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一)

接受调遣去回国任职的决定如此突然,郗屹湘在回到纽约后的几天里仍觉得有些云山雾罩。直到电话拨回了家,匆促的告诉正在家里的潇潇、听到潇潇那故意压着喜悦平淡淡的说"知道了定了行程打个电话回来到时候我去接你",就像很久以前她做不出题目,潇潇瞅一眼就说"知道了等下我给你解",她的心才再次安稳下来。懒

潇潇说他会跟爸爸妈妈说的。又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

姑妈知道她这个决定之后在电话里沉默良久,也这么说。她说做决定是最难的。湘湘你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就当是旅行一趟,假如不适应国内了,你再回来。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让你最舒服的地方。

她问姑妈收到生日礼物没有。

姑妈说:"收到,很喜欢。可以披挂上阵奔赴比利时。然后跟她说你就不用特地过来替我庆生了,来我也不在家,我马上带Allen去安特卫普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之后痛快的玩两周。我们母子俩好好儿的过一个二人世界,不要任何人打扰。"

她问姑妈什么时间回国,潇潇婚礼时候嘛?

姑妈就丢给她一句到时候再说便挂了电话。

她反而拿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难怪人家常说邱家最潇洒的人是这位老姑奶奶。

隔天她办理完在公司的退职手续,开始休一个短假。总算可以边收拾行李、边给崇碧修改礼服。虫

崇碧得知她要回去开心的不得了,打电话来跟她一讲讲半天,说这下好了,礼服解决了、伴娘解决了......又特地嘱咐她说不用着急的、赶得及婚礼就行。隔一天却又问她:"订婚的时候呢,我穿什么合适?那件雪青色的能先赶出来嘛?"

那不自信的语气,可爱的不得了。

她果真先从这件雪青色的小礼服开始动手。

不知道叶家姑奶奶是怎么淘到的这几件古董衣给侄女。当真是好看的不得了。最难得的是极符合崇碧的形象气质。这雪青色小礼服是三十年代出品。八十年红尘令原本娇嫩的色泽熏染了一层均匀的膜似的,看上去格外的沉稳。

她自作主张将裙摆收上去两寸。从数据表格里看,叶崇碧有非常优美的小腿型,不露出来就太可惜了......露一点,尤其又比露全部更美一些。

她微笑。

工作总令她愉快。

陈太这几天偶尔坐在她身边看她工作,也称赞她精神好很多,"到底是回家去。"语气里有一点点落寞。

"我的工作就是满世界跑。会经常回来的。"她安慰陈太。别的不说,她的租约还到年底呢。这次回去,房里的东西除却必需品,她什么都不动。

陈太看着她收拾好的那两个不大的行李袋,也不禁失笑,"跟你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很少见的,一个女孩子,靠着登在报纸上的一则小广告和一条电话号码打电话进来,只凭电话里她的描述,三言两语间便商定了。条件即能够立时入住。

那时是早上九点半,立时入住是一小时以后。

她因为女孩子淡淡的柔和的嗓音而喜欢。最令她喜欢的当然还有干脆利落的态度。没见面印象已经不错。

果然一小时以后上门来掀门铃,站在门前的女孩子美丽文雅,随身拎了两个不大的行李袋。

她对屹湘说,楼上的房间,你随便选一间吧。

虽然不是事先讲好的阁楼,屹湘倒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的样子——这个女孩子,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陈太太承认自己是喜欢这样子的一份从容。

屹湘在打开第一间房门的时候,便站在那里对陈太太说,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住这间房。

那房间是楼上四间卧室里最小的。四面墙壁,有三面半都是书,垒的满满的,让这间卧室就显得更加的狭小;床头紧靠窗户,也小小的,但阳光好的时候,恰恰的,那一束光,铺满整张床。

她问屹湘,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房间?

屹湘只是问,躺在床上,不会被掉下来的书砸到吧?

她问的认真。看不出是不是在讲笑话。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喜欢这间房。

她问,其他的行李什么时候送来?

屹湘说,所有的行李都已经带上门来了。

她便请屹湘进去,顺手替她关了房门。

后来便没有再寻找其他的住客。

整栋屋子,长久以来就只有这个会选那间卧室的屹湘,还有她自己。再算上一只折耳猫。墨菲......已经17岁了的墨菲。其实对她来说,墨菲就是家人。而和她一起住了很久了的屹湘,应该也算是......半个家人吧......

陈太叹了口气。

屹湘鼻子有些发酸,"你这个老太太可真讨厌。这么婆婆妈妈,怎么可以?"

陈太戳她额角。

屹湘伸伸腿,伏在她脚边的墨菲伸了个懒腰——连墨菲似乎都感受到了离别,这几年颇黏着她——鼻尖那点儿酸意有些严重了,她咳一下,粗声粗气地说:"等我安顿好了,你来。不是总想回湘西?"

陈太微笑,道:"听家本说,他下个月也要去北京。"

"嗯。"屹湘把墨菲抱在怀里,"那不如就那个时候去?"

陈太想想,说:"好。"答应的痛快。

屹湘不难了解陈太这么痛快的答应她的邀请,除了想要寻根的那份心意,还有更深的善意,可她和邬家本都没有告诉她,该去看看那最新鲜出炉的一条绯闻:LW新晋设计师与传奇人物Vincent-Westwood过往的罗曼史......邬家本在她回到纽约之后马上联络她问候她平安,跟她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了这个消息,末了还说幸亏是"过去式",不然要跟Vincent这样的人物竞争压力还真是够大的。

她笑而不应。

邬家本说过段时间北京见。

好吧,北京见。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二)

又会有什么故事了?在她一早表明态度不接受追求,还懂得这样跟她说句笑话的人,通透的让人轻松。邬家本了解她,远比她了解他要多。这虽多多少少会令她不安,暂时却不构成烦恼。

她还是烦恼些现实问题来的实际些。懒

比如苗得雨在公司的送别会之外,又替她另外筹备了一个小型的私人送别会。实在不忍拂了得雨的好意,况且也确实想在离开前与得雨有时间聊一聊,她正正经经的打扮好了走一遭。特地戴上一顶蕾丝帽,配合优雅内敛的晚装刚刚好,主要目的则是遮住头顶的新伤。

得雨提前打过招呼,说虽是私人聚会,但会有一两名专栏作家到场,言下之意是提醒她留意。满城风雨都是Vincent新鲜**的秘闻呢。相关人士怎么可以不小心。

屹湘觉得得雨的体贴和温柔真是没的说。

那晚七七八八的朋友来了很多。过半的人她都不算"认得",却又多是这个圈子里重量级的人物,济济一堂的时刻,她暗暗吃惊得雨的人脉。

端了酒杯跟得雨在阳台上聊天,屋内觥筹交错,屋外是曼哈顿的雨夜。

她说苗得雨你面子可真大。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得雨闷笑一声说郗屹湘你出生入死再世为人,要是再不努力,我会瞧不起你的。

她拍拍得雨的肩膀。虫

得雨说你不晓得吧?此番你的"蝴蝶"技惊四座。这其中多少人因为提到你才肯来,我数给你听?

她不语。得雨最幽默。

得雨笑着说:"老早我就知道自己在设计上已经没有太大前途,不如专心的做营销推广。你看我如今算是一流的推广人,但一流不是我的追求,首屈一指才是。"

屹湘侧侧脸终于笑出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在宿舍里吹牛皮不上税的夜晚。她只说苗得雨你精刮的可以了,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我的私心,立志在LW做三朝元老呢。"得雨举起杯子来,碰了碰屹湘手里的那只,"祝你在北京一切顺利。"她自顾自的干了杯,扔下屹湘去对付两个专栏作者刁钻的提问。

屹湘对那个已经掀过去的美丽夜晚所余下的印象并不多。最感慨居然是苗得雨干杯的姿势。豪爽,不拘礼。微醺之际,开怀大笑......居然让她捏着盛满没有气泡香槟的高脚杯的手又些微的发颤。

这是相当危险的情绪......

离开纽约的前夜,她整晚没睡。

天亮的时刻,终于赶得及把崇碧的四件礼服都整出了形状。小心翼翼的封进盒子里。带着行李下楼去,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想敲开陈太的房门,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字条锁门出去,提早叫的车子已经在屋前的小径上等候。

上了飞机便如预期的开始犯困。

脱掉鞋子系上安全带,还没有起飞她已经睡了一觉。

空乘过来摇醒她提醒她关掉电子设备,她模糊间胡乱的扒拉了一下自己那个在地震中勉强留了全尸的皮包,看一眼手机里陈太的短讯,终于又睡过去......

漫长的旅途中有几次被叫醒。都是空乘不放心她的状态。她困的要命,连不耐烦都没力气表现出来。

"......从来没见过在飞机上还这么能睡的女人......"

"你以为是十几岁的人么,像永动机,精力总是过剩。"

"也是。能睡着也是福气。连眼罩都不用戴。难以想象。"

"没有心事的人才能是睡仙。"

"......你看她面相......"

"酣睡似婴孩。"

"可爱。"

"羡慕吧......"

两人在轻笑。

屹湘先伸了下腿,听到哗哗的杂志翻页声,知道自己预警起了效果。翻了个身。薄毛毯搔在下巴处,痒痒的。终于觉得这一觉是睡够了。她睁开眼。四周围暗暗的,旁边的座位上,开了一盏小灯。两个侧影都距离她都远,是两个年纪已经不算太轻的女人。

她看一下腕表,伸手打开了遮阳板。

光线透过舷窗进来。她看出去,云上因朝阳淡淡的似涂了一层清亮的胭脂。

她看的有些出神。

广播里在说,飞机准备降落。

她穿好靴子。

再抬头的工夫,天气已经起了变化。

屹湘闭了闭眼睛。

飞机重重的落在地上,硕大的雨点刮在舷窗上。没有声音。她似乎看到大片的水花扑面而来,令脸上清凉一片......

停稳之后她有好半天都没有睁开眼。身旁的乘客终于忍不住开她的玩笑:"这位姑娘,您再睡过去,睁开眼可又是纽约了啊。掐您自个一下儿,到家了嘿。"说着还就真的就掐了她胳膊一下。配合着那干脆的京片子,活脱脱是一京城大妈的口气。

屹湘站起来帮忙她们拿下行李。一路走着听她们俩絮叨着说这说那,周遭猛然间八成以上的语言都成了中文,她有些发懵。幸亏推着行李车,这沉重的车子成了个依靠,不至于让她轻飘飘的没着没落。

出了闸就看到了潇潇和崇碧。

漂亮的潇潇和更漂亮的崇碧,活脱脱的一对璧人。屹湘故意的走慢几步,远远的看着他们——崇碧看上去比潇潇要着急点儿,不时的翘脚看过来;果然还是她最先发现她,立即揪了潇潇的袖子。

"湘湘!"崇碧立刻叫起来。

屹湘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你怎么走在最后面了?"崇碧拥抱屹湘。

屹湘微笑。

潇潇皱了皱眉,看看屹湘的打扮,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从眉眼到下巴处,浅红的印子一片,"可是又睡了一路?"语气很笃定。

屹湘回身"哗"的一下把行李车推给潇潇,拉了崇碧走在前面,崇碧笑着回头看潇潇一眼,潇潇已经默不作声的推起了车子。

崇碧笑问屹湘路上怎么样,"真的睡了一路?"她惊讶。

屹湘摸着脸上的红印子,"糟糕,贼赃都在。"

听着潇潇在后面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屹湘瞪了哥哥一眼,终于也笑了。

潇潇开车来的。

屹湘坐在后排座上,看潇潇见缝插针的上了高速,说:"你这车技练的,越发精进了。"

潇潇还没说话,崇碧接着说:"你还没见他在乌市开的那个彪悍劲儿呢。"

雨下的越发大,车窗上都蒙了一层膜,看不到外面。

屹湘斜靠在车门上,说:"又欠爸拿皮带抽你了。"

崇碧夸张的说:"我还想跟爸告状......真的会抽嘛?"

屹湘听崇碧已经换了称呼,莞尔一笑。

潇潇看崇碧一眼,说:"你敢告状试试的——湘,爸这几天不在家,妈今天有活动,得晚上才回来。你到家先睡觉,倒倒时差。"

屹湘"嗯"了一声,说:"哥,我不住家里。"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三)

崇碧正掏出手机来,听到屹湘这句话,她看潇潇,继续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听潇潇淡淡的说:"先回家再说。"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有点儿僵。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崇碧先开口问:"湘湘,你累不累?到家还早着呢,指不定待会儿在哪儿又堵上了,你再睡会儿。"懒

屹湘蜷在后排座上,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潇潇车子开的慢下来。

一直到把车停在了家门口,他们都没说话。

雨下的很大,顺着瓦当流下来的水柱白花花的落,屹湘站在垂花门内看着院中。同她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那边崇碧进了花厅,拿了两条干毛巾给潇潇。示意他递给站在廊下看雨的屹湘。潇潇将毛巾接在手里。

崇碧说:"我去泡茶。"

潇潇打了帘子,叫屹湘一声。屹湘这才进来。

"没想到忽然下这么大的雨。"她说着,凑到花架子上去看那几盆兰花,"洪阿姨都不在咱们家做事了,谁照顾的这么好的兰花?"

"爸爸。"潇潇把毛巾打开,递给妹妹。

屹湘擦着手上的水珠。默默的。米白色的兰花香气沁人心脾,仍是家里多年养的品种。

"洪阿姨退休以后,还在京城嘛?"她问。

"在。住的不算远。带孙子呢。年年新年妈都让我去送年货。年年都问起你来。说等你回来,要紧告诉她一声,她好来看看你。"潇潇说。虫

屹湘看了哥哥一眼,"爸最近身体怎样?"

潇潇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过去给打了帘子,崇碧端了一只托盘进来,"......我刚后面接一电话,董亚宁说明儿请我们吃饭。"她坐下来,提起紫砂壶来斟茶。"一直嚷嚷着说要给我接风洗尘的,不是我们没时间就是他没时间,我看也不好再推了。他说没外人,叫上我哥和金戈。他们没空的话就咱们几个,吃顿清净的。"

"也好。"潇潇点头。看屹湘一眼。

"他问我干嘛去了今儿一直不接电话,我就告诉他我们去接湘湘了。"崇碧看向屹湘,"董亚宁说,要是湘湘有时间就一起。我没答应他。只说你刚回来,挺累的,得休息几天。他也没坚持。"

"你看,我是去赴宴呢,还是把你的礼服快点儿完工吧?"屹湘喝了口茶,问。

崇碧拍了一下手,"哎哟......那你也不能牺牲休息和娱乐啊。"她笑着,又给屹湘续上茶,"麻烦嘛?都弄好了?"

"差不多了。回头你挨件儿试试,我好再收收尾,也就成了。"屹湘说着,侧脸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吧?你去泡个热水澡。我让阿姨给烧上水了。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崇碧伸手过来,摸摸屹湘的额头,"没发热......你受伤了?"她发现屹湘头顶的异状。

屹湘头一低,拨开头发,露出来一块刚刚愈合的新伤,说:"怎么办,本来头发就少,这下又一块儿不长毛的......"

潇潇一巴掌推开她的头,"伤疤在头发里藏着,谁看得见?"

屹湘护住头,瞪着潇潇,忽然叫道:"我脑震荡还没好呢......哎哟我又困了......我头疼......"

崇碧吓一跳,乍着手问:"怎样?"

潇潇撇嘴,"你信她呢。"

屹湘咬牙,"邱潇潇你坏死了。"她揉着头顶,"我去泡热水澡。你们聊。"

崇碧笑,看看时间,说:"我也该走了。湘湘,你要不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我买给你?我发现回来以后有好多东西都不太适应,得慢慢儿找回来节奏。"

"我想想的。"屹湘送崇碧到花厅门口,崇碧摆手不让他们送、说开了车来的,屹湘见潇潇也只是站在这儿看着崇碧顺着廊子走出去,她诧异,"喂,邱潇潇。"

"嗯?"潇潇站在屹湘旁边,屹湘才到他的肩膀,得仰着头看他。这丫头,上高一之后身高就没有再增加过......他揽了她的肩膀,闷声说:"走吧,回你房里去呼猪头吧。不是说脑震荡?"

屹湘被他这样拖着,脚步不由得不加快些。潇潇见状,干脆收了手臂把她夹在胁下。屹湘双脚离地,狼狈的揪着潇潇的袖子,"邱潇潇!"

潇潇顺着廊子拐到厢房门口,推开门将屹湘"扔"到了沙发上,"小猪,又脏又臭,快洗洗干净。"

屹湘的脸朝下,栽进了沙发的角落里。沙发是软绸面的,靠垫上绣着一团芙蓉。赭石色,芙蓉是水红色。没错的。也许是长久没有人碰过,有一股尘香。

她俯身在这柔软的角落里,半晌动弹不得。

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顶。

"还疼吗?"

她肩膀一颤。翻身坐起来,一巴掌拍掉潇潇的手。

"早不疼了。"她翘着脚搭在茶几上,一抬下巴。潇潇也翘起脚。他身高腿长,一搭就搭到了茶几中央。她笑,靠在哥哥肩膀上,"妈妈看见咱俩这做派该骂了。"

"她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潇潇说。

哥哥的肩膀很坚实。

屹湘的脸贴在那里,热乎乎的。

"哥。"她拉住潇潇的手。

"湘,"潇潇似知道妹妹要说什么,"你音讯全无的时候,爸妈担心的几天都没睡好。尤其是爸。我是觉得,只要你好好儿的,在哪儿生活和工作,是无所谓的。可你毕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儿,所以你能回来,在他们身边,我也放心。知道了?"

"嗯。"屹湘闭上眼。

"我看你这个澡是不用洗了,瞧这哈喇子流的。"潇潇忽然笑道,"一辈子改不了这毛病,真是走到哪儿都能沾枕头就着——老这么着可怎么得了?"

屹湘擦了下下巴。

潇潇笑着,看着妹妹小小的一张脸,心里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暖意在流动,脸上倒还是淡淡的,"去睡吧,厨房里预备了一堆你爱吃的东西,睡醒了一准儿有的吃了。我坐在你这儿看会儿书,给你看更。"

屹湘站起来。她卧室的门开着,晒好了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她关门的时候,看到哥哥果真站起来去书柜那里找书了——她恍惚记得,很多年前,两个人偷偷跑到外公书房里去翻书,她踩着哥哥的肩膀,去够那放在最顶上的**,远远的听到外公一声咳嗽,吓的她整个人翻下来,推到一排书架......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四)

哥哥在她落地前先护住了她,急着问:"湘湘摔着没?疼不疼?"

灰头土脸的两人狼狈的看着对方,又忍不住笑,被灰尘呛到,咳嗽个不停。她拍着哥哥的背、哥哥拍着她的背,被大人们拉出来教训,又是他挡在前面......很会欺负她,也很会保护她。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每看到他一次,就觉得他又长高了些;可那么高,她即便是在仰视他的时候,也总会觉得有一点点的心酸、加一点点的心疼。懒

"还不去睡?"他背后像长了眼睛。声音里含着笑。

屹湘悄悄的掩上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去。

屋子里暖气很足。

她拥着干燥温暖的被子,翻了个身。听到潇潇的脚步声,从这边,到那边,接着,便只剩下了雨声。她看着后窗,雨水像是一挂珠帘。哗啦啦、哗啦啦的响。

她终于是回到了家......

******************

叶崇磬一进董亚宁家门就把沾了湿气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对在麻将桌边坐着的佟金戈和董亚宁说了句:"这雨下的还真有个劲头儿,差不多一天了吧?赶上秋雨绵绵的意思了。"

佟金戈笑笑,给他让了座。

叶崇磬还没坐下就问:"有烟吗?"雨下的他心烦。

董亚宁正在讲电话,声音很低,一心二用,听到叶崇磬问话,抬眼对他一瞟,点点头。把自己面前那个小盒子推了过来,示意他。叶崇磬看一眼,封条都还没有开。董亚宁手一翻,扔给他一把雪茄刀。他接了,轻轻划开。虫

陈年雪茄那独特的味道渐渐的散出来。

叶崇磬心里赞了一个好字。

抽出一根来,在鼻端一嗅,微笑。

"好东西呀?"佟金戈笑着问,"我是不爱这个。就瞅着你们好这口儿,也挺乐呵的。"

"怎样?"董亚宁把电话扔在一边,问。

"宝贝啊。"崇磬说。

"Victoria退出江湖前最后手笔。真正的抽一支就少一支了。"董亚宁得意。

崇磬将盒子照旧封好了。点点头。当代大师里,Victoria以细腻优雅享誉。

"匀你半盒。"董亚宁说。

"才半盒?"叶崇磬笑。

"你别太贪了啊,我好歹也得给自己留点儿。"董亚宁翻翻眼皮。

叶崇磬挥挥手,"你在哈瓦那那几年真没白呆了。"

董亚宁沉吟,喝了口酒,"是没白呆。"

他倒回去,靠在沙发背上。这辈子最黑暗的一段时间都搁在那儿了。

叶崇磬见他这样,一笑,问:"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至于发配边疆?"

他隐约的听说过,那阵子董亚宁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他父亲;董其昌一怒之下把亚宁发配去了古巴——几个项目做下来,两年半过去了。老爷子气消了,董亚宁也消停了。他猜测大约是跟女人有关系。以董亚宁私生活之绚烂多彩......照崇碧的话,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这话,就不好拿上来说了。

叶崇磬看佟金戈一眼。佟金戈老神在在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摸着桌上的骨牌。

董亚宁拍着旺财的大头,听他这么一问,出了一点儿神。

"不提了。"他说。

叶崇磬给他倒了半杯酒,"揭人家短处的时候,你可是从来痛快。"

"这辈子不会再犯的事儿,还提它干什么?"董亚宁笑,"因祸得福,这话总有道理。那几年收获当真不小。一没事儿了吧,我就爱去看他们搓雪茄。一来二去的,有几位师傅也成了朋友。很有意思。人虽不传你手艺,但是也不拦着你偷师——要是这会儿给我烟叶子,我就能给你来一条——你等我回头让人弄点儿正宗的烟叶子来,我自己搓;自己搓的不见得最好,可是那味道,只有自己知道。就我前儿还问潇潇,结婚要我送什么合适啊?"

"他怎么说?"叶崇磬拿着雪茄剪,嚓的一下,剪了烟头去。

"他说你自己搓的雪茄送我一盒呗。别的什么也不要。"董亚宁说。

佟金戈跟叶崇磬同时笑出来,"这比跟你要二两金子还难。"

"你这个妹夫。"董亚宁笑着说,"在刁难人上,一等一的。你且别有话把儿给他接住了,不然怎么来的怎么去,还得给你兑的心服口服。我这不就得着急忙慌的让人给我快弄烟叶子嘛?"

叶崇磬笑:"这回我可是支持他。且跟着沾光吧。"他点了烟,吸一口,笑眯眯的。

"要说还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董亚宁哼了一声,抬手拍了旺财一下,"对了,我跟崇碧潇潇定了明儿晚上在小巷吃饭。总算这二位能空出时间来,我先抓住他们再约你们,你们有空吗?明儿一起。"

佟金戈说:"我没问题。"

"我不去了。明儿晚上工作餐。"叶崇磬回绝。

"你能让你那工作绑架了个死。"董亚宁嗤之以鼻,又拍拍旺财,"是不是,旺财,你说呢......对了,毛球怎么样了?"

叶崇磬有电进来,接通电话前说了句"好着呢",站起来往阳台那边去了。

佟金戈翻了张牌,看着那红火火的字,轻声问:"明儿就咱们几个?"

董亚宁搓着旺财颈间的厚毛,没吭声。

"我可听说,湘湘要回来。"佟金戈洗着牌,像说着闲话。

"已经回来了。"董亚宁平静的说。

佟金戈看他一眼,"你要怎么样?"面前的牌码的整整齐齐的。他搓着两颗骰子。在手心里晃着。

"该怎样,就怎样。"董亚宁冷冷淡淡的。

金戈没有再说话。

两颗骰子投到桌上,咕噜噜转着......

董亚宁伸手"啪"的一把按住。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五)

"你跟老叶提了那个投资计划了?"他问。把骰子攥在手心儿里。

"他说要考虑。"佟金戈笑笑,"美日的技术壁垒都相当严苛。我明儿见了崇碧也聊聊。也奇了,我怎么一抽风就想这个投资了呢?"

董亚宁笑微微的,说:"我当初瞅着你看他家那台机器人的眼神就觉得不妙。"懒

"是吧?"

"机器人,是没有心的。"董亚宁转头过去。叶崇磬站在阳台纱帘前,这个电话讲的有点儿久了。

"财神爷啊。"董亚宁冒出了这么个词儿。

叶崇磬过来,"说我什么呢?"

"金戈爱上你家雅美了呗。"董亚宁笑的歪在一边。

叶崇磬问:"所以才想参与高端机器人的投资?"

佟金戈哭笑不得的看着董亚宁,"什么话到你嘴里,不变了型也变了味儿。我是真觉得挺有意义的。"

"你们俩都是有钱没地儿花了。开始玩儿高尚。我躲远了些,省得我的铜臭气污了你们。"董亚宁摇着手,笑嘻嘻的。骰子在手心里发出细细的脆响。

叶崇磬哼了一声,问:"不是说请吃饭,饭呢?"

董亚宁把骰子"噌"的一下丢出去,做了个"请"的手势。佟叶二人还没动,旺财先起来打了头阵。叶崇磬看旺财颠颠儿的跑下楼去,震的那玻璃楼梯嗡铮作响,顿时有点儿头疼。再温驯的獒也是獒。家里那毛球小小的一点儿已经知道跟帮佣大姐对峙......虫

吃完饭叶崇磬先下楼回家。

开了答录机就去换衣服。只有崇碧曾打来问明晚他去不去。

裸着上身走在房间里,空气的温度湿度恰恰好。他舒展一下筋骨。

他回身看到摆在墙角的那个洁白的机器人雅美。

也难怪佟金戈见了雅美之后连说惊艳。作为机器人来说,雅美精致的像个玩具。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哪儿都显得很圆润。虽然没有具体的五官,体积也很小,可看上去就像个可爱的胖娃娃。而且雅美可以做很多日常的工作。这就曾让方大姐大大惊讶。跟他说叶先生,雅美顶的上真人呢,还不用休息,只需要晒晒太阳就好,羡慕死人了。

叶崇磬只对方大姐说就算是那样的,可雅美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一撮茶要1克3克还是5克,只得预先给它设定。

雅美是他的师弟小车那一组的实验室作品。靠他的资金支持小车在研究所做出成果,跟日本最大的电脑和机械公司合作产出高端机器人。成就斐然。

他只去过小车实验室一次。

后来他想,如果有的选,他也宁可去做一个研究员。那样可能快乐的多。如今他的数学专业知识,最多就发挥在看公司报表上......

他叹口气。过去拍了拍雅美的头,看着它肩上那颗圆豆豆,那是电源键。

毛球对着雅美呜呜低吼。他弯身拍拍毛球的头。

"你再不听话,就让雅美喂你食了。"

毛球歪着头看他。

他笑笑。

也难怪董亚宁会想到送他一只狗。毛球来了,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话都多了起来。

他想着什么时候若是方大姐真的因为毛球不做了,他还是找个不怕狗的帮佣。机器人做家务助理?跟他十八世纪的装修风格也不搭调。后现代的吓人。

他还是做个老式的人好了。

听到车响,他把毛球拎起来,从窗口往下一看,董亚宁和佟金戈的车子一前一后飘了出去。溅起一串水花来。不用说,这两人晚上另有节目。

他随便拎起一本书来看。毛球在他脚下打起了呼噜......手机放在衣袋里,响起来的时候声音远远的,他正惬意舒适的时候,动都不想动。那铃音锲而不舍,他只好去接。

"叶崇磬,快来救命啊!"粟茂茂等电话一接通便叫起来。

"茂茂,出了什么事?"叶崇磬皱了眉。

"你快来,我闯祸了......被我爸知道会打死我的......"

**********

屹湘睡了一大觉起来,天已经黑了。

透过卧室门有昏黄的灯光进来,门上雕花印在青砖地上,她看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在说话,由远及近的,到了厢房门外脚步声停了下,随即门被推开。有人穿过正屋来敲她的卧室门,轻声问:"湘湘,醒了没有?"

屹湘起床开门,门外的母亲显然是刚进门就过来了,整齐的套装、精细的妆容,精神抖擞,一丝疲色也无,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脸上是满是喜悦的表情。

屹湘一身暖意。

"来。"郗广舒拍了一下手。

屹湘一笑,果真如小时候一样,扑到妈妈怀里去,抱住她的腰。

"今儿可真把我给急坏了,老想着活动怎么还不结束、我得回家......"郗广舒抚着屹湘的头发,见女儿睡的一脸汗意,笑吟吟的替她擦了一下额头,"快让妈妈看看,伤在哪儿了?"

"没有。"屹湘笑。

郗广舒准确的找到了女儿头顶的新伤,"伤这么重!不行,你还得去医院再检查下......还疼不疼?"

屹湘把妈妈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妈。"

郗广舒站定,看着屹湘的眼睛。

"对不起,这次让你们担心了。"屹湘用她温暖的手紧握着妈妈微凉的指尖。

郗广舒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只将屹湘搂在怀里。

外面有人敲门。

屹湘放开妈妈。

郗广舒只说:"我去换衣服,马上开饭,潇潇已经嚷着说饿的腿软了......湘湘这是小高,以后有急事找不到我,找小高。"她拍了拍屹湘的脸蛋儿,微笑着。

屹湘对那位中年的女士"小高"微笑一下。看着她们出去。

从进了门就发现,家里的工作人员,她已经一个不认识了......这分明是她的家。可又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家。

去吃饭前公司里的电话追到,是派给她的秘书打来的。饭桌上她就跟妈妈和哥哥说,吃完饭她就去酒店,明天要去公司报到。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六)

"这么快?"郗广舒愣了一下,夹给屹湘的笋丝在空中稍有停滞,"我以为你能在家先休息几天再出去工作。"

屹湘低头吃饭,"早点儿开始工作也好,都需要适应。"

"等下我送你。"潇潇说着,看了母亲一眼。懒

屹湘知道在不动声色之间,母亲和哥哥已经交换了意见。

"公司会有人来接我。"屹湘说。

"外面下雨。"潇潇简单的四个字堵住了妹妹的嘴。

屹湘不再推。

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她得多吃些。

晚饭后郗广舒送女儿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行李根本就没有从潇潇车子里拿出来。她望着车子走的没影了,又站了好一会儿。

"我让他们在劈材胡同口那儿等我。"车上屹湘说。见潇潇沉了脸,她又补充:"你不是明天一早还得回去嘛?什么时候再回来?订婚前一天?"

"再说。"潇潇兜着圈子找着屹湘描述的车子,"是不是那辆?"

胡同口的路灯下,一辆奶油色保姆车停靠路边。站在车边拿着电话的年轻女子看到他们车子停下,急忙迎上来,问是不是郗屹湘小 姐,得到肯定答复,她介绍自己叫冯程程。

潇潇差点儿笑出来,见屹湘绷着脸,他也只好忍住。

冯程程说郗小 姐请上车,我们这就送您去酒店......虫

潇潇见行李都被司机拿上了车,才对妹妹说:"争取每天回家吃饭啊。还有我车就停家门口,你要用车就开着,只要你受得了上下班那个堵劲儿的。"说完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先走了。

屹湘坐在后排。

冯程程回身笑着问候屹湘,简单的给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特别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说:"我妈妈当年迷《上海滩》迷的要命,觉得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就是冯程程。恰好有那么个机会,赶紧给我取名字叫程程。"

屹湘莞尔。

"这名字很可爱。"她说。

"可爱是可爱的,可他们也总爱我名字的玩笑——冯程程,你的许文强在哪里?"冯程程笑眯眯的。

屹湘知道,以后工作起来,绝不会闷了。

车子走走停停,花了比预期更久的时间才停在了Reitz酒店门厅前。

"郗小 姐,我们到了。"冯程程说着,开车门下去,给屹湘开门。屹湘刚刚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只听一阵尖利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过来,她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还没闪过去,就听"嘭"的一声巨响,她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旁边倒去,面前的冯程程惊叫,急忙扶她。

"郗小 姐?"冯程程和司机不约而同的叫她。

屹湘挣扎着起来,忙说:"我没事。"

冯程程松一口气,回身看着后面,一辆银色的跑车毫不客气的撞在他们的尾部。

屹湘下了车。

冯程程见屹湘暂时没事,气的指着跑车里的人,"还不下来道歉?"说话间已经过去,一巴掌拍在跑车顶上,"喂,你下来!怎么开车的?"

"冯程程!"屹湘叫了一声。她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刚这一剧烈晃动,引起耳鸣。她扶着车门先稳住自己。"小李拦住程程,有事报警。"司机小李答应着过去。

那冯程程站在副驾这一侧。她一拍车顶,那一侧的跑车门似是从里面被一脚踹开,弹过来的力量极大,冯程程灵活,往后一退,并没有被车门撞到。就这几秒钟,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火红衫子的年轻女孩子,二话没说对冯程程一巴掌挥过来。

"你丫还敢砸车?!"恶狠狠的。

冯程程反手卡住那女孩子的手腕子,"你丫还敢动手?"她也火了。

司机小李忙挡住程程。程程手松了一下。

"动手怎么了?不就撞了一下嘛,赔你就是了,你瞎嚷嚷什么呀?"红衫女孩子甩开冯程程的手,推了她一把,"滚开!"说完弯身对着车内说:"我先上去了啊。"

这么近的距离,冯程程和小李都闻到那红衫女孩一身酒气。眼看她步履蹒跚的往大门走去。

冯程程叫道:"你给我站住!"

酒店的保安跟经理都出来,看着这场面。

屹湘冷眼看着正在车内打电话的跑车司机,这时候说了句:"小李,报警。她们涉嫌酒驾。"

"是,郗小 姐。"小李掏出手机来。

那红衫女孩子已经走到了门边,猛的一个转身,叫道:"谁酒驾?谁伤人?你胡说什么?"她踩着三寸高的鞋子,颤颤巍巍的走回来,挥手,"报警?我看你们谁敢报警!谁敢?!"她手里的坤包金光闪闪,站都站不稳,嘴巴却还不饶人。

她胡乱的指点着,终于点到了郗屹湘。坤包几乎碰到了屹湘的鼻尖。

屹湘不动。

红衫女孩子微红的眼睛盯着屹湘,"你......你们......"她一屁股坐在了跑车前盖上,按着胸口,显然酒气上涌。又转脸拍着车前窗,"粟茂茂,你傻啦?打电话了没?怎么还没来?"

屹湘听她叫出来的这个名字,心里莫名一动。

红衫女孩子不停的拍着车窗,竟又神经质的大笑起来。

"今儿晚上真是太刺激了......喂,喂喂......大不了就赔你们几个钱,去警察局还当会有你们什么好果子吃啊?真是......一群傻帽儿......瞎......耽误工夫......"

屹湘眯了眼。

小李拿着手机,还没拨出去。

酒店大门前几辆车排起了队,经理急了。

"几位、几位,等下有外国政要的车队......"酒店经理过来,赔着笑脸,先挡了一下小李拿电话的手,"消消气、先消消气......"

小李躲开他,看屹湘。

那经理见屹湘的表情,转而拉着小李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冯程程站在屹湘身前,这时候忽然叹了口气,"郗小 姐,我看我今天是惹麻烦了......"

屹湘摆手。

酒店大堂里,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大踏步的走了出来,穿过玻璃门直奔了红衫女孩子,二话没说,一巴掌便扇上去。

"亚宁哥!"跑车司机终于从车上下来,惊叫。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七)

随着她的惊叫,"啪"的一声脆响,董亚宁一巴掌招呼到了。红衫女孩子被他打的歪在一边,甩了下头发恶狠狠的瞪回来。董亚宁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按到车顶,狠狠的又甩了一巴掌过去,拖过来,指着她的鼻尖,点着。

"你给我老实呆着。"他干脆扭了那女孩子的胳膊,手上使得力道很大,女孩子手臂动弹不得,脚下却丝毫不客气,对准了他的小腿开始踹,一下、两下......无奈醉的太厉害,有心狠狠踹人,身体却不均衡,歪歪斜斜的、只倔强的不肯被他控制。董亚宁忍耐的越发箍紧了她的手臂。俊美的脸上表情冷峻极了。那女孩子挣扎间触到他的眼神,不由得稍稍愣了一下,再下脚又狠了些。董亚宁根本也不躲。大概是省得让场面更难看的缘故。懒

粟茂茂跑过来,拉住那女孩子,着急的叫着:"洛尔,够了啊,别闹了......"

董亚宁手一松,把滕洛尔推进茂茂怀里,"看着她点儿。"

酒店经理站的离董亚宁很近,此时着急的对董亚宁说:"董先生,不是情况紧急也不麻烦您亲自来......我们马上就要接待外宾,十五分钟后这一区要戒严一会儿,您看现在这......"

董亚宁看他一眼。

淡淡的眼色,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

"对方坚持报警。"经理已经交代下属疏导门前的车流,可这两辆豪车堵在这里不移开,等下前导部队来了难办的还是他。虫

"那就让他们报警!"滕洛尔已经被粟茂茂按在车座上,头晕的厉害,嘴里仍不服气的。董亚宁刚刚两巴掌都甩在她后脑勺上,跟撞在水泥地上似的疼。疼的她越发烦躁狂乱。

"闭嘴!"董亚宁声音并不高。他看粟茂茂一眼,粟茂茂反而被他眼神里的冷意给吓到,急忙说"车是我开的"。董亚宁也指了她一下,"你们俩都给我等着!"他沉下一口气来。只是一转身的工夫,他看到了只有几步之遥的屹湘。站成品字形的三个人,最前面的那一个就是她,看戏一样。

他毫不犹豫的在喉间闷了句粗口。

屹湘在冯程程说自己惹了事之后,只说了句"没关系我来处理"。她稳稳的站在那里,看着董亚宁,和那两个飞扬跋扈的年轻女孩子。年轻、骄纵、不可一世。遇到这种事情,她应该是很生气的;照她的脾气,应该是很生气的。但没有。她很平静。

哦,还有,董亚宁终于看到了她......

他用眼神询问酒店经理;然后他才朝她走来。

她见过无数次他盛怒之下的模样......眼下这个表情,可以说已经是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了。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些年,他也变了很多。

她看着他。隔了千山万水,望前世今生一般,看着他。

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衬衫,还敞着领口。此处风大,雨丝飘飘,寒意逼人,他身上却像散发着无穷的热力。在向她走来的时候,他还从容的抬手将袖口领口的扣子都扣整齐。

在女人面前,他风度还是有一些的......

"郗小 姐......"冯程程低声叫道。

屹湘不动声色。

冯程程咬了下嘴唇。想要说的话再次咽了回去。心忍不住咚咚跳。明明该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她不知为何先矮了一截。董亚宁......真是糟糕。她还没有跟新上司共事,就已经替她惹了事。董亚宁可是公司大大重要的客户。今日息事宁人,日后才好相见......

冯程程手足无措,酒店经理就更是满头大汗。

董亚宁终于站到了郗屹湘面前。看着她,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用一种想要了解、且并不肯使人觉得受到轻薄和冒犯的,又是董亚宁式的、带着一点儿说不出的诱惑人心的眼神。

屹湘抬手将灰色开司米大衣的帽子扶上来。这样挡一点冷风,她的脸上就没有那么麻木。

她细瘦的手腕子搭在手臂上。手腕上还戴着那只旧表,绕了三圈的表带,蛇皮的,恰如守护神一样护住那只手腕。她人薄薄的、小小的、定定的站在眼前,与高大的他是鲜明的对比;一挥手就好像能随着掌风飞走、再次消失不见......

两人沉默着望住对方的眼睛。

董亚宁先开了口:"我直接讲重点,希望不至于闹到公安局去。"

郗屹湘抱了手臂,一只手蹭了一下她的小下巴。

"董先生,酒驾、意图伤人,不是小事情。"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准确而清晰的送进董亚宁的耳朵里去。"不是我们希不希望闹到公安局去......"她停了下,示意董亚宁,她身后还有二位,"今天换了是你,肯不肯让你的人,财产生命都受到威胁?"

董亚宁沉默。

她伶牙俐齿,他知道。

她总能用几句话就激起他的怒火,他也知道。

更知道的是,眼下,他才是被动的那一个。也许他刚刚不往前迈那第一步,事情会更好办。但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这一幕必然上演。

"现在你想怎样?"他问。

"董先生,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咄咄逼人的是你们吧?照程序走是很简单的事情。"她摊了手。

董亚宁盯了她。

"还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其实是——即使警察来了,我们能得到的,无非也就是现在你们愿意提供的——赔偿?"

"加道歉。"董亚宁补充。

四周静默,都在看着这两个人同样的绵里藏针。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八)

又几乎同样的,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表情和说不出的情绪。似有一种张力,在两人之间拉锯,让人看了,只觉得有股子莫名的紧张。

屹湘看了董亚宁一会儿,回头对着已经听的发怔的冯程程,问:"董先生的话,听到了?"懒

"听到。"冯程程回答。

"刚刚有没有受伤?"屹湘又问。

冯程程赶紧摇头加摆手。

"董先生的提议,你们能接受吗?"屹湘再问,"董先生说,肇事者,会郑重道歉。"

"可以。"冯程程看小李一眼,才回答。

"那好。"屹湘伸手跟小李要了他的手机来,绕过董亚宁朝粟茂茂走去。粟茂茂正全神贯注的盯着这边的进展,她虽听不清郗屹湘跟董亚宁的对话,但见董亚宁笔直的站着跟郗屹湘讲话的姿态,直觉这个女人很不好对付。此时见她过来,她站直了。

"粟小 姐,我是郗屹湘。"屹湘伸手过来。

粟茂茂发怔的握住她的手,轻轻一下。粟茂茂的手微微发颤。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郗屹湘"让她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一点点紧张,她问:"你是......"咄咄怪事,她分明应该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娇小女子。一时却想不起来——她下巴处那颗痣......

"既然车子......"屹湘没有理会粟茂茂的犹疑,她看了车内的滕洛尔一眼。滕洛尔揉着额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两人互相打量着,都没有太多善意。虫

粟茂茂见状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洛尔身前。

屹湘于是继续说:"粟小 姐,既然车子是你开的,事故就是你负全责。请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粟茂茂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很对不起,我失误了。"

屹湘拨了号码,粟茂茂的手机响了起来。

屹湘握着电话,淡淡地说:"我们都知道,该道歉的不是你。"

滕洛尔"噌"的一下从车子里钻出来,"喂!"

粟茂茂急忙拦住她,屹湘冷眼看了滕洛尔一眼,对茂茂说:"没有诚意的道歉,不必作;我们也不接受——今天已经晚了,不要造成这里的混乱。明天我的司机将会和你联系。我相信你也想早点儿把事情解决好,当然如果解决不好,我们还可以再请教......董先生。"

她说完,转回了身,面对着董亚宁,却不看他,把手机交回给小李,说:"去把车子移开。"

小李答应着走开了。不一会儿,车子发动起来。

屹湘拍了一下粟茂茂这辆银色的Corvette的顶盖,望着滕洛尔那对火星四射的眸子,低声说:"今天放你一马......你记住,逃得过这一次,不代表逃得过下一次——谁敢报警?你以为你是谁?你好好儿谢谢你的这位朋友吧。她有个好姓儿。偏生我买这个姓儿的账。"

说完,她也不理滕洛尔的张牙舞爪和粟茂茂的疑惑重重,对冯程程招手,说:"程程,送我上去休息。"

她没有说再见,转身便走。

灰色的大衣袍角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门童看见她过来,急忙替她开门。

酒店经理如蒙大赦,对着董亚宁和粟茂茂一再表示感谢。

粟茂茂赶紧上车去移开。

酒店大门口只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秩序。不久,穿着黑色便服的人成双成对的出现在四周。

董亚宁此时冷静的出奇。

他看着站在那里打着晃儿的滕洛尔,手又抬了起来。滕洛尔的坤包挥过来,被他一把抓住,照准了洛尔的额头又来了一记。

"你TM哪根筋又不对了?老想找死是不是?"

滕洛尔根本不听他的,黏糊糊的兜兜转转往酒店大堂里走。里面暖和,只穿了薄薄的超短裙的她,裹紧了裘皮大衣。

董亚宁跟着进来。

看到郗屹湘已经进了电梯。

滕洛尔白皙的手掌戳到董亚宁面前来,"谁让你又停了我的卡?"

董亚宁阴沉的脸上密布黑云。

"我让人送你回去。"他一抬手。等在大堂里的跟班看到,忙过来。

"又要把我关起来?关的住?你确定?"滕洛尔眼睛瞅着董亚宁,把裘皮大衣脱了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几乎是透明的蕾丝薄衫,她步履蹒跚的晃了两下,一只纤纤素手往跟班肩上搭去。跟班急忙后退一步。

董亚宁克制的叫道:"滕洛尔!"

"对,我姓滕,不姓董,让我服你管,你也得等额交换,对不对?"滕洛尔咯咯的笑起来,在空中的手臂一转弯,搂住了董亚宁的脖子,"对不对,哥?"

她这一声"哥"叫出来,董亚宁真是又气又恨,一抬手捏了她的小细脖子,猛的一掼,把她掼倒在沙发上。

"怎么样嘛?你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你痛快!要不我就去找......"

就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董亚宁也知道自己瞬间简直是起了杀心。从刚刚就积聚起来的说不出来的郁闷和烦躁通通涌了上来,他指着滕洛尔,刚要开骂,就听到有人叫他,他掐着腰回应。

是叶崇磬。身后跟着低头耷拉脑的粟茂茂。

董亚宁看着这俩人,气又不打一处来,"粟茂茂,你就跟着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疯吧!我TM现在有棍子,一人一记把你们俩都交代了......"

"叶哥已经教训过我了。"粟茂茂躲在叶崇磬身后,对着董亚宁吐了吐舌,又对滕洛尔眨眨眼。

滕洛尔一对长腿缩到宽大的沙发上,大笑。

董亚宁对着滕洛尔飞起一脚,"坐端正了,这像什么样子。"

叶崇磬微皱眉头。

"都正经点儿。"他轻易不开口教训人。这句话说出来,滕洛尔也不得不坐直了。叶崇磬看董亚宁,"我送她们俩回去吧。得赶紧走,这条街马上要交通管制。"

董亚宁说:"这一个你不用管,把茂茂安全送回家就好了。"

叶崇磬听他这么说,也不坚持,示意茂茂。茂茂对着洛尔挥挥手说了声"电话联系",跟着便往外走。

叶崇磬转身的一刻,只觉得有什么在眼前一晃。

他站住。

电梯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女子,走在前面的那个娇小玲珑,他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一个影子,是她。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九)

她低着头,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三个人会合,往咖啡厅去了。

也许是因为大堂的灯光太明亮,让她的背影看起来也亮了很多,不太像在古董店里看到她的时候的模样。

距离也远了些,他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但他完全可以肯定,就是她......他有种要叫住她的想法,但没有出声。懒

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她、而且能够一眼认出她......

"在看什么?"粟茂茂小声问。

"没什么。"叶崇磬阒然一醒,说着话便回过头来,看一眼董亚宁。他也恰好在看咖啡厅的方向。崇磬对着他点了点头,说了声我们先走一步。

他腿长步阔,粟茂茂只好加快脚步。

粟茂茂知道自己理亏,坐上车了,看着叶崇磬沉默的脸,小声说:"我以后都不敢了......拜托、拜托千万别告诉我爸......还有,以后我也不跟洛尔胡闹了;她这次回来心情很糟,让我过去,我到了,她已经喝了不少,我怕她惹出事来才送她过来的......"

"系上安全带。"叶崇磬发动车子。

粟茂茂忙照着做了。

"我不告诉你父亲,也会有人告诉他。"叶崇磬说,前方有车队,他车子暂且靠边。等着前导车子徐徐开过,一辆又一辆加了暗膜的车子平稳行驶。虫

"茂茂,以后开车出门,千万当心。"

"我保证!"粟茂茂立即说,"那个,叶崇磬......"

她看着叶崇磬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至少,他手指上没有那个戒指了......她心里一阵酸楚。转开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猛的坐直了,轻轻的"啊"了一声。

叶崇磬仍直视前方。并没有在意她一惊一乍的反应。不知道他在全神贯注的开车,还是在全神贯注的忽略她......

粟茂茂按捺着心头的一点波动。

是了,她想起那是谁了。

但她暂时不打算跟叶崇磬提。

......

董亚宁看了一下表。

滕洛尔忽然说:"我想喝杯热茶。"

董亚宁看着这个一团火似的女孩子。耳边卷翘的几缕头发倔强的飘着。说"我想喝茶",带着"你不答应、我就撒泼给你看"的蛮横。

他静静的看了洛尔几秒,伸手拢着她的后脑勺,"上去醒醒酒。"

滕洛尔醉意朦胧的面孔上,带着讥诮,"不敢跟我坐在一起?"

董亚宁的手轻拍了一下她,"把衣服穿好。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不乐意上去。谁知道上面什么人在等你啊。"滕洛尔把衣服都拥在臂弯间,"我真想喝茶。也想跟你谈谈。"最后一句话声音低下去。

董亚宁走在了前面。

咖啡厅里客人并不多,他进去便往最常坐的位子上去。滕洛尔跟在他身后,坐下,任董亚宁给她点了薄荷茶、枫糖蛋糕。董亚宁扫她一眼,她把衬衫乖乖的穿回去。裘皮大衣搁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对纤长的腿斜千着。

董亚宁看着平静下来的滕洛尔,这会子是正常多了。也文静一些。因此看上去就更像芳菲了。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裤管。并没有灰印子。但刚刚,被滕洛尔那尖尖的鞋头狠巴巴地踢着,也不是不疼的。

滕洛尔咬了下嘴唇。这个董亚宁很会玩儿心理战术。她得提防些。

"今儿发这顿疯,就是为了我停你的卡?"董亚宁斜靠在高背沙发上,大半个人陷在阴影里,托着下巴,懒洋洋的问。见洛尔汩汩的喝着薄荷茶,不一会儿额上冒汗,从坤包里抽了几张棉纸来擦,不小心沾了一点在额头上......心里对她的那点儿嫌恶顿时隐去一些。

"不是。谁稀罕你的臭钱。"滕洛尔眼神有些空洞。

"那是怎么?"董亚宁手指弹着沙发扶手。

"我妈想回来。"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病了。"她吸着鼻子。又猛的抓起茶杯来喝。也不知道咽下去的是茶还是泪,总之滴滴答答的苦。"是不是非得她死了、化成灰才能回来?我告诉你,她这次要是熬不过去,他休想安生过完余生!"

她说话一贯软糯糯的。软糯糯的带着锋利的刺儿。瞪着眼睛看着亚宁,那眼几乎跟她的衣领一样的红。

董亚宁又陷进阴影里去。

滕洛尔看不清阴影里董亚宁的表情。她的手开始抖。扒拉过坤包来,从里面找东西。突然手停下,又一把抄起裘皮大衣来,"我得走了。"

"坐好。"董亚宁沉声道。

滕洛尔暂时不动。

"给我。"

长久的沉默。

滕洛尔从坤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酒壶来,放在了茶几上。她的手仍然在抖。

董亚宁打了个电话。

"车子在外面等你。"

"我恨死你了。"滕洛尔抓起自己的东西,"冷血、残忍......你们都一样!"

"那你千万别变成我这样——酒喝多了不好。要日子实在难捱,找个好男人,谈恋爱结婚去。"

滕洛尔死盯着董亚宁。

董亚宁没有再多说话。看着滕洛尔怨毒的眼神,他伸手过去,将她额头上那点白棉纸拈下来,

"董亚宁你不得好死!"滕洛尔低而狠的骂一声。裘皮大衣掠过茶几,茶杯滚落在地上。地毯厚重,杯碟相撞,不过是轻响。

那一抹艳红跳耸的火焰似的,跳开了。

董亚宁拿起茶几上的小酒壶,打开,嗅了嗅。伏特加。这液体是世上最美的存在之一,但不该被它控制。

他把酒壶倒转过来,倾进面前的薄荷茶里。

隔着玻璃墙看到滕洛尔上了车,车子很快驶离酒店。

终于是浅浅的舒了口气。

侍应生过来收拾,他站起来。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
隔着玻璃墙看到滕洛尔上了车,车子很快驶离酒店。
侍应生过来收拾,他站起来。
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走过仅剩的那桌茶客旁边......
冯程程等董亚宁走出了咖啡厅,松口气道:"名不虚传......这位小董先生,啧啧。就没看见他跟相同的女伴来过店里......我是说除了他自己来店里的时候,嗯,也不是经常来,他是VVVV......N个V的VIP......享受上门服务的。"懒
郗屹湘按摩着酸麻的虎口。
让程程和小李下来一坐,是她的主意。初次见面就这样经历惊魂一幕,至少该一起坐着喝杯热茶压压惊......没想到又遇到董亚宁。
从今往后这样的狭路相逢,只会越来越多罢了。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跟小李和冯程程聊天上,其他的,她不去理会。
见她脸色如常,冯程程说出了从刚刚就想说的话:"还有......郗小 姐,对不住。其实我看到车牌就该警惕的。以前听人说,进了京城才知道官小,如今是撞上官二代才知道有身份证的远不如有身份的,正常的程序都变成不正常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屹湘温和的说。
"但是,董先生......跟汪小 姐私交不错。"
小李看了程程一眼,转而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茶。
屹湘笑了笑,"我们人没伤到就好......且说着呢,公司也太贴心了。若是总用保姆车代步,舒服太过了,我恐怕都想住在里头。"屹湘换了话题。虫
小李说:"本来是汪小 姐的专用车子。平时不太常开出来。偶尔有重要客人,接送一下。"
屹湘点头。
偶尔有重要客人,比如,陈月皓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免不了的,她日后总要跟这类重要客人扯上点儿什么关联。
他们聊起了别的。轻松的、有趣的话题。
后来才觉得,这一整晚,她话多的过分了。
想必是那惊魂一撞,把她的灵魂撞出了窍,出来欢实一周。
她被自己这种想法差点儿给逗乐了。
郗屹湘,你越来越懂得自我安慰。
回到房间里很久,她坐在沙发上,良久,腿一寸一寸的酥麻起来,她按摩着自己的腿脚。
不抖,不抖。你表现的很好......
门铃响,她去开门。
是客房服务。
远处不知是哪间客房,房门开阖之间,传出一段高亢的西皮,是《四郎探母》。
她微怔。
正是铁镜公主在道:"......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她在门边等着服务生。
短短几句,缓缓脆脆。她想着,倒不像是在放唱片,真真切切的,似有人在唱给谁听......
她对服务生说谢谢。顺手给了小费。
之后开着门站了一会儿,走廊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刚刚那段唱腔好像只是幻觉。
她再看了看廊内。
隔了两道门,那房间门口,穿着洁白制服的服务生正在收拾推车上的空酒杯。
她回了身。
要来的只是一杯热牛奶。
原来是怕自己难以入眠,不料睡下去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在梦里翻来覆去是在上演整场的《四郎探母》,云板急敲、出将入相......该她唱的时候,就连一句"适才叫我盟誓愿"也唱不出喉,硬是折腾了她一宿,苦不堪言。
***********
第二天屹湘提前五分钟下楼来时,小李已经在大堂等她。
车子还是昨天那部车子。
屹湘上车前特地看了眼车尾。上了车,看到里面车座上有一杯咖啡和一盒蛋糕。都有Reitz的标记。
"谢谢。"屹湘说。但并没立刻就想吃。
小李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这会儿车子堵的厉害。
"早上粟茂茂小 姐打电话来说上午约齐了去办手续。"
屹湘喝了两口咖啡,正翻着早上的报纸。听小李这么说,她抬头。
"她有问起我?"她问。
"问到公司什么的,自然的问到您。但是我没说。"小李看着前面。
"谢谢。"屹湘低了头,继续翻报纸。这个粟茂茂。
"郗小 姐,"小李回过头来,"要不要试试油条豆浆?"
屹湘"哗"的一下合上报纸。小李递过来的油纸包里有两根油条,豆浆则是盛在纸杯里的,她接过来,先闻了闻味道,毫不犹豫地咬下去。油条表皮焦脆,当中柔软,香。豆浆更是香滑可口。这真叫这几年总拿三明治和咖啡当早点的她顿时觉得肠胃贴了地气儿。"太香了。现在还有店里用油纸包油条?"
"只有我家巷口那家会用。"小李微笑。
屹湘又咬一口油条,"这不是你的早点吧?就算是,我也不打算跟你闹这虚礼了。"
"不是。我只是多买了一份早点。昨晚我跟小冯从酒店出来,打赌您早上想吃什么——她说您恐怕吃不惯中式早点。"
"这样算谁赢了?"油条已经被她吃掉一根,正在消灭第二根。
"打平吧。"小李搔搔鬓角。憨厚的笑了,"最重要您吃这一口儿觉得舒坦,对不?"
"对。"屹湘把剩下的豆浆喝光。
"那您改日还想吃,我照旧给您带一份儿。"小李车子开稳,心情很愉快。
屹湘把油纸包叠好,放到脚边那个小垃圾收集盒里。
她从来不介意吃街边的小吃摊。从前念中学的时候,大冷的天能为了一盘爆肚半夜专门跑出来......她看着窗外。
夜幕降临时候的四九城,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
车子停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恰好是九点半。
屹湘下了车,抬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西边是卖钻石的,东边是卖瓷器的,都是闻名遐迩的欧洲老牌子。这样看过去,橱窗里那袭白纱,跟左邻右舍搭起来,简直完美。
"汪小 姐每天十点半会上来办公。我先带您在店里看看。"早等在那里的冯程程笑着说。
屹湘点头。
才抬起脚来想进店,就听有人叫了一声"邱湘湘"!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一)

屹湘并没有立刻转身。

这个嗓音她熟悉。熟悉到那就像一面镜子,听到便立刻能反映出模样来。

冯程程走在前面,听到叫人她没在意,见店门已经被等在那里的职员打开了,她回头招呼郗屹湘进去,才发现郗屹湘停下脚步回了身。懒

屹湘对着那站在一辆黛色车子边的高挑美丽的女子挥了挥手。

"Hi,芳菲。"她微笑。

她这一笑,倒让刚刚一见到她便断然出口的董芳菲发了愣。

芳菲迟疑的看着屹湘:利落的发型、整齐的刘海、中规中矩的套装、严丝合缝的搭配着衣装的鞋包......她差点儿就叫出来"邱湘湘这TM真是你嘛"?但见着屹湘站在LW店前的架势,她忍住了。

她"噔噔噔"的几步走到屹湘面前。这时节她身上还穿着米色的羔羊皮浴袍式大衣,步子一急,长发跟着大衣一起抖抖索索的,煞是好看——走到近前来,脸上带着生气的颜色,对着屹湘说:"你还认得我这张老脸?"

怎么会不认得?

那漂亮的眉眼,会冒着火星子似的眸子,爽朗响亮的大笑,都是芳菲。

董芳菲看见屹湘沉默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顿。

她指着屹湘。那只手小巧白嫩,涂了肉色的蔻丹的指甲只有显得手更加的柔丽。她说:"我还是昨儿给崇碧打电话,问起来,她才说你已经回来了......我现在就配这么得着你的消息是不是?啊?"虫

"喂......"屹湘伸手捏住董芳菲的手指,"不是的。"

她手心很热。

芳菲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住,又笑出来,说:"还行,我叫你,你还能应声,还有救。"

"别说的我跟活死人似的。"屹湘拍拍她肩膀。芳菲个子高,骨架也不小,但瘦的很,幸亏一张脸撑门面。她低声说:"别让我在同事面前丢脸啊,惹我哭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芳菲笑,也低声说:"同事?除了那老妖婆,都是你下属吧?谁敢笑你?"她说着,到底松开手,站着打量了屹湘一周。"崇碧跟我说了点儿你的情况。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屹湘只是微笑。

若能拒绝,她永不会说自己。

芳菲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摇头道:"你知道我。被我逮到,想要甩脱我,除非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屹湘抬了下手腕子,示意自己得进去了。本来这个时候她得一本正经的走进去看看新工作环境了,一下子被芳菲打断,这可真是意外。

芳菲"哈"了一声,抬手指着东边那家瓷器店,说:"这个,我的。"

屹湘惊讶,"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芳菲小得意。

屹湘看着她。可不是刮目相看,这个有一阵子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家伙,居然会抖古文......

"这下知道该怎么找我了?"芳菲挽着手袋。正经起来的样子,确实带着一股子事业女性的架子和味道。

屹湘晓得芳菲想说的其实是——这下你知道你是绝对跑不掉了?——于是点头说:"出门左转、进去喊'董小 姐'就是了。"

芳菲满意的放她走,看着她拾阶而上,被捧得珠子似的进了店门,才往自己那间店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隔了橱窗,看到屹湘站在里面,对着橱窗里那件最新款的婚纱说着什么......那脸上的笑容轻浅而克制,眼神温暖而稳妥;是湘湘,可还是不是那个会穿着沾满油彩的衬衫仔裤推开她的门就跳上床去打滚儿、进了她的公寓直奔厨房捞起洋葱圈就塞满口的湘湘?

此刻,她不敢断言。

忽然间想起什么,从包里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会儿,才打电话过去,开口便问:"你晚上定在哪儿请崇碧和潇潇来着?"

屹湘也看到芳菲边打电话边走远了。她站在阔朗通透的店里,继续听冯程程在跟她说刚换上的这件展示品是上个周才运到的,"......一到货就有好多电话来问,可不可以出售;或者可不可以定制这一款;也有问能不能出借的......汪小 姐说,这一款是非卖品。"

屹湘走近些。

原来Josephina将展品撤出东京慈善秀之后,特地挑了这件送来北京......

"我们都开玩笑,说这款婚纱大概是被某位公主定下来了,自己不穿,也不让别人穿......谁配得上这件纱呢?瞧瞧,多美丽。会有人为了它付出一切的。"冯程程微笑着。说起这件礼服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件艺术品。

"但是,想穿这件礼服的新娘,可真也得等得起。"屹湘微笑。

"现在花一两年筹备婚礼的准新娘非常多。为了这份儿完美,她们愿意等。"程程笑着说。

"我们也但愿她们都愿意等。"屹湘转身。

店内空间大,而且切割利用的很合理,陈设的不多,都是精品,装修也并没有沿用LW一贯喜用的银灰色与天蓝色的装饰,而是用了暗红色调。因此并不显得空旷,走进来有种淡淡的喜庆和庄重感。

屹湘想想,可不是,中国人的传统,婚事最好还是跟红色沾边。

Josephina深谙此道。

"公司一贯公平,虽然国内市场还比不得外面成熟,倒也季季都把最新的样式来展示。不过这么快展示最新品,也不多见。"冯程程微笑道。

屹湘心知肚明,若不是她这个所谓的新设计总监空降来上任,何苦来的,Josephina要费劲把这件礼服先单独运来搁在这里......她摸不透Josephina真正的想法,但这个梁子结下来了可是证据确凿。

屹湘看看时间,十点钟刚过,听到外面车子响,冯程程接着说了句"是汪小 姐的车子"。她站定了。

不一会儿,店门一开,那中等身材、面容精致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抬眼一见到屹湘,眉尖一挑,道:"Vanessa,你已经到了!"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二)
屹湘朝Josephina走去,她伸出手来,不料Josephina早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屹湘的下巴蹭到她的披肩,不知道Josephina用的是什么香水,屹湘几乎立即打出一个喷嚏来,她急忙忍住。懒
Josephina放开她,问:"我想你已经看过这里了?"
屹湘点头说是,这里很美。
Josephina微笑。
汪氏姐妹都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但Josephina长相跟她的姐姐完全是两种类型。
这么一想,她们三姐妹,真是太不一样了。
Josephina说:"来,先上去,我介绍你给同事们认识。"她走在了前面。
一路上,Josephina只问了几句旅途是否顺利云云,就在走进设计部办公室门之前,倒是说了一句:"啊,昨晚遇到车祸,你受惊了。小冯汇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我就没有贸然问候。没有受伤吧?"
"没有。还好。"屹湘回答。
Josephina推开了门,里面正在工作的设计师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一时没有发现她们。
Josephina安静的看着他们,轻声说:"看他们工作时候的样子,会爱上他们的。"
屹湘微笑。
可不是。如此投入。虫
跟纽约的办公室风格不同,这里并不是一个一个隔断的空间,相对来说,私密性缺乏。
也许是看出屹湘的意思,Josephina说:"我喜欢大家一抬头就能看到别人绘图、打版、钉扣子......那样一锅粥的状态。"
屹湘点头。可以理解。
Josephina踏进去,拍了一下手。听到这声脆响,终于有人先抬起头来,随即叫起来,一屋子人都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Josephina说:"介绍大家认识新科状元——新任设计总监郗屹湘小 姐——在纽约总部担任资深设计师数年,两周前在东京的慈善秀上,公司主打推出的'蝴蝶'系列,就是出自郗小 姐之手。我们欢迎郗小 姐......谢谢她的到来,我们这个分公司有了最新鲜的血液——欢迎她!"
办公室里十几个年轻人,忽然爆发出来的掌声和欢呼声也是高分贝的。
屹湘笑着,跟大家简单的说很高兴将会跟你们一起工作。
"叫我Vanessa好了。"她补充。
"叫我Vanessa好了。"她补充。
"啊,蝴蝶。"有位棕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年轻设计师笑道。耳朵上夹着一支红色的笔,看起来很俏皮,"安德烈?费尔南德斯。澳洲人。"
屹湘对他点头。
陆陆续续的,十来个设计师一一过来跟她自报家门和握手。
"大家继续工作,我们有时间互相认识。"屹湘退出来前笑着说。
Josephina替她打开旁边一间办公室的门,"这是你的。"她指着门上那个金色的铭牌。
屹湘看到,已经刻上了她的中英文姓名。
出奇的好看。
办公室并不算大。她在纽约的那个小座位,放到这里来,都恐怕要占掉半间屋子。但从窗口看出去是一个花园,假山流水都有。宽大的桌子上,新的笔电、新的色板、画笔......最新的时尚杂志也都在杂志架子上了。
"谢谢,样样都替我想到。"她回头,看到Josephina正在用一种淡淡的目光审视她、见她回头也没有掩饰这种坦然呈现的审视,她不由得心头一凛。"我很喜欢这间办公室。"
"应该的。这是小冯的功劳。来,请你到我办公室来坐坐。"Josephina转身先出去。
屹湘提了一口气,跟着Josephina去了她设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Josephina的秘书替她们开了门,介绍自己之后,问了屹湘要喝什么,屹湘说咖啡就好。
Josephina请她坐。
屹湘在这间出奇整齐规范的办公室里立即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Josephina的办公室简直像是一间医生诊疗室,干净的让人有种错觉——这是喜欢看到下属"一锅粥"的工作的Jose?
Josephina正把窗纱推开,她对屹湘说:"工作累了的时候,椅子转过去,看一会儿,会觉得舒服很多——这里工作的压力也不比在纽约巴黎低,不过我相信你会很快适应。"
明亮的光线,让Josephina脸上的纹路纤毫毕现。她有很深刻的法令纹,这让她的面容看上去很不妥协。屹湘这是第一次与Josephina如此近的接触,虽然她并不紧张,但Josephina的确给她一种很深的距离感。
"对公司有什么建议、对设计部有什么不满意、还有其他的意见,随时可以跟我讨论。你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尽管去做。"Josephina看着屹湘,她端起秘书送来的红茶。
"我会。"屹湘简洁的说。
"住在酒店习惯不习惯?"Josephina问,"我已经交代小冯替你找合适的公寓。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以跟她讲。"
"还好。"屹湘啜了口咖啡。最普通的速溶咖啡。"我会跟小冯沟通。"
一边喝着东西,Josephina简单交代了些工作上的流程,"资料我都已经交代秘书给你送过去了。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来选地方,跟大家一起聚一聚,算欢迎晚宴。"
屹湘答应,"那我出去做事。"
Josephina点头。
屹湘走到门口,回头对Josephina说:"Jose,我听说,橱窗里那款'桂冠',不准备接受订制,也不准备出售?"
Josephina看她,"你有不同意见?"
"也许,看看市场反应?"屹湘说,"又或者,可以试着将钻石钉缀回去。"
"我是准备测试市场反应。"Josephina说。
屹湘笑笑,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冯程程敲门进来送了两部手机,跟她说已经办好了手续,按照她交代的,公私分明......
她整天都没有出过办公室。下午茶时间,埋头研究资料之际,冯程程进来说,有人送来茶点,说是郗小 姐请大家下午茶。
冯程程看着她笑,递给她一张卡片。
屹湘拍脑袋。
她这个猪头,早该想到这一层。
"Jose的秘书过来问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禁忌?"冯程程说。
屹湘摇头,等门关上,打开卡片一看,用自己的私人手机照着上面的号码拨回去,果不其然是董芳菲接的,一听她的声音就说:"我就知道你这个马大哈一定不记得请新同事吃茶。"
屹湘嘴上不承认,"你当哪儿都有下午茶的规矩?"
"别的公司可能入乡随俗没有,你们尊贵的LW就有。我跟老妖婆做邻居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们公司那点儿破事儿?"芳菲在电话里笑。
屹湘听她叫Josephina"老妖婆",叹口气说"嘴巴还那么毒",道了谢。
芳菲不肯就放过她,问她晚上有时间没有,要是没约人那就一起吃饭去。
屹湘笑着说改日吧,改日我请你。
听芳菲说了句一言为定,她挂断电话。心想芳菲还说她是马大哈,芳菲也是长年累月的学不来跟朋友迂回婉转;也可能是太了解彼此了,来两小节前奏就知道下面曲子的**会在哪儿——幸亏有货真价实的聚会摆在那里,不然会被芳菲带到哪儿去,谁知道?万一呢?
她不想今天在辛苦了一天之后,还要吃一顿辛苦的晚饭。
下班的时候大家果然都聚起来。Josephina的车子在最前面,兜兜转转带着大家去了一间位置僻静的饭店。
屹湘站在这窄窄的胡同里,抬头一看,周围的建筑高耸,顿时有些压抑感。就连高大的杨树也免不了被衬的矮小起来。
门口守门的石狮子已经被摸的头顶光滑,屹湘进门的时候也忍不住摸了一把,同时看到了挂在门边的木牌上几个墨绿的字:缘缘斋。没有落款。但这字写的极漂亮。
屹湘看着字,脚下便停了停。直到程程在里面催她,才发现自己落在了最后面。其他人都已经绕过了垂花门。她便随着走进东厢去。
Josephina应是这里的熟客。老板亲自出来招呼。屹湘坐在Josephina的旁边,听他们聊了几句,老板提到,说上房里叶先生宴客,是老早定下来的,不然上房那一厅该给汪小 姐留着......屹湘心里一动。
叶先生?她倒也认识那么一位叶先生。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三)
屹湘将面前的筷子摆成对。
湘妃竹筷子,包了银。筷身上部雕的标识也是"缘缘"二字。再看,还是觉得写的好。
Josephina让传着菜单轮流点。屹湘见这当日的菜单上有一道爆肚丝,刚要下手,老板就在这时候特地解释说这道菜没有了,但有两样可替换的,问他们的意见。屹湘无可无不可,也就罢了。懒
席面精致,菜式却覆盖了从南到北绝大多数菜系。屹湘只觉得这桌佳肴恰似在座的各位,从肤色到背景,各式各样,混搭的也怪有趣的。
也许是因为有她这个新加入的在场,原本大家都有点儿拘谨。但开始上菜气氛便松动起来。说起吃的来真是聊天最好的切入点。
Josephina点了店里自酿的酒上来。
屹湘不喝酒。Josephina也依旧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放在面前。
竟是上好的桂花酿,即便不饮,看看这淡淡的金黄色,也有些醺然欲醉的意思。不过看得出席间的外国佬们多数并不喜欢这种酒,Josephina谁也不勉强,自斟自饮,酒喝的也大有意趣。
屹湘中途道歉离席,走出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潇潇嘱咐她每天回家吃饭,照例她不回家,还是要通报一声的。电话接通的一刻,她立刻觉得,电话那头的母亲是一直在等她。心里就是一紧,急忙道歉。虫
听到母亲愉快的说没关系,又嘱咐她在外面也要吃好,还问她回不回来吃夜宵,家里煮了她爱吃的冰糖红薯。
冰糖红薯,别处绝吃不到的好东西。
这一诱惑不可谓不大。
屹湘拿着电话,低头在廊上踱了两步,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听到说是明天,她便说,明天不出意外就回家吃晚饭,然后说"以后我不回家吃饭会提早打电话的。"
她分明听到电话里有一点点异样的动静,然后才是母亲说好。
其实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饭,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她知道母亲是在等她这句话......
她站在上房的屋檐下。
春雨似雾。虽然是尚不能濡湿衣服的程度,但让肌肤滋润。北京的春天干燥,不想回来才没两日,竟都下了雨。
不由自主的仰起脸来,深吸一口气。
春雨的味道,寒凉中会有一点青草香......一点......烟草味?
她咳了一下。
竹布蓝帘子落下,屋里的暖黄色的光透出来,成了一片暗影。房里面谈笑风生,就在这暗影中,有一个更暗的身影......"嗤啦"一声轻微的细响,火柴被划着,一小簇火苗映亮了一团空气。
屹湘后退了半步,碰到了放在石栏上的什么东西,指尖刺痛。
"小心。"那人出声。
廊顶的灯亮了,随后有人叫道:"叶先生。"
屹湘甩甩手。
原来低矮的石栏摆着一溜儿花盆,她碰到的那盆,恰好是"银狐"。
听到那人说:"你们老板专门爱这刺儿头,还专门摆在这儿害人。"不愠不火的。
"是是是,我们老板就好这口儿不是?这不下雨了嘛,且说着让都搬进屋里去......这位客人,对不住您。"店里的白衣伙计,微笑着打躬上前,似是真的要搬走花盆。
"别介,是我不小心。"屹湘说着,揉着手指头。吹一下,真的不疼了。素日被针扎也是寻常事,这点儿刺痛不在话下。
那伙计笑了,"您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后面忙去了。"
"店大欺客。"站在光影中的叶崇磬低声说。
伙计笑着:"叶先生您就损我们吧......"说着人已经绕到后堂去了。空空的廊下,只剩下对立的郗屹湘和叶崇磬。
屹湘固然是没有料到"此叶先生"竟真的是"彼叶先生";叶崇磬也没有想到自己出来抽支烟的工夫,竟然就遇到了"故人"——两个人彼此看了几秒钟,不约而同的点了下头。心里也不约而同的说了句"这么巧"。
叶崇磬掐灭了刚刚点燃的烟。
烟草味淡淡的弥漫着,清冷的雨夜里添了一丝暖意。
屹湘打量叶崇磬——西装领带都是深色系,浑身上下都有些全副武装的紧绷感,着实严肃的可以;但也许是背景换了,叶崇磬跟前两次相见,哪里有些不一样......她踌躇了片刻,还是觉得自己现在贸贸然说那句"我是你妹妹未婚夫的妹妹",不妥,实在不妥......她搓了一下手指。况且这位叶先生,从前次通电话多问了几句他便不耐烦的语气来判断,也不是个太好相与的角色......真糟糕,潇潇以后要对付这么个大舅子呢。
她只顾打量着叶崇磬胡思乱想,却没留意叶崇磬也在打量她,而且发现,她的那颗七窍玲珑心正在滴溜溜乱转。
叶崇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想笑了。
此时东厢有人推门出来,是冯程程,对着她招手叫"郗小 姐,快回来,菜都凉了......"
屹湘对叶崇磬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从他身后疾步走过。
烟草味被微凉的药香刺破。
叶崇磬待这位"西小 姐"回了东厢房,又划了一根火柴,重新点着了香烟......
......
晚餐之后,同事们七嘴八舌的提议转场子继续玩。有人说去苏丝黄,有人说去钱柜,还有人说干脆苏丝黄和钱柜都去......Josephina走到缘缘斋大门口说了一句"我老人家可不能陪你们年轻人疯了",惹大家一阵笑,有人就趁机说散了吧,周末再聚好了。
当下Josephina先走,大家便互道晚安,很快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屹湘在回酒店的路上不知道怎么忽然肚子痛起来。
偏巧进了电梯电话响,她接起来就说:"崇碧,我先不跟你说了,肚子痛......"她说着跺了跺脚,伸手揉着肚子。只盼着电梯能跟火箭似的,噌的一下子就到了她住的那一层。
旁边的的人一身的烟酒气,她一边跺脚,一边闪避一下。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四)
是个身型高大的白人。穿着倒是整齐,气质也属上乘。但此刻除了烟酒气,身上还带了浓烈的古龙水味。偏偏脸上又通红。加上眼睛眉毛团在一处,被酒精烧的也看不出本色来了似的,就像了一只醉醺醺的白猩猩......
屹湘避到轿厢的一角。还是不够远。这股子浓烈的味道一潮一潮的袭过来。懒
她极讨厌这种烟酒气混起来的味道,尤其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那热烘烘的气息似是带了刺,刺的她背上起栗。
如果不是腹中绞痛,她真应另搭一班电梯。
这又急又痛间真让她烦躁不堪。若不是电梯里另有他人,她真顾不上保持仪态了......嘶嘶的吸着凉气,一、二、三......的数着数。
她不知道,自从她一脚踏进轿厢,里面的人目光就都黏着在她身上。
连她那微微不安的神态、轻颤的小腿,显得都格外的美丽和性感,挑逗着人的神经。轿厢里的温度慢慢开始升高......只有屹湘浑然不觉。
她只愿电梯门一开就是卫生间。
"小 姐。"那白猩猩终于先忍不住来搭讪,"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你?"靠近她些。醉成这样还想维持风度,哪儿那么容易?眼睛里怕只剩了**裸的含义。
屹湘装作听不懂法文,侧了下身再避开,只顾盯着上行的数字,呼吸都控制住。
"随时打给我。"一张卡片递过来。虫
屹湘看了这张若放在平时称得上是英俊的面孔。没有要接卡片的意思。
"我很想认识你......"他身子略晃,甩甩头。被水喷湿了毛的大狗似的。
屹湘忍着腹中绞痛,摇头。
电梯停在十八层,门一开,屹湘要走,手臂却被人勒住。
屹湘猛的转身,下意识的便要回击。却不料从后面上来一个人,毫不费力的将白猩猩的手从她手臂上格开,顺势也将她推出了轿厢。
屹湘被冷不丁的一推,倒了两步才勉强平衡,只听着那白猩猩胡乱的说着什么、回头仔细看,立即发现了合拢的电梯门前,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正是董亚宁。
她怔了怔。一时忘了腹痛。
董亚宁手指夹了那张卡片,在她身前站住,轻飘飘地将卡片放进她大衣口袋里去。
屹湘看着他的动作。心狂跳。
他身上有薄薄的酒气,还有薄薄的寒气。白皙的脸上,面颊一层润润的粉色,是他喝了酒之后特别的样子。那润润的粉色一直蔓延到颈子上,他领口微敞,以她的高度,抬眼恰好看到那里......她绷直了背。
"该合你的口味啊。怎么变的这么不大方呢?"他漂亮的嘴角弯了一弯,黑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带着冰屑。
屹湘脸色顿时白了。
藏在大衣里的手,只差一点儿就要抽出来,撕了那张卡片扔到他的俊脸上去......手指尖在簌簌发抖,她用这一只,紧按着那一只。鬓角的冷汗顺着发丝要滴下来似的,她舔了一下嘴唇,轻轻的哼了一声。
董亚宁抹搭了一下双眼。动作极其缓慢。
屹湘将那张卡片抽出来,拿到眼前来,细看一眼:"也得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情,是不是?"她瞟了他一眼,将卡片揣进上身衣袋里,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纤细玲珑的小腿在一步裙下急速摆动,步子快极了。裸色的十分高跟鞋,也没能让她身型高挑起来,真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的恨不得让人伸手托起来......
他走的慢,经过她房间的时候,她的门已经关好了。
她瞟他的那一眼,冒着火星儿,带着钩子,能撩起他心底的火来似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
屹湘进了门三下两下踢开了脚上的鞋子,直奔卫生间。
肚子里翻江倒海,连累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痛......
有一种虚软从脚底往四肢百骸扩散。
好久好久,她都不肯抬头。两条手臂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子,箍的发闷、箍的发酸......
卫生间里是惨惨的白色。
曾经有一度她最讨厌白色,看到就想吐。
干净是干净到极点,可也便觉得肮脏也是肮脏到了极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里呆了多久,听到门铃在不停的响,她扶着墙去开门。
惨白的脸令门外送牛奶来的服务生吃了一惊,忙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摆手,接过来杯子一口气喝光,即时将空杯子放在托盘上,关了房门。
从药盒里找出药来吃。手抖抖索索的,药丸几乎拿不住。好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黑沉沉的眸子里那一丝讥诮,比抽手一个耳光打过来还要让她难过。
在他心里,她真的是一文不值了吧......
走廊上有女人的笑声,那笑恣意张狂,但很快就消失了,外面又是永恒的沉寂。
她忽然有些害怕,怕这样的沉寂。
只好另取了一颗药,吃下去。
整理衣服的时候摸出那张惹事的卡片来。刚才慌乱,没看清卡片上的名字和头衔。原来是著名的建筑师。喝醉了乱跟人搭讪,品性就不见得好。她两下把卡片撕了,扔进垃圾桶去。
鼻端似乎仍闻到他身上冷冽的味道。
他从来不爱用香。带味道的东西都讨厌。总说男人身上香喷喷的像什么话,好像任何雄性就该是臭臭的丑丑的好斗的甚至毛毛躁躁的;又极厌恶爱打扮的男性,所以也就从来看不上时尚圈子里那些男人,说是跟女人混在一起的做女人生意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货色......
她倒在床上。
肚子又开始疼。
恍惚间是有谁在说:"女孩子就是事儿多,动不动就肚子痛......我也肚子痛,可以不用上课了?"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五)
那口音真难听。
还是坐在师父家里的藤椅上,握着毛笔吊儿郎当的说出口的。彼时他那一笔字写的螃蟹爬似的,还一副"二大爷"的架势摆谱儿呢,好意思开口说人家粟菁菁不来上课是逃课偷懒。
她坐在一边瞪他一眼。懒
奇怪死了,菁菁来不来上课,关他什么事,他这个讨厌的插班生......
说起来一肚子怨气。
师父本来就教她和潇潇还有菁菁三个,不想再多带学生了,说是上年纪了精力不够。她知道师父那是托词。师父是不喜欢"他们"那做派。有一天菁菁和潇潇没能来上课,她一个人坐在师父的书房里练字。
恰巧有个人带着便条来拜访师父,说是求一幅字。
她抬眼看看就觉得这人真没礼貌。既是求字,头都不带低半分的?她要退下去,师父开口说"好好练字,不得分心"。哪儿能不分心呢,她没那定力。趁机瞅一眼师父手里那张便条,看清楚了,心里也一顿。明白为什么来人这么狂傲。
可师父狷介。才不管那一套呢,从来不顺意的人,一点一横都不赏脸。
当即回绝。斩钉截铁。
那人有些恼。
师父便说,你们总不至于派飞机大炮来轰炸我,不值当的吧?
送了客,师父过来看她写的字,沉吟片刻便说:小湘湘,气不定。虫
拍拍她的头。后来破例提早让她下课。
那日回家后,外公问起她的功课,她老老实实作答。末了跟外公提起这件事情来、说出字条上那个落款来,外公听后笑而不语,只说小孩子,练好你的字就是了。大人的事不要管。
她后来分明听到外公摇电话给师父,开头就说墨存公你何必跟一介武夫置气呢......后面究竟说的什么,她就不清楚了。不过知道那"一介武夫"就是替人来跟师父求字的。刚换了新军装,那人肩上的牌牌她还没背过,就认得是两杠四星,也不算低了。第二个周日去上写字课,屋子里就多了个黑小子。师父温和的介绍,说以后他们就一起上课了,来认识下,这是董亚宁。
一提笔就露馅了。
粟菁菁说这简直是乱来,你怎么可能跟我们同班呢。
她是女孩子,黑小子没跟她计较;潇潇那时候嘴上更缺德,师父一出书房,潇潇说了句"写成这样日后保准不能跟你外公似的四处题字去了"......话音未落就被掐住了脖子。俩男孩子扭在一处。互不相让。黑小子打架显然比他写毛笔字要在行的多,潇潇虽然灵活但是被先下手为强就落了下风。
菁菁乱叫,她心里乱着急。
那天后来能记住的,就是她一边叫着"不准你打我哥"一边顺手拿了师父的砚照准了董亚宁的后背砸过去,力气虽不大但也够疼的,董亚宁回手推她,推的她连人带砚台滚在地上,师父用了多年的洮砚啊,被碰了个缺口。更要命的是,书房里一片狼藉。
四个人无一例外的都被罚。还被戒尺抽手掌心。
恨死黑小子了......可讨厌的是,黑小子阴魂不散。
那个暑假结束再开学,黑小子竟然跟她同班。
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男生,黑乎乎的像一块碳,站在班主任的身边,倒比班主任高了些;成绩也不好。不是不聪明,只是不爱念书。偏偏趾高气扬,也不知道都神气些什么?
她心里该神气的男生,是哥哥潇潇。
她便跟在另一所学校里念书的潇潇抱怨,说明明比我们大两岁,干嘛还跟我们同班?
潇潇说,他笨嘛。
其实那时候潇潇跟他打了几次架之后已经成了朋友,两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计划着又要闯什么祸,偶尔还要她帮忙遮掩......她才懒得理他们呢。连带着对潇潇也有气,好死不死的跟黑小子混一起?
说不清楚怎么就那么讨厌那个黑小子。
就算他后来,渐渐的退了那层被海边风吹日晒淘出来的黑色素,偶尔看一眼也算得上是白净......还是讨厌。总找她的茬儿。
菁菁有一回说董亚宁其实长的很好看。
嗯,菁菁上了五年级就是八百度的近视了,里院的石狮子都能看成帅气的卫兵,什么眼神儿啊!
菁菁逃课的借口多了去了,最常用的就是"肚子疼",偏偏师父一听说"肚子疼"就一句话不说,不是让她不用来了,来了也准她早退......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菁菁就总是会肚子疼,但就不喜欢黑小子用那种语气说话。
她就瞪他。
气鼓鼓的临自己的帖。能离他远些就远些。
他还说菁菁呢,最能偷懒的就是他......师父打盹,他也打盹,还跟着师父打呼噜......师父倒是渐渐喜欢起他来,夸他有天分。也说过,若只论习字一项,只怕日后亚宁成就为最高。
他对师父,总算是孝敬。
师父喜欢,她再不喜欢他也不能造次。
就是一别扭,别扭了好几年。直到变的更别扭之前,都是别扭的......
那时候粟菁菁的身体一直不算好。整日三灾八难的。
有一天在学校里正集会呢,站在她旁边的菁菁忽然扶着她的肩膀,说了句"可疼死我了"人就软了下去。她胡乱的抓着菁菁的肩膀,吓的叫起来,叫"快来人"。话音未落一个微蓝的影子过来,将粟菁菁一下子背了起来。她看清楚,是董亚宁。别人也没他那么利落的身手。
后来在医务室,她陪着菁菁。菁菁醒过来,算是很镇定,年轻的女校医问了菁菁些问题,然后说,痛经。她听了就懵了。才知道菁菁每隔一段时间请假一二日去做全身的针灸是有这个缘故。
她出来借医生的电话打给粟伯伯家,说是很快让人来接。回身看到等在医务室外面几个男生,见到她纷纷的问粟菁菁怎样了,她含糊的说没事。
董亚宁踢了哥儿几个一脚就说都说没事了还不回去上课?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六)
打发走了他们,他还在。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穿着一对橙色的球鞋,薄薄的底子是孔雀蓝色的,清早的阳光透过窗子,恰好落在他的脚上,他略抬抬脚跟,头顶便几乎蹭到门框。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就变的那么高了,比她高太多,她索性离他再远些。懒
他发现,皱皱眉,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恰好女校医出来,见了他,脸上即刻染了一抹红——她觉得惊奇。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在她眼里还是模样平常的董亚宁,就已经有了这个自然而然便会让女人脸红心跳的本事——医生显然跟时常有点儿小伤来处理的董亚宁比较熟。他笑着的跟医生解释说在这儿等人接菁菁呢。
他们俩送菁菁上了车,一起回教室。
他一直走在她前面。
医务室在旧楼,要穿过一条幽静的小径才到他们上课的新教学楼。两边都是高大的银杏树,树冠相接,映的地上光影斑驳。
她低着头看着前面这对有着好看颜色的鞋子,教室里传出朗诵声,遥远的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动静。
他忽然停下来,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她奇怪的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你要是也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呗,念书有那么好嘛,风雨无阻的,又没人给发全勤奖......虫
她听清楚他说的话,差点儿跌下台阶去。骇异。
结果还是她接着说出来的话更让她自己骇异。
"我倒也想这么着呢。"
这都叫什么话哦......
他瞧她一会儿,才说:"难怪怎么瞅你都不像女孩子。"
她那时候个子小小的,人瘦瘦的,总一头短发,上场踢球下水游泳,都是跟男生们一起疯玩,女孩子里,玩伴反而少,确实不太像女孩子。
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就都觉得有问题了呢?
她狠狠一脚踹过去,他灵巧的躲开,笑出来,教学楼安静的大厅里,笑声那么突兀,她吓一跳,他没有收敛的意思,距离最近的一间教室门突然打开,一位老教师走出来,指着他们就问"哪个班的、这是干什么呢",吓得她呆住;他反应快,猛的拉起她就往楼上教室跑,他们教室在四楼,跑到门口的时候,她气儿都快断了,心跳的几乎要出了腔子......喘着粗气,趁他不注意,到底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只踹到他眉峰一蹙,她脚尖反而钻心的疼。
想起来就更气。
放学到家先给菁菁打电话,白天那一肚子的气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倒是菁菁说,想不到董亚宁粗粗咧咧的样子,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他是关心你吧。
关心?看到鬼才是真的。
她十六岁,马上就满十七岁,被他这么奚落,还是因为自己先说错话,这仇就记了很久。
师父画过一幅画,夸张的写意,一只耀武扬威、毛色鲜亮的大公鸡,和一只精灵活泼的小母鸡,在芭蕉叶下,抢虫吃。
那日师父边画,潇潇就在一边笑到打跌,说,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
后来那幅画呢?
她不知道。
很多东西都扔了,不在乎这一样。
......
Morning-call响起之前屹湘就醒了,昨晚的药效似乎还没过去,她有点儿麻木。坐在床头良久,看了一下床头的日历,没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她去咖啡厅老老实实的要了热橘子汁跟青瓜三明治,连少嫌油腻的起司蛋糕都没敢试。不想再闹肚子了。起床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鬼脸、下巴都尖了......小李打电话来说车子堵在了路上,要比原定时间晚十五分钟到,她就跟侍应生要了今天的早报。
娱乐版的头条是"国际巨星低调返京,档期空白专陪绯闻男友"。
配图老大一张,用的是洛杉矶影展的红毯照;还有一组模糊的小照片,看样子是偷拍的,照图片文字说明的意思,是大明星携神秘男子夜返香闺......屹湘看着那幅红毯照,心想陈月皓毕竟聪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果然接受了她的建议。
她放下报纸,把杯里的橘子汁喝光。
听到有人迟疑的对她说"打扰",她转头,正是昨晚电梯里那只"白猩猩"。哦,是法籍建筑师皮埃尔。
清醒过来的皮埃尔看上去白净斯文,与昨晚判若两人。屹湘却仍忘不了他酒醉后失态的模样。
皮埃尔在她冷静的眼神中却不由得结巴起来,翻来覆去几句话,大意是对昨晚的行为表示歉意,"实在是醉的不成样子,冒犯之处请原谅。"
屹湘拿起手袋来。
皮埃尔又郑重说:"我想认识你。认真的。"
屹湘站起来,用法文说:"绅士,请适可而止。我对你没有兴趣。"
皮埃尔似不甘心,其同伴束手而立,在一边只管助阵。
"小 姐,我是正经人。"皮埃尔着急。
"那么,正经人先生,请让开,不要再妨碍我。"屹湘微笑着说。
皮埃尔无奈让路。
看着这小巧的东方女子翩然离去,气馁的对同伴说:"也许没有酒后失态,还有机会追求她。"
风流的法国人终于坐下来点餐,旁边座位上的两个男子其中之一看了他们一会儿,低声对正在看报的另一位说:"是L&M建筑师事务所驻京的两位建筑师。N37那块地,听说那边拿下之后,就是由L&M负责设计......咦,郗小 姐法文也好。"
董亚宁合上报纸,不置一词。
李晋也就收了声,替他收拾了一下报纸和杂志。
他小口啜着咖啡。
她的法文可不是好?
芳菲就说过,像"她们"那样的美人,去法国前学会的第一句法语,就应该是"先生,请适可而止"......
他冷哼了一声。
那张脸难看的用立邦漆刷过都遮不住晦暗,法国人眼是瞎了吧?
——————————————————————————
各位,还有一更,会比较晚。

  

Bạn đang đọc truyện trên: TruyenTop.Vip

Tags: #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