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东睁开眼睛，正看见王凯半蹲在身边，笑着叫他："东哥，醒醒。"

不过盹着了十来分钟，可梦境却光怪陆离，清晰的如同胶片光影，靳东少见的有点脸热。他和王凯认识有几年了，此刻人在面前，记忆却忽然模糊。

那是与几个老友闯荡江湖的日子，前后弄了几部剧，正赶上风口浪尖，一炮打响。其中最火的一个是他主演的，王凯演他弟弟。

王凯就是演这部男二号红的。那两年他们有三四部剧连映，一时风头极盛。制片人老侯是靳东的老朋友，看着这小伙子像是抓到了活宝贝。

"这几个男孩子都不错，特别是你那个小师弟王凯。我已经备案了两部网剧，让他演男一号，肯定得没问题！明年就拿这两部出去融资！"老侯是做老板的，明面上喜怒不形于色，靳东还是头回看见他这么眉飞色舞的德行，"老靳，我告诉你啊，王凯从今以后不给你镶边儿了！"靳东端着酒杯哭笑不得。

影视剧市场靠明星，可明星红不红，何时能红简直是玄学。靳东自己七八年间演过许多男一号，黄金档混的十分脸熟，却没有真正现象级的热剧。以至于众人出来单干，头两部还不敢把宝押在他身上，而是另请当红小生助阵。直到这次，才真正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又过一年多，靳东慢慢从老朋友的圈子里淡出，另谋其他合作人。老侯要做大，不能死抓着用熟了的人，何况公司里有他压着，下面小的难以出头，必然人心不安。

他们有几年没见过面了。几年了？两年还是三年？靳东使劲想，可脑子就像锈住不转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东哥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太累了吧？"王凯蹲在沙发边上看着他笑。他并未如梦里那般穿装饰着绑带的大红休闲裤与黑羊绒衫，而是穿了一身夸张的水兵制服。

制服款式宽松，白的耀眼，头上水兵帽的黑色飘带搭在肩膀上，裤腿松散着飘荡，看上去整个人都飘飘摇摇的。

靳东用力眨眼睛，余光里看到休息室四周架着高清摄像机，工作人员热热闹闹的围上来。

他和王凯戏里是兄弟，戏外是师兄弟，该摆什么样子自然明白。他靠着沙发慵懒的笑，捏着王凯的脸蛋晃晃："是你啊！我说谁拍这么久，让我在这儿傻等着。忙什么呢？"

如此亲昵的表示，大概王凯也没想到，登时脸都涨红了，呵呵呵的咧嘴傻笑起来。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笑的弯了，薄嘴唇上大约涂了唇膏，红润润湿漉漉的咧开，露出两颗小尖牙。

靳东看着他笑，猛地想起方才梦境，不禁怦然心动。不但没收手，反而伸手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往怀里抱了抱，故意笑道："没良心的东西，也不说常常给哥哥打电话！白疼你了！"

这句话是当初那部爆款电视剧里的著名台词。此刻语带双关，说出来似真似假难以分辨。

王凯不过犯了一瞬间的傻，早已明白过来，反手也抱住了人，在他怀里亲热的抱怨："你太忙了，我都找不到你！"口气颇有点撒娇的怨念。

对面的摄影机捕捉到王凯红着眼睛将额头藏在靳东肩窝里的画面，摄影师对着主编比了个手势。这一下让房间里的人都兴奋起来。

"好了好了！哥哥弟弟过会儿叙旧，快点请东哥化妆了。"女主编迎上来，与靳东拥抱寒暄，"现在请你可难了，捉都捉不到的！"

"CC姐叫我来，我怎么敢不来？"靳东对她笑语，"别的事情都推掉，也要给CC姐捧场。"

这位CC姐几乎可以算是国内时尚界第一人，虽然业内对她毁誉参半，可面对面时都要尊称一声"姐姐"。

"少来了！我信你的邪？是你老师请你来的，我哪里请的动你。"CC在他耳边低声笑语："院长让我请你们兄弟俩过来的拍照，照片要挂在你们戏剧学院里。一会儿他来请你们吃饭。"

靳东更加迷惑，转头去看王凯。王凯已经换下了水兵服，穿回了自己的运动卫衣，他只是乖乖坐在一旁看他与CC聊天，见靳东看过来，才对着人安静的笑笑。

他是梦里那个人。靳东扭回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只得深深呼吸平静心情。化妆师用吸油纸给他擦脸，有助理拿着发夹子将头发都卷到后面去。CC亲自指挥，工作室众人被她支使的手忙脚乱。

CC口中的院长是靳东母校戏剧学院的领导。他读书时是辅导员助理教师，王凯读书的时候已经是系主任，如今高升院长了。他比靳东大不了几岁，是亦师亦友的至交。

他有事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过来，还要托旁人传话？靳东下意识的去看王凯，难道为了这位小师弟？

"哎呦，你不要乱动！"CC无奈又夸张的怨他，"你师弟这么好看吗，没完没了的看？一会儿你接他回家去看好了！"

王凯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着头笑。

靳东忙道歉，悠然的笑道："好呀，既然CC姐姐说了，一会儿我带他回去。凯凯，叫你的车走吧，晚上我送你。"

王凯惊讶半晌，没来得及开口，CC已经捂着嘴笑起来，自顾命人叫王凯的助理过来吩咐。

靳东看着王凯一脸惊诧的表情，忙笑安慰："CC姐把我们凯凯都吓住了。这里离学校近人又杂，你来的早肯定被盯上了，晚上怕是有人要跟拍你回家。让他们先走，我今天带了两个车。"

化妆师着实忍不住了，在一旁悄悄赞叹："东哥对师弟简直太好了！凯凯，你好有福气哦！"

靳东只是抿嘴笑了笑。当初合作的那一两年，真的无所不谈紧密无间，可后来分道也就慢慢淡了，说不上有照顾。

王凯让助理去打发司机，再回来时就立在靳东背后。镜子来映着两个人影，他们在镜像里相互望着。

靳东觉得他有事，那双大眼睛里面满满的欲言又止。水汪汪的眸子闪着光，两道旋涡似的，把人往里面吸。

晚饭就在戏剧学院附近的一家私人会所里，院长匆匆赶到，坐在主位上。CC本来算是东道主，刚要讲几句祝酒的话，直接被院长拦住了。

"我晚上还有别的事，靳东一会儿也要走吧？咱们不废话。"院长依旧是年轻时的急脾气，开门见山丢出一句话："师弟的事情你管不管？"

靳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半晌方才陪笑："老师说的什么话？无论哪位师弟，只要老师吩咐了，我自然是要管的。"

"你管是吧？"院长直起身子指着人，似乎是要与他敲定，"你管？"

靳东瞥了一眼身旁坐立不安的这位师弟，点头笑道："您吩咐，只要我办得到，一定照办。"

王凯想要说话，却被CC拖住，这位姐姐温柔的命他："凯凯，快给你老师和东哥倒杯酒。"

王凯起身端起醒酒器，一一给人斟了，回到靳东身边时，无奈的叫他："东哥，老师说的其实......"

靳东觉得隐约明白了一些，笑问："凯凯有事为什么不找老侯？"

院长敲着桌子埋怨："你好意思问！你跟老侯怎么回事？当初你们怎么定的？为什么到现，对王凯在没有个长期规划？我也懒得问他，我就问你！"

王凯沉默片刻，对着靳东低声道："侯总上个月和我谈话，他说我面前有三条路：

第一，公司明后年有个戏，预计是上下两部一百多集，现当代的本子。不过戏份是三个男主角平分，让我演其中一个。

第二，公司后续会开发古装IP剧，有个大女主的戏，请最顶流女明星。让我演二番男主角，要是效果好，就再续几部古装。我片酬高，公司也容易融资。

第三......"他犹豫着美术欧

"第三是什么？"靳东问。

"侯总说，要是我觉得前两个都不合适，就让我去跟你。他说你现在做的都是好项目，赚的多周期短，回款容易稳赚不赔。我要是过来跟你，又可以做热度，往后......"

"这是不是屁话？"院长不等王凯说完就开骂了，"你们当初就这么定的？"

"老师，息怒息怒。"靳东连忙摆手稳住对面。

姓侯的果然比猴都精！几句试探就把小年轻唬住了，一步都不敢多走。

靳东思量半晌，方才笑道："老侯人就是这样，自己是从不吃亏。凯凯别着急，老师也别生气。前两年那个现当代的本子收购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要给凯凯主演。本子我看过，什么三个男主演，绝对就是围绕着一个人写的。凯凯的形象年龄都合适，没问题的。你放心，我明天给他打电话。至于什么IP剧，他们这上面没什么经验，凯凯先别淌这浑水，让老侯自己搞去。"

院长听他大包大揽，略微放了心，皱眉道："靳东，你现在也当制作人了。王凯好歹也是你亲师弟，这些事情不能我找你你才管吧？平时你都干嘛？光赚钱？"

"这是我疏忽了，自罚一下。"靳东拍着老师的肩膀，陪笑道："当着CC姐和小师弟，你不要这么骂我，得给我留面子。"

"就这一回！"院长摇着头叹气，指着旁边道："王凯电话里和我一说，我这火气'腾'就起来了！你们办的都是什么事情！"

"是是是......"

在一旁半晌没说话的CC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正事谈完了哦，好吃饭了吧？"

院长不肯吃饭，众人苦留不住，还是走了。

老师一走，气氛登时轻松。

王凯大约是怕靳东误会自己专门回学校告状，十分不好意思，只顾着给靳东倒酒，"东哥，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修长的手指头扣着玻璃樽，殷红的葡萄酒就像是从他白皙的指尖流出的血，落在高脚杯里的每一滴荡起的涟漪，靳东心里都跟着颤抖。

那梦境在他眼前回放。

"......我叫王凯......我是你师弟......"

"......师哥......"

"......"

靳东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脸上依旧是沉静的微笑，不经意间，就在餐桌下，一只手按在了王凯大腿上。

那条腿细瘦笔直，隔着布料透出温暖的热度，还有年轻人蓬勃的力量。靳东知道他感受到了异样，只是没吭声也没躲开，当着对面的女士，依旧镇定的谈天。

这是个好的开始，靳东想。

同时他还想到一句谣言："戏剧学院有传统——当师哥的专喜欢照应漂亮师弟。"当然，这是非礼之言。

"凯凯，还有两句话，当着老师不好说。"靳东啜了一口酒，台面上恳切教导，台面下的手也加了力度。

"古装IP剧不是不能演，老侯不比我是个体户，他手下一摊子人吃饭。但他要是让你去给大女主镶边，给多少片酬都不要去。从今天起，你要演就必须是一番男一号，无论什么剧都是一个底线。要你演古装IP也可以，让他们改剧本，改成男主就可以演。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叫经纪人去和老侯谈。别听他吓唬人，他还指着你呢。"

王凯被他说的噗嗤一笑。

CC姐并不吃晚饭，只挑拣了一点水果沙拉配红酒，摇头笑道："靳东，我看你这生意经念的比老侯熟练。不如退到幕后，专心捧凯凯好了。比跟着他强多了。"

靳东抿嘴笑了笑："那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凯凯年轻，跟着他有前途。我是不成了，走下坡路了。"

"哎呦，你走下坡？那人家都要跳楼了！"CC揶揄他。

饭局没什么特别，很快就散了。王凯独自坐上了靳东的车。

"东哥，真谢谢你。"

"以后有事直接找我，不要回学校告状了。"靳东假意皱眉。

"我真没有！"王凯急切的对着他解释，"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想跟老师聊聊。他让我找你。"

靳东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前些年一起拍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急了，一双圆眼睛睁的特别大，水光嶙峋的，嘟着嘴唇与人辩解，异常可爱。

那几年竟然会放他走了？竟然真的一直没联系过？靳东懊悔，怎么会放他走的？难道自己真的像老侯痛骂的一样，掉钱眼里了，眼睛里除了钞票什么都看不见？

"好啦，我开玩笑的。"靳东依旧把手放在他腿上，漫不经心的前后抚摸。

王凯没动声色，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司机只管专心开车，至于老板与人偷情之类的八卦，大概是不管的。

"先送你。"靳东对人耳语，顺势搂住了他肩膀。他觉出王凯的皮肤逐渐变得滚热。

王凯侧头看窗外，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轻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