天的谈 话内容,捡能说的说,"还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我,我也说,想见见她。"
他沉默了一阵,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我闭了闭眼,问:"她回去......没有跟你说别的吗?"
"她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独占另一个人,只能独占他的一部分。就像我作为丈夫,是完全 属于她的,作为儿子,是属于我父母的,作为父亲,是属于诺一和霓娜的。她说,我也有一部分注定属于你,如果强行毁去,我也不再完整。"他从酒店冰箱里拎了听啤酒出来熟练 地起开,"所以,在不跟其他部分冲突的前提下,她允许我保留它。"
半晌,我低声感叹道:"你媳妇儿搁几千年前就是苏格拉底......"
他大笑着灌了一口啤酒道:"我一直觉着吧,要是有一天我们俩老了,我没戏拍了,就跟着 她上情感类的那种节目,肯定收视率特别好我跟你说。"
我一把把他扯进怀里,他堵上来一个带着麦芽香气和酒味的吻。我伸手去关灯,他直接回身拔了电卡。一片黑暗中有朦胧的月光透进来,喝了一半的啤酒罐砰然落地。
"师哥......"黑暗混乱中我听见他说,"云南......蚊子真多啊......"
(二)
第二天早晨我被怀里一阵不安分的磨蹭弄醒,在清晨这个特殊而要命的时候,成功地拱起了一股子暗火儿。可惜始作俑者倒是睡得极香甜的样子,枕着我的大臂,单手环着我腰, 一条长腿还不知死活地勾着我的腿。我尽量抑制着抽气的幅度,但某个身体最诚实的器官还是不听命令地起了反应。
我不想叫醒他,自己却也睡不着,只能近距离地用眼神狠狠蹂躏眼前这张美得不分时间地点的脸。我忽然明白上次借宿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时的心情,原来这样静静地看着爱人,是这样美妙的一种体验。
他整个人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澈而干净的味道,难以形容的,就像原浆纸那样的,闻一下就能想到阳光山川和河流的生命气息。不知过了多久,那两道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眉头皱了皱,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他似乎是被光刺到了眼,马上又紧紧地闭回去,含糊地问:"大早晨起来的你他妈的什么意 思?"
我几乎被他气笑:"你自己像只八爪鱼一样地缠着我你问我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是我们家抱枕呢。"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无赖道,动了动身子感叹了一 句,"老年人民表演艺术家的精力真旺盛啊......"
我就着他的姿势一使劲把他侧压在身下,轻轻吻了一下,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为了对得 起您的称赞,我有义务向您展示一下我旺盛的精力?"
他笑着回吻了一下:"你省省吧,看上次节目这德行,估计今天轻省不了,我还要养足体力 给我们家儿子挑个豪宅呢。"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又有些不甘心,俯下身子又深深地吻了他一记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云南啊,过桥米线的故乡......"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用近似咏叹调的语气 大声感叹了一声。
我则仔细地观察着胳膊上咬的疙瘩,喃喃道:"你说的对极了,蚊子真他妈多......"
一直到接了儿子们准备出发,我还在思考,明明俩人缠在一块儿,为什么蚊子不咬他只咬我?
他则诚恳地回答:"师哥,蚊子找吃的啊,不靠视觉,所以你那黑暗中的保护色是没用的。
"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捏着他的肚子上一小块赘肉道:"是因为蚊子扎不透你这层肥肉!"
果不其然他一下子炸毛了,直接把袖子撸到肩上往我眼前戳:"哪里肥了?哪里肥了?!哥 每天都练的好吧?!"
然后他转过头叫道:"康儿!你觉得我跟你爸谁胖?!"
这个简单的问题,他一路上把所有的孩子都问过来一圈儿,直到大家都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告诉他刘烨叔叔特别瘦的时候,他才心满意足地就此作罢。
到了勐景来,依然是很盛大华丽的欢迎仪式,身姿婀娜的姑娘们往我们脸上涂着据说是防晒的泥浆,又给我们挂上一个又一个的香包。康儿和夏天捡了小野花插在刘烨的耳边,他十分配合地做出各种表情恶意卖萌。
我们在一处开阔的草坪停住,周围有几只极漂亮的孔雀在散步。刘烨和孩子们一样兴奋, 蹲下身子去逗那些美丽的动物,那些孔雀竟也像是懂得美丑一样,三三两两地围在他的身边。
我在旁边,看着他的身影与那些美到惊艳的色彩交织在一起,明明只是简约纯色的衣服, 竟也不输分毫似的。诺一和康儿捡着地上散落的孔雀翎,那宛如在流动的奇异色泽,有种活着的东西才有的光彩。
村长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进入正题,某人今天心情真的好得不得了,不停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奇异表情,真让人佩服他面部小肌肉群的灵活程度。
然而很快,问题就来了......
交了手机和钱包后,村长第一个问题就问平时在家,爸爸对妈妈好不好呀。
孩子们依次说好,诺一回答的时候,刘烨还抬眼迅速地偷瞄了我一眼。然而问到康儿的时候,我那一贯刚正不阿实事求是的亲儿子认真地来了一句:"他们俩总是在吵。"
其他爸爸都笑了起来,刘烨笑的声音尤其浮夸。我有些尴尬,当时就想先叫停,但是又觉得依康儿的性子,他不想说的话打死也不说,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他一句:"吵什么呀?"
康儿哇哇哇地学了一通,我哭笑不得,我们俩平时是总拌嘴,但不至于到这个激烈的程度吧......
村长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马上慈眉善目地往回圆道:"但爸爸一定很爱妈妈对不 对?"
康儿眼神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异常肯定地吐出一句:"不可能!"
我默默揉了揉眉心,觉着什么冤成父子债转夫妻简直就是世间真理。
我只能更加尴尬地笑了几声,其他爸爸都看天看地看孩子,唯有刘烨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村长犹豫了一下,暂时卡了镜头问我要不要重录,我看看康儿又看了一眼手一直绞在一起的刘烨,不由得伸手拍着康儿脑袋道:"就这样吧。"
于是村长开始第二个问题:"哪个爸爸在家里会帮妈妈梳头啊?"
诺一在旁边兴奋地吐出了一句法语,虽然不懂,但大家也大概能猜出来,他的意思是我爸爸。
村长羡慕地惊叹了一声,随即问:"是真的吗?是怎么梳的呢?"
看着诺一的比划,我只觉得从刚才起就不好的脸色,又不由自主地黑了一层。
这些年谁过的好不好,果然是高下立判。卢芳说的对,是他的福报,也是我的业报。
之后的梳头发比赛,让我原本就不大痛快的心情更加......不痛快。我挑的那位姑娘头发太顺滑,又特别好动,让本来就没给女人梳过头的我心情十分烦躁。刘烨倒是十分拼命的样子,表情狰狞动作夸张,虽然梳出来的发髻好像有点歪,但基本不用发卡之类的东西辅 助,已经相当不错了。不仅如此,他选到的那位发模十分安静端庄,可想而知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我不禁感叹,有些人好像一路运气都这么好......
好吧,上次选房子除外,谁让他把命运交给了儿子......
总而言之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第一个选房子的权力,诺一也顺应了爸爸的想法, 选了最漂亮的一号房。但这个时候轩轩突然开始哭着喊着要一号房,诺一看看一脸得意的爹,又看看伤心的弟弟,抹了抹眼角,突然伸手把房子的照片给了轩轩。
这一下我们几个大人全都对这个才四岁多的小不点儿刮目相看,而刘烨表情却很失望的样子。我不禁莞尔,站在一边儿看着这个三十七岁的孩子和三岁的孩子较真儿。
诺一把照片交给轩轩后,自己也开始揉眼睛。这时候刘烨也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诺一本来还在难过,看见爸爸哭了便跑回来一把搂住那个大脑袋,问:"你也想要这个吗?"
大脑袋委屈地眉毛一耷拉,带着哭腔点了点头。
康儿在旁边乐的都不行了,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诺一无奈地安慰道:"可是这是我给轩轩弟弟 的,我给他啦......别哭,男子汉!"说着抹了抹爸爸的眼睛。
摊上这么个需要宠着的爹诺一也是不容易......
接着村长让诺一再选一次,他挨个看了看,最后用羽毛点中了酿酒房。看着刘烨那个纠结的表情,我乐道:"我晚上找你喝酒去。"
拳王虽然是世界冠军,可其实拿儿子最没办法,软硬兼施地讲了好久的道理才让轩轩把房子还给了诺一。
某个大孩子这才又开始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选完房子我们各回各家,一路上他花枝招展地嘚瑟着他的豪宅。我们那个边境线上的风景房也还不错的样子,找到任务卡,换了衣服,我跟康儿就出门去指定的那个书院了。
路过某人那个,传说还住着只孔雀的花草房,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刘烨同志,终于如愿 以偿,住上了豪宅......"然后转头问康儿:"你说晚上咱是来刘烨叔叔这儿看孔雀呢,还是去市明叔叔家喝酒?"
康儿不亦乐乎地玩儿着他那根孔雀翎毛,漫不经心道:"你想去哪儿就直说,我又不喝 酒......"
我哈哈一笑伸手去撩他的那根毛,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康儿捡起来,软软地埋怨了一句:"讨厌~"
那个娇嗔的语气......我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他:"你呀,跟你刘烨叔叔学点儿好......"
(三)
进了贝叶书院,迎面是一块修剪得很好的大草坪,草坪三面都是寺庙的建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挺拔俊逸的白色人影很随意地盘膝坐在那里,背挺腰直,眉宇轩昂,阳光照在他身上,竟似是整个人周身都是淡淡祥光。
我想到自己演的那部天龙八部里,刀白凤的那几句话,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 观音长发。从前只觉得无稽,再怎么落魄,又怎么会把人认成菩萨?
此刻望着眼前如谪仙一般的人,才不得不感叹,这世间竟有人能生生将白色穿出那种模糊仙凡的庄严圣洁。
让人觉得,他本就不该是这世间的人,好像随时都要座生莲华飘然而去的感觉。只可惜,这衣服他穿着是很仙风道骨,然而某人一开口毁了所有:
"师哥我跟你说,我们那个一号儿,舒服极了......"
我一下子就被这夸张得意的声音拖回了现实......
我带着康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中间恰好隔着坐不下一个人的空隙。
"那是,金马影帝跟三岁的孩子比谁哭的更像三岁小孩儿,那肯定是你赢啊。"我想到今天 梳头时憋得那些暗火儿,嘴上也厉害起来。
"我跟你说师哥,真不是我舍不得那个好房子,问题就是吧,这个孩子呀,你不能让他觉着,什么东西一哭就有了,只要你一哭世界都是你的了,这不行。孩子呀,迟早都得明白很多事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你呀,人家轩轩才刚三岁,你也真好意思......"
"那怎么了?"他突然很认真地看过来,"师哥,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为什么必 须无缘无故地受别人的委屈呢?"
我一时卡住,答不上来。
他缓了口气,看着草地道:"诺一......诺一真的太像他妈妈了,无条件地爱着别人,吃亏 了......也不觉得。"
这明明说的是你自己吧......我心里默默道。
"今儿穿成这样是要拜,拜佛吗你说?"他换了个话题。
"可能吧。"我扭头看了看正跟孩子们一块儿聊天的村长。
"师哥你说......世界上真有神佛吗?"他看着我,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果有,为什么坐视人 间诸般苦难?"
我用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的菩提子,沉默良久,终于摇摇头道:"都是身在其中,我也不知 道。"
人到齐后,我们跟着当地僧人,牵着孩子往庙里走。小家伙们平常吵吵闹闹的,一进到寺庙里,统统安静了下来。刘烨拉着诺一在我身边跪下,诺一懵懵然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 做,他就教诺一双手怎样合在一起,怎样下拜。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像,南传佛教的佛身法相与汉传的不太一样,尤其眼睛是向下看的, 从朝拜者的角度看上去,那其中似是有着阅尽众生苦难后的悲悯和超脱。我不自觉地侧头看着身边的人,他无比虔诚地双手合十脖颈微仰,侧影如画,美得令人呼吸一窒,不知经年。
忽然我感到一阵异样,抬头看,刚好撞上师父意味深长的目光。我急忙收回了视线听僧人说法,就连最后的叩拜,除了留心康儿,也不敢再有杂念。
只是想不到竟还能有这一天,与他在佛前并肩叩首。这一拜下去,我佛若知我等悲苦,能否赐法得以超脱?
我双手打开,手背放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虚虚触地,闭了上眼睛。其实超脱之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六根不净五蕴炽盛,不是看不开,而是舍不得就这样看开。
若是如此......若是注定此生纠缠,能否罪也好孽也好都报给我一个人,让他后世顺遂平安?
佛不答我。唯有杳杳钟鸣。
之后的活动就是在室外草地蒲团上打坐禅修。大人们自然更容易平心静气,孩子们虽然懵懂,但也都尽力配合。到孩子们跪拜父亲的时候,我跟刘烨虽然坐在两头,但我还是能轻易地一眼看到他微微前倾地身子,那么专注地看着诺一。康儿说我不好的地方就是抽烟喝酒,我笑了。他还那么小,小到还不能明白,人有那么多无法言说,只能烟酒遣怀的苦 闷。
跪拜完之后已经接近正午,我们于是跟着寺里的僧人一起打斋饭吃。诺一估计是被折腾一上午饿得狠了,异常豪爽地狠狠几大勺菜扣进碗里,看得刘烨直咧嘴。果不其然,大部分人都吃完的时候,诺一和大竣还在艰难地进食,诺一虽然大约早就吃饱了,可一听师父说吃多少盛多少,便一声不吭地使劲往嘴里塞,看得刘烨在他背后表情一脸纠结。
师父说吃完的出来洗完,我站起来却没有出去,仔细看了看诺一碗里还剩多少没吃完。他爹倒是心很宽的样子嘱咐了一句慢点儿吃就出去了,然后站在门口连连回头偷瞄。我和康儿站在他身后,他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一眼诺一,小声说:"打太多了他......"
我顺口接了一句:"孩子饿了呗。"也回头看了一眼。
看诺一努力往嘴里塞菜叶子的样子,我有些心疼道:"要不......吃不完就别让他吃了,回头 胃口撑坏了。"
他站前面一摆手道:"没用,心眼儿实着呢......准备好酵母片吧。"
饭后,师父留下了吃饭吃的最慢的大竣去扫塔,刘烨闻言赶紧带着诺一哧溜一下跑了。我陪着老林待了一会儿,也带着康儿回去了。
下午的几个小项目也都挺有意思的,虽然我塞了一嘴火辣辣的酸辣芒果,而刘烨塞了一嘴比塑料还难嚼的水蜈蚣。之后的融冰和泼水大家也都玩儿得非常尽兴,虽然康儿手一抖把大半桶水直接泼在了他头上,然而......
然而薄薄的白色T恤被一桶水浸得半透明,衣料下若隐若现的两点和隐隐的腹肌轮廓全都一览无余。我本来一脚踩着水槽看着康儿传水,这一眼看到如此诱人的景象,不禁整个人微微一滞。可某个大孩子还沉浸在游戏的紧张和欢乐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怎样的一道风景。
比赛结果已经没有人在乎,大家纷纷拿起水盆迫不及待地开始互泼。先是刘烨趁我不注意一盆水迎头浇上来,我也没客气,在水槽边随手拿盆一撩就把他全身都浇湿了。附近有几个当地的小姑娘过来泼我们,刘烨狡猾地钻到我身后,我于是被结结实实地泼了个落花流水。
抹了把脸好不容易睁开眼,又是一桶水哗啦一下落到我身上,我刚想泼回去又生生顿住, 因为......是诺一泼的......
他爸则无辜地站在儿子后面各种挑衅。美丽诱人若隐若现的肌肤线条让我嘴唇发干,不自觉地一盆水高高地泼过去,想要看清那片布料下的更多内容。我们这一大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玩儿了一个下午,玩儿到最后都玩疯了,连导演场务摄像机都不能幸免。
直到日薄西山我们才渐渐停下,拿了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回走。刘烨同志也是这个时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被视奸了多久,不禁连连咋舌道:"我这个......伪露点的 镜头出来......会不会有一批女观众舔坏家里的屏幕?"
老林和拳王都假装没听见,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会看到你肚子上的肉......"
老林和拳王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看过来,某人的脸瞬间就长了一倍,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连声补救到:"腹肌,腹肌!特别......有型,真的......她们,她们一定会去舔的!"
(四)
晚上做饭依然是我最头疼的环节,凑合着炒了个青椒炒鸡蛋,没想到还挺成功。我在暗暗佩服自己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能力的同时,也想着回家问卢芳学做俩菜,至少下次能整点儿荤的给儿子吃。
吃完饭,时间还早,我捶着我的老腰问康儿要不要出去消消食儿。康儿翘着二郎腿托腮想了一会儿道:"你不是想去刘烨叔叔家看孔雀吗?"
"哎哎,明明是你小子上午说喜欢孔雀的啊。"我看孔雀干嘛,那座楼里有的是活物比孔雀 好看。
康儿小大人似的垂头叹了口气:"好吧,就当是我吧......"
我俩简单收拾了东西就出门往传说中的一号房去了。房子是那种西南挺常见的上层住人下层干别的的干栏式建筑,传说中的孔雀就在下层用简单的围栏围着。
我们走到楼下康儿叫了一声刘烨叔叔,就看见他换了一件纯黑的T恤,嘴里嚼着东西在栏杆旁边跟我们挥手。我们俩上去,看见他们爷俩儿正在吃饭,我看了看那碗酱油泡饭又看了看那盘被油淹没的土豆丝儿,不禁哭笑不得道:"你就给孩子吃这个啊?"
他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咋啦?"
"真是年轻啊......"我环视着这一桌不符合现代营养学观念的菜,"现在就我们家炒菜,都是 那什么,少盐少油,据说......健康。"
他一边往诺一嘴里塞土豆条一边说:"这个事儿啊得看环境,天天出这么多汗不吃盐不行,再说这菜没油它,它不好吃。"他一本正经地说,"师哥你尝尝,我炸......我炒的这个土豆 儿可香了。"
我心说你那油多的上面都能开航母了,不香对得起那桶油么......
等他们吃完饭之后,之后我们四个人把碗筷往水槽里一堆就下楼看孔雀去了。康儿一出生就结了佛缘,我们家又养了一堆活物,他天生就特别喜欢小动物。诺一更是在旁边兴高采烈喋喋不休地说着:"你知道吗,如来......如来佛祖就是从一只特别特别大的孔雀肚子里钻 出来的......"
我傻眼了:"......他还知道这个?"
他抱臂瞥了我一眼,悠悠道:"他还知道玉帝家有几个仙女儿下过凡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烨换了身衣服,我们带着孩子们匆匆赶到集合地。一片金色塔林之中架着一个巨大的云梯,旁边是几根高高的竹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经村长介绍,我们才知道是要放一种当地叫"高升"的烟花。导演先给我们演示了一遍,我 看看那根短的又看看那根长的,心里盘算着放哪个好,没想到这时康儿听村长说谁勇敢谁放大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喊道:"我想要大的!"
刘烨闻言笑着看过来,我忽然就坚定了心念,低头随口应道:"你想要大的啊?行,爸爸给 你放个大的。"
晚饭把鸡翅烤糊了的老夏第一个上去放,我看着他拿那根短短的火折子去晃晃悠悠地点, 不由得转头又估量了一下其他高升的长度。我坐在刘烨身边,低声道:"这个火折太短了, 一会儿啊我去问问节目组有没有长的......不然太危险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燃烧的引线,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们并肩看着那道烟火喷出一股浓烟,咻地一下直冲天际,划出一道美丽的弧。
大家兴奋地庆祝了一阵,我趁这个空儿拜托节目组加长点火的那个杆。第二个刘烨去放, 他挑的那个虽然比较高,但是他的身高加上长长的火折,让他得以在一个离地不远的高度就轻易点燃了引线。他跑回来就地坐在我面前,高高仰着头看自己亲手放上天空的烟火。
引线燃尽,竹筒后喷射出异常绚丽的橙色火焰,带着长长的竿子在翻腾的烟雾中直冲云 霄。他眼中漾起孩子一样的惊喜,宛如流动的眼波倒映出世间所有的瑰丽颜色。村长说诺一,爸爸棒不棒。诺一跑过来扑进刘烨怀里说:"爸爸你真勇敢......"
我伸手虚拍诺一的背,跟着下意识地重复:"对对对......太棒了太棒了......"
他最初微微一愣,接着伸手搂过儿子,嘴角绽出一个比烟花还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眼里有着最炽烈的温柔,清澈粲然,仿佛永远都是那个捧起金马奖杯的,二十三岁的孩子。
我根本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众目睽睽之下,我几乎要抑制不住起身去拥抱他的冲动。
海角天涯,那些有生命或没生命,我见过或没见过的风景,竟都不及这一刻的你。
老林放过之后,剩下的两个差不多大,我于是在其中随便挑了一个倒拖着往梯子那边走, 刘烨坐在对面调笑道:"师哥啊,你点完之后你到梯子那边儿去,你躲着它点儿。"
我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把高升交给工作人员去架,然后回过头来疑惑道:"为啥要到梯子 那边儿去?"
他认真地说:"那边儿没烟,你这边看啥都看不着。"
我白了他一眼,挖苦道:"那我应该抱着那杆儿,看得最清楚,说不定还能探月去呢。" 他乐得更欢了:"别别别师哥,那就......月全食了。"
我呸了他一声,抬头看看那玩意儿高高地架在云梯上,目测有十五六阶那么高,我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回头苦着脸看他:"为什么我要选它呢?"
他立刻大笑起来,整个人都笑躺在草地上,这时村长叫了一声胡军,然后说:"康康说他担 心你。"
我就着刘烨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康儿果然神色很是不安的样子,我随口应了一句是吗谢谢,康儿立刻垂下了目光扭捏道:"......我害怕你飞走了。"
我还没说话,刘烨就站起来走到孩子们那边,揉了揉康儿的脑袋说了句:"康康抬起头来, 男子汉没什么可怕的。"
我站在云梯下比划着距离,说了句一会儿见就开始往上攀。刘烨站在那边喝了口水,盯着我这边儿道:"别晃倒了啊。"
说实话,我其实挺怕高的,就这样蹭蹭地一手举着火往上爬,搁谁心里都发虚。第一次看着引线呲花了我赶紧往下退,慌乱之下都快退到底了才发现那货竟然灭了......
竟然灭了?!
好像是大竣喊了一声"胆小鬼",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康儿神色,虽然看不清,但他愣愣地在 那里看着我,好像十分失望的样子。再看过去,我心里一空,发现看不到刘烨的身影。
工作人员过来跟我解释说引线熄灭了,让我再点一遍,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发现他和诺一都不在人群中。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失落地开始爬第二次。这一次从容很多,确认点着后我赶紧爬下来,刚一落地就感觉一股浓烟喷过来。我远远地跑开,果然烟雾之中啥都看不着,自己放的这个烟火究竟是怎样的,还都是后来别人讲给我听的。
康儿哇地一声蹦起来,我也极兴奋地跟每个人击了掌,同时余光在人群里逡巡,依然找不到他。康儿开心地夸我说,你这个最像火箭飞到天上还拐弯儿了,我看着儿子满足的笑 靥,高兴的同时,却莫名地觉得不够圆满。
少了一个人的称赞。
直到大家都稍稍平复了心情,刘烨才带着诺一从那边回来,诺一神色明显比刚才活泼了 些。我趁邹拳王跟轩轩说话的时候过去眼神示意刘烨问他怎么了,他看着坐在佛塔下的诺一低声道:"中午吃多了不好受,然后下午又泼水晚上又有风,吹着了,刚才那什么......吐 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没事儿吧孩子,吃药吗康儿带了。"
他无所谓地摇摇头道:"是药三分毒,平常小病不让他吃药,破坏自己的那什么,免疫力。
"
虽然我觉得免疫力什么的好像是更感冒有关的,虽然我觉得这个亲爹当的心也忒大了点儿,但是......但是就当他说的是对的吧。
拳王放的高升最大,刘烨过去帮他往那个杆子上系火折子。有个孩子喊了句:"刘烨叔叔一 会儿见!"我心里一紧,反应过来随即哭笑不得地重复了一遍:"刘烨叔叔一会儿见?"看来 脸盲的不止诺一一个娃啊......
他听到这话回头笑了一下,今晚的他好像特别喜欢笑。帮拳王弄好了火把,他走回来站在佛塔前,指着一个分机位说:"你去那儿,那个地儿看的清楚。"
我点头道好,想了想还是侧头低声说:"刚才那个你没看见真可惜,康儿说特别漂亮,在天 上还拐弯儿了。"
他抱臂偏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看着前面的云梯轻声道:"谁说我没看见。"他看了一眼诺一,接着道,"我和诺一都看见了,一溜烟儿地直冲上天,很漂亮。诺一说特像筋斗云。"
"诺一同学......"我微微摇头感叹道,"将来必会为西游记在法国儿童读物界的推广,做出, 卓越贡献......"
第二卷·(五)
之后放孔明灯的环节,因为诺一不舒服,所以我帮着他们俩放了一个,然后他们就先回去了。轩轩和夏天家放了一个,我和永健父子一起又放了一个。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座寺庙还开着门,看着时间还不算晚,我跟康儿商量着,进去佛寺拜拜佛祖。随行的摄像出于对当地习俗的避忌,没有跟进来。这寺院很小,只有一座主殿,佛身质朴,灯影摇摇。大殿中竟是坐了四个人,刘烨,诺一,一个老僧,还有一位身披袈裟的年轻人。
老僧身朝佛像正自禅坐入定,年轻人微笑着,略带着些拘谨。刘烨父子和那位年轻僧人都坐在靠近门口,偏殿的位置,看到我们也有些发愣,八目相对间,还是诺一先开口道:"康 康哥哥来看观音菩萨!"
我大约能猜到他们为什么会进来了......
那位年轻的僧人语声轻细道:"行人若是有心礼佛,也请先坐。"
我和康儿双手合十朝佛像拜了一拜,在年轻僧人的对面坐下。他开口道:"我们傣族男人一 般都要入寺庙修行一段时间,才能算作真正成人,娶妻生子,我修行时间也不久。我师父不会说汉文,我见识虽浅,佛理之事也能与檀越说上一二。"
我们连道不敢。沉默了片刻,刘烨先开口问道:"大家都说我佛慈悲,但既然慈悲,为什么 不来解救世人的痛苦?"
僧人温和地笑了:"檀越是对慈悲二字有所误解。所谓大慈大悲,并非见苦即救。所有的事 都有前因牵绊,又同时造就后果。众生各有劫数,因果循环,今日救赎必成他日劫难,故而,无论众生如何困苦历劫,佛不能理,也不必理。"
我不由和刘烨对视了一眼。
年轻的僧人又腼腆地笑了:"我......我真的修行不久,只是说说自己的见解罢了。"
"那依您所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如果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明知身陷泥淖却不可自 拔,就是,就是处在困境之中,但又无论如何放不下执念,那......那遁入空门是否能得到......解救?"
那位僧人一愣,仔细看了看我们俩,随即笑道:"两位檀越均是尘缘深重之人,遁入空门云 云,于二位并非解脱之道。"他垂下目光看了看康儿道,"倒是这位小朋友像是极有慧根的样子,怕是佛缘不浅。"
"那师父您看,"他又开口道,"我的......我的这个,是不是太不知足,明明已经拥有了很多 东西,却仍然放不下一些东西......甚至还因此,伤害了别人。所以我这个,是不是也是我的报应?"
我心里一黯,侧头看他,他深琥珀色的眸子中烛火闪动,纠缠着无数晦暗痛苦。
"......檀越是福厚之相,然而各人所执不同,旁人觉得好的,是因为你满足了他们的所执。 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与已经得到了多少,并没有关系。"僧人微笑道,"檀越或许是因为工作需要的缘故,太过执着于相,执着便容易自苦。等哪一日机缘一到,劫数一满,可能自然就想通了。"
我的目光瞬间凛然。
这话里有话的意思,难道是说总有一天,他会不再执着?
我侧头看他,脑子里突然炸开白茫茫的一片,虽然理智清醒地告诉我那也许对彼此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听别人这样平平淡淡地说出来,我忽然就异常恐惧。
——假如这个人不再爱我,那我还剩下些什么?
家庭,血亲,朋友。那些本质源于血缘源于责任源于利益的种种关系剥离开后我又是什 么?不是父亲不是儿子不是丈夫不是艺人撕破层层名片标签后,只剩下胡军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还有谁会爱着我?
只有他。
只有这样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之后,在知道了我所有的痛苦,卑微,挣扎和不堪后,依然爱着这样的我。
——飞蛾扑火般,卑微而壮烈。
时间心乱如麻,双眼凝滞,只觉天地茫茫一片不能视物,直到有一只手轻轻在旁边推我道:"师哥?"
我像是被魇住一样猛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一惊,却是僵了一下便缓缓回握道:"师哥你怎么了?" 我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这位檀越......"他话音刚起,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目光一闪,微微一顿,道:"您是极为通 透之人,然而......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很多时候您本不必勉强自己强作力所不能及之事,顺其自然也许反而更好。"
我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您能,说得再明白点儿吗?"
"看檀越面相,年轻时必是要强好胜之人,然而如今人到中年,也手持菩提广结善缘,说明 您自己也明白,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很多事非人力可扭转。更何况人生在世,有执必有失,冥冥自有天道。心系他人本是好事,可很多事,檀越本不必太过自咎。"
我沉默良久,轻声问:"师父才见我们不过几分钟,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
他仍是那样柔声细语,腼腆地笑着:"我相众生相。两位只是身在其中,他人只是事不关 己。"
那位老僧仍在禅定中,外面夜色已经黑透,年轻的僧人站起来说:"太晚了,抱歉......"
我们连忙起来还礼,诺一听得都有些困了,倒是康儿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僧人说若要礼佛可明日清晨采鲜花为供,我们谢过他,带了孩子出来。我跟在康儿后面,他抱着昏昏欲睡的诺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分岔口,我们俩对视了一眼,他扬了扬下巴,我点点头,知道这是晚上会来找我的意思。
回到我们的风景房,洗漱过后,我把蚊帐给康儿塞好,坐在帐边问:"今天师父说的那些 话,你听懂多少?"
康儿眨了眨眼睛道:"好像就说了什么我相众生相人人都一样?" "......啊?"
他无奈地翻了个身道:"前面那些我真没听懂......" 幸好,幸好。
"爸,孔雀真漂亮......" "嗯?"
"下次我想和妈妈姐姐一块儿来。"他横在床上说道。 "不带我?"
"你一块儿啊。"他看着蚊帐的顶,念叨着,"最好,诺一和刘烨叔叔也一块儿,诺一会讲故 事,刘烨叔叔也会。"
我怔忡了一下,拍拍他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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