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第六章没有黄昏的阁楼】
冯程程把一摞资料放在屹湘的桌上,告诉屹湘这是她刚刚从Josephina办公室搬过来的。
"汪小 姐说四月的独立发布会跟五月时装周的前期筹备资料都在这里了,让把这些都交给您看看。另外汪小 姐手头几个重要客户的资料也都转到您手下。汪小 姐今天启程去上海,随后会去长沙主持分店开张,大约一周后回来。"懒
屹湘翻了翻,最上面的一位,是陈月皓。
"陈小 姐预约下周一下午来店里试礼服。下周她的电影首映式,还有一个慈善晚宴要出席。"冯程程说着,看看屹湘的反应,"陈小 姐嘱咐助理一早把首映式的贵宾票送来了。"
"我那两张给你了。"屹湘翻到第二份资料,看着照片里的人,沉吟。
冯程程小声说:"这位恐怕您给多费点儿心思照顾。特别又特别的人物。"
屹湘合上文件夹,抬头问道:"给我找的住处怎么样了?"
"选定了两处。回头您亲自去看看吧?比住Reitz要近便许多,大概缩短十五分钟车程。一处是高层建筑,两居室,小区安静,多数是像您这样的海归,容易交到朋友......"
屹湘敲了下桌子。
程程笑了,接着说:"另一处是一四合院的三间厢房。闹中取静的地界儿。屋主出国了,四合院整体出租,二房东又再转租。"虫
"位置呢?"屹湘想想,这个倒是合她心意些。谁耐烦去交朋友。她只需要一个蜗居的处所。
程程报了地名儿。
"我听说那一带现在拆的很厉害了。"屹湘说。
"剩下的很有利用价值呢,都开始商业化。老胡同的味道几乎完全被钱淹了。"冯程程微笑着,"那先给您约这一处看看吧。我已经先去踩过点儿,屋前有一架紫藤,到夏天窗前必然一挂美景。不过租金贵的吓人。还好是公司掏钱。"她调皮的吐了吐舌。
屹湘笑了。
等程程出去,她交代给小李说她今天不用车送。她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从包里拿出证件来确认一下。潇潇就是滴水不漏,那么忙还记得走之前给她办好了新的出入证。
在路边等出租车的工夫她打量着东邻的瓷器店。已经打烊了,店内黑漆漆的,显得橱窗格外亮。橱窗里摆着当季最新的成套瓷器,好看极了——芳菲应该算是学以致用了吧。当年她主攻的便是陶瓷与珠宝设计,也把这两样结合的很好,曾经送过她一条陶瓷项链,挂在颈间,配着香云纱旗袍,美不胜收......
屹湘让车子在巷口停了,自己慢慢往里走。
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的红墙在昏黄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棕红色。越往里走,越觉得幽静黯然似的。
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嘀嘀响,车灯拉长了她的影子。
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急忙转身,果然那车子停下来,前灯暗了些,她才看清楚车牌,不禁一呆。
车子后门打开,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时之间看不清究竟,但看那体态,正是她父亲。
屹湘的喉咙似是被什么一下子堵住了。
从喉咙到心房,一路灼痛下去。
"......爸?"终于叫出声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邱亚非伸出一只手来,"湘湘?"
屹湘借着头顶的光,看着父亲消瘦的脸。
瘦了,也苍老多了......她握住父亲的手。宽厚而温暖的手。
邱亚非拉着女儿,一起往家里走去......
郗广舒看到父女俩拉着手走进院门的时候,竟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手里正拿着芫荽,因为这父女俩说好了今晚一定会回来吃饭,她亲自下厨做了他们爱吃的虾仁馄饨。又因为湘湘这丫头不爱吃芫荽,偏偏老头子又极喜欢这香气,她少不得想点儿办法,怎么能让父女俩都满意了......此时看着父女俩一起出现,就好像多年来梦境里的画面一下子幻化成了真,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站在那里看着。
邱亚非先笑了,跟屹湘说:"瞧瞧妈妈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你的面子大,这些年你们亲爱的妈妈可难得下厨。"
"妈。"屹湘松开父亲的手,叫了发愣的母亲一声。
"咦!"郗广舒这才回神,她拍了一下手,在厨房里帮忙的崇碧听到出来,叫着"邱伯伯",笑嘻嘻的看着屹湘。
屹湘看着站在母亲身边穿着同一款式围裙的崇碧,容光焕发且喜气洋洋,俨然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郗广舒催着父女俩"快些洗手,饭马上就好,都给我坐好了乖乖等着饭上桌"。
屹湘答应着先往自己房里去了。
进门前回了下头,果然父母亲都还站在原地,含着笑看她。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温暖,却逼的她泪腺一颤再颤,差一点儿就流下泪来,只好快快的闪避进房去......
"今天怎么样?"郗广舒把手里的芫荽交给崇碧,低声问丈夫。
邱亚非托了下镜框,说:"很好。"见妻子眼中是略微担心的神色,又说,"我先去打几个电话——今儿家里可是小团圆饭,别这样,让湘湘多心。"
厨房里崇碧在喊"妈妈水开了",郗广舒忙回身进厨房。
屹湘刚出了厢房,听着这一声"妈妈",心里却忍不住泛了酸......
饭桌上崇碧乖巧而活泼,跟父母亲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听的她也一愣一愣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国的,崇碧怎么就跟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用换气儿似的,已经把状况摸了个门儿清浮出水面了?可怜她竟然还带着一副娇气的肠胃在适应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是整条的芫荽。
细心的妈妈......她这回却没有将芫荽挑出来丢一边,而是乖乖的吃了下去。
她微笑,对着有点儿吃惊的父亲说。
"妈妈说你以前若是碗里有一片芫荽的碎叶子都会大发脾气不肯吃饭。"晚饭后两人进了厢房,屹湘让崇碧先穿上那件雪青色的小礼服。崇碧就开屹湘的玩笑,"跟我哥一个毛病......我哥在家呢,等下他过来送东西。"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二)
"嗯?"屹湘听到她说"我哥",清了一下喉咙——叶崇磬要来?那岂不是......她揉了下额前的刘海。
既然要成亲戚了,迟早要见面的。
"你注意节食啊,怎么见胖了。"她说。
"啊?真的?"崇碧三下两下走到穿衣镜处,也不管屹湘正拿着线,把一缕线拖的老长,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真胖了?"懒
屹湘咬断丝线。
"我就说不能多吃!我妈恨不得让阿姨给我一天做二十顿。"崇碧掐着腰,转头盯着衣架上的乳白色婚纱,"会不会把礼服挤爆了?"
屹湘忍着笑,拿起小剪刀,贴着裙子底边将零碎线头剪下,说:"人家为了穿礼服好看都肯饿到半死呢。"
"我若为了穿衣服好看少吃一口,我妈会骂到我半死。"崇碧脸皱起来。
"中式礼服呢?在哪家定的,都弄好了?"屹湘替崇碧收起这件。
"我不穿那个。"崇碧说着,把拖尾纱拿起来,对着镜子比量着,"太拘束人了,行动不方便。再说,我穿着也不好看。还是免了吧。"她把拖尾纱戴在头顶,"怎样?"
"旗袍总要一件吧。你呀,前凸后翘的,换句话说就是蜂腰肥臀,最能把旗袍穿出味道来。"她替崇碧心疼这机会。
"气质不符。"崇碧说。
"谁说的?洋人不也照样穿旗袍!"屹湘不赞成。虫
"潇潇啊。"崇碧把拖尾纱挂起来,扯着白纱,笑着,"我觉得他说的在理。我九岁出国,早就是典型的香蕉人......来啦,我最想试这件。真期待。"
屹湘没出声。
邱潇潇你贯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针见血。气质符不符合的,非要这时候说嘛?
崇碧俯身,面颊贴在白纱上,嗅一嗅,说:"这味道......好甜,你有没有闻到?"
"闻不到。有也是蚕屎味。"屹湘说。忽然烦躁。
崇碧愣了一下,伸手拍了屹湘一巴掌,叫道:"你敢破坏我的想象。"
"是,美好的婚姻,全靠想象。"屹湘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崇碧皱眉。脸上还是笑笑的。
屹湘过去帮崇碧,"先换了内衣。"
内衣是她帮崇碧准备的。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合适,修改着婚纱,倒是有了主意。找来柔软的乳白色丝绸面料,一针一线的缝制出来。
崇碧穿上,非常合身。
她抚着细细的蕾丝肩带,"我就穿着这个走红毯也不妨事。多美。"下沿的蕾丝边齐着膝。她旋转一下,裙摆蓬起来,乳白色的小喇叭花一般。
"只要你敢。"屹湘从架子上把婚纱取下来,"快来。"
崇碧跳过来,掀起纱摆钻到礼服里面。滑溜溜的鱼似的。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其实这礼服也没那么娇贵。材料虽然是丝织物中的上乘货色,也并不是蝉翼一般脆弱,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手上的力道都减弱了大部分。每扯动一下,都生怕弄疼了礼服似的。
屹湘先就觉得鼻尖上冒了汗珠。
终于给崇碧束好了腰身,看那鲨鱼骨裙撑斜斜的支起层层叠叠的白纱,上身密密的蕾丝一直护到纤长的颈上......屹湘才轻轻的吐了口气。
崇碧转转身。
全身镜里,穿着白纱的女子,美丽极了。
她眼睛有些濡湿,吸了吸鼻子。
礼服的袖子裹到手掌,她险些抬手去拭。
屹湘忙递上一条麻纱帕子,崇碧摆摆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帕子按在眼上。
"幸亏潇潇不在这儿。不然会吓一跳。"屹湘开崇碧的玩笑。
"你觉得不好看嘛?"崇碧拿下帕子,对着屹湘睁大眼。
屹湘一愣,明白过来,直说:"叶崇碧,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崇碧嘟了嘴。
轮到屹湘几乎笑出眼泪来。
"崇碧啊崇碧......邱潇潇若不是我哥哥,我可要说出好听的来了。"她检查着礼服的细节处,"这件最妥帖,不需要再动了。"
"究竟怎么样嘛?"
"格蕾丝?凯莉复活也没有你美丽。"
崇碧提着纱摆,轻盈地走了两步,"真的?"
"真的。"屹湘后退,隔了一点距离再看,又说:"真的。"极认真。
崇碧过来,抱住屹湘的肩,"这回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肉麻死了。"屹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快去,还有那两件。"她指着另两件分别是香槟色和乳白色的晚装长裙。
崇碧有些不情愿的换下白纱。
"我愿意天天穿着它出门。"
屹湘笑。趁她换装,把白纱叠起来,分别放进盒子里。
"我去妈妈那儿蹭杯茶,你要什么喝的不?"她问崇碧。
"我不渴。"崇碧对着镜子整理,头都没回的说。
"是啊,你哪儿还顾得上渴啊!"屹湘打趣崇碧。出门便往上房去,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以为是母亲在看电视,敲了下门便推开,"妈,有没有泡茶?我......"她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可不止是母亲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那男人也看着忽然间闯入的她——叶崇磬?是叶崇磬。此时叶崇磬浓浓的眉下那对跟崇碧极其相似的大大的眼睛里,目光锐利,扫到她脸上来,只有一下,就一下......她站直了,抿住唇。
叶崇磬移开了视线。
郗广舒见女儿进来的突然,愣了一下忙笑道:"就这么着冒冒失失的进来了?真失礼。"她笑着,伸手拉了一下屹湘,对着叶崇磬说:"崇磬,别见怪。我们湘湘还是小孩子性情,毛手毛脚的。"
"不会。"叶崇磬沉静的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这么镇定,正像是初次见面的人,这倒让屹湘踌躇,心里打着鼓,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合适。
郗广舒看着女儿,笑道:"不叫人?"真当她三岁孩子似的。
叶崇磬只是微笑,又看她。
屹湘无奈开口:"叶大哥。"停了停,补充一句,"我是湘湘。"
她是湘湘。
"叶崇磬。"他站起来。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三)
屹湘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过去。扯齐了袖子,才发现腕子上还戴着针线包,银光闪闪的一片凌乱。样子确实失礼。
"叶大哥请坐。"她轻声说。
"崇磬快坐下,不要客气。"郗广舒也微笑着。
叶崇磬照旧坐了。懒
"妈,那我先出去......"屹湘说。
"刚刚不是说想喝茶?怎么就你自己来了?"郗广舒问,看看叶崇磬,又说:"她们两个吃完饭就猫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说谁也不让看。"
叶崇磬微笑。
屹湘整理一下耳边的散发。
郗广舒笑道:"让厨房炖了双皮奶和冰糖番薯。"
"好。"屹湘答应。听母亲说崇碧提过双皮奶是她最爱的甜品,她想起崇碧说要节食的话来,不过叶崇磬坐在旁边,她便没吭声。看到茶几上摆了几样点心,过来倒了杯茶喝,捻了一块绿豆糕,"我先过去跟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她刚才还说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
"等等。"叶崇磬叫住她,"阿姨,我也过去看看吧。"
"好。"郗广舒点头,"湘湘,给你叶哥哥带路——崇磬不急着走啊,等下一起吃夜宵。"
叶崇磬笑着说好,麻烦阿姨了。
屹湘站在门边,绿豆糕粉黏住喉,令她大气不敢出,怕呛着,会显得更失礼。所以她等叶崇磬出来时候的姿态,就相当安静。叶崇磬倒没有显出特别留意她的神情,于是她领着他往厢房走——他脚步很轻,走在她身后几乎无声无息;但距离如此之近,她多少有些紧张。虫
他不出声,她也不出声。
若是他讲话还好,偏偏沉默。
真尴尬。
叶崇磬走在屹湘身后。
她穿一件长毛衫,料子柔软,随着她的步幅轻摆,几乎扫到他的鞋面。这让他担心自己会踩到她的长衫......他几次放慢脚步,可那长衫还是会扫过来。
屹湘敲门,叫了声"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听崇碧在里面应声,才推门,请叶崇磬先进去。
叶崇磬停了下,示意她先。
两人谦让间,崇碧便拖着裙从里间出来,对着他们俩,直问:"好看吗?"
叶崇磬就见这阔大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四处都堆着东西,多数都是衣服,当中的空地,很显然是专门为了试礼服,特意留出来的,妹妹崇碧正穿了一件洁白的长裙,对着他微笑。
"怎样?"她问。
屹湘先过去。
这件裙子的后摆很长,马蹄莲状拖在后面。深V,露背,镶着细碎水晶的宽腰带束起来......肩上的带子极细,看上去几乎支不住丝绸的重量。屹湘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肩带捏了个褶子,对着镜子说:"还可以再贴身些。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更好?"
"嗯,我觉得也是——哥,你觉得呢?"崇碧问哥哥。
叶崇磬看着崇碧露出的大片雪肌,没吭声。
崇碧看他的脸色,用更低的声音对屹湘说:"早知道就不问了,瞧他脸黑的......"
屹湘闻言也看了叶崇磬一眼。
看不出脸有多黑,就是从他眼神里,也看不出有多赞同就是了。
"保守派。"屹湘说着,用针线利落的在肩带上缝了两针,"你要也觉得太露,可以加条纱。"她心想叶崇磬的意见倒不见得能左右崇碧,若是潇潇在这里,一皱眉怕就是决定性的了。
叶崇磬距离她们并不算远,听得到二人的议论,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对了湘湘,我让哥哥拿来配饰,你帮我选一下。哥——"崇碧伸着手,叶崇磬把袋子交到妹妹手上,"谢谢哥。"说着推了叶崇磬去沙发上坐下,"等我们一会儿。"
崇碧打开袋子,把里面的首饰盒一一的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说:"都在这儿了,我所有的家当......这套珍珠首饰是跟小姑借的。我没有珍珠,又觉得这件婚纱除了珍珠什么都配不起。"她掀开一个紫红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套银珠首饰。圆润的珠子间,是璀璨的钻。"小姑说,这个就刚刚好。又低调,又优雅。"
屹湘想,可不是,满桌子珠光宝气里,这真得算是低调的了。可若叫她说,什么都不戴就最好。
"还是会抢了婚纱的风头。"她说。既然是问她的意见,她就照实了说,"倒是身上这件,不怕你戴再抢眼些的首饰。"
崇碧带着象牙白色缎子手套,将这一挂珍珠,和另一个盒子里的一挂钻石链子都拿起来,比划着看,屹湘指了指珍珠。
虽然呈星状镶嵌的钻 石链子更夺目,还是珍珠比较适合。
崇碧明白她的意思,笑一笑,把钻 石链子放回去。
叶崇磬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两个小女子商量这商量那。崇碧美的像个洋娃娃,再怎么装扮都不为过;旁边那个,随意的跪在地毯上,撑着下巴指指点点,模样就像只椰菜娃娃了......他看到崇碧继续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这回拿出来的是几个手袋,都捧在手里,问旁边的"椰菜娃娃":"......怎样?哪一个配香槟色礼服合适?我觉得这个合适,香槟色配金色,又不是那么耀眼的金色......"崇碧把其中一个金丝编嵌红宝石的手袋举高些。
他架了腿,靠在沙发上。
屹湘说:"就这个吧。"
她极力忽视叶崇磬的表情;再忽视也知道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斜了她一眼。头皮麻麻的。忍不住用袖子擦一下鼻尖,倒被针包上的银针差点儿刺到。忙解下来丢开。
崇碧没留意屹湘的不自在,拎着手袋对哥哥说:"算你这回送对了。"说着又对屹湘晃了晃那个手袋,"难得叶崇磬先生肯去找这些女人的玩意儿,他死瞧不上我搜集手袋,说我玩物丧志。也不知道究竟谁玩物丧志哦。"
叶崇磬看着妹妹,总觉得她穿的少了些,终于忍不住,说:"你不冷啊?"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四)
屹湘差点儿笑出来。冷......若不是他叶崇磬在场,她早就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衫了。
崇碧立即乍着手对准叶崇磬就扑过来,兄妹俩一般的身高臂长,她搭着哥哥的肩膀,说:"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嫁出去就再也不用受你这个姓叶的管了......哈哈......"说着起来,提了裙子就跑。懒
"你留神点儿。"屹湘怕崇碧绊倒。
崇碧听到屹湘喊,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儿。
屹湘笑出来,低头收拾着她的工具,扯过来记事本写写画画,"我今天晚上就能完工,明儿一早给你送家去,好吧?对了,我妈说厨房炖了双皮奶......"就听到里面崇碧哀哀的弱弱的叫了一声,她继续说:"你要不吃,我可把你那份儿也吃了啊。"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还没起身,叶崇磬先站起来去开了门,原来是郗广舒带人送甜品来了。崇碧闻到香味以比刚刚进去时候更快的速度从里间跑出来,毫不犹豫的从未来婆婆手里接过一碗香浓的双皮奶,连说"就算是为了这地道的甜品回国来,我也真是值回票价",逗的郗广舒笑起来。
叶崇磬听了,倒也莞尔。他这妹妹素喜甜食。
屹湘见崇碧穿了自己放在床上的一件鸽子灰开司米长毛衫,长度还不及膝,倒是挺好看的,忍不住笑问:"果真冷了吧?"
"才不是。我伸手一摸,简直跟皮肤一样,贪它舒服——这种料子贴身穿最好。穿了睡觉都不嫌过分。谁耐烦还穿回去我那紧身衣。先借来穿穿。"崇碧眨眼。真不待自己是外人了。虫
"对哦,我就喜欢拿着当睡衣穿呢。"屹湘也笑,"尤其是穿旧了,薄薄的,柔的像水膜似的......"
叶崇磬正端起一碗糖水番薯,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顿,手里那只碗就自然而然递过来给她。屹湘没料到他会这样,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又忘了说谢谢,转脸见崇碧全神贯注的对付碗里的甜品,开口吓唬她:"叶崇碧,你再吃下去当心穿不下去礼服。"
崇碧立即把碗端起来,"吃完再说。"
郗广舒坐在一边看着崇碧和屹湘,笑道:"只管吃,礼服能往窄里改,就能往宽里改。崇碧不要节食。"
"妈,你纵容她吧。回头真的塞不下,吃苦的又是我。"屹湘吃一口番薯,"哇......真的,谁要节食来着!"
崇碧笑,又问:"你给自己准备好礼服了?"
屹湘愣了下,反应过来崇碧问的是什么。她看了看母亲,才问:"你确定要我陪你走红毯?"
"啰嗦。"崇碧笑着,"你别让我失望哦。"
"好。"屹湘说。崇碧专门等她,她知道。果然她一答应,崇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就连母亲也点头赞许——她斜靠在沙发上,叶崇磬也斜靠在沙发上,两人不约而同默默的吃着冰糖番薯......
吃完甜品,叶家兄妹才出门。
崇碧一上车就缩腿坐在副驾位上,满足的叹了口气,"真好。"
叶崇磬没有说话。
"哥?"她凑近些,看到崇磬脸上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
"你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崇碧这会儿才顾得上哥哥的情绪,"你是不是连湘湘也看不顺眼,脸才黑的跟包公似的?"
叶崇磬想,那椰菜娃娃?
"哥,我发现你一个秘密。"崇碧忽然神秘的说。
叶崇磬看了妹妹一眼。崇碧穿着人家的毛衫,袖子短了一截子,正习惯性的往下扯——她也有这个习惯动作,只是她个子小,袖子本来就长,一扯,手掌都给盖住了......他皱了下眉,"什么?"
"你有怪癖了!看女人横竖都不顺眼,这怎么办?不成我得跟妈说,让她快点儿给你找个合适的......"
叶崇磬猛的踩了一脚刹车,崇碧饶是系着安全带呢,人还是不由自主的被甩了一下,又重重的跌回座位。她人正发懵呢,叶崇磬指着车门,说:"到家了,下车。"
叶崇碧又笑又叫又抱怨,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见哥哥的车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
......
屹湘跟母亲送了叶家兄妹出门,折返回来继续赶工。
郗广舒难得空闲,在一边陪着女儿。
屹湘问道:"爸爸这两天还好?"
"放心,行动都有医生跟着。闲了也懂惜命,也乐意去散散步啊、泡泡温泉;一忙起来就不要命。"郗广舒叹了口气。
屹湘把崇碧的礼服都整理好,盒子摞起来。
母亲的话,让她心里很沉。
"哥他们住家里?"她问。潇潇的房间重新布置过了。她听潇潇的意思,也是想住家里。潇潇没明说,她也没敢细问。隐隐约约的,是有点儿怕问清楚了,受不了那个答案。
"是崇碧先说的。说潇潇在家的日子也少,就别两处折腾了。而且她住这儿,回娘家也近。"郗广舒微笑。
屹湘点头。贴心又懂事的崇碧,也许真的是邱家的福气。她看看母亲,问:"这几年,担心哥哥了吧?"
郗广舒也看着女儿,"我更担心你。"
屹湘低头看了下时间,"妈,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也不住下?"郗广舒意外,"你老住酒店怎么行......"
"已经在找合适的公寓了。妈,公司福利,不用白不用。"屹湘开着玩笑,起身拿起外套来穿上,"我开哥的车子。"
郗广舒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也不硬留。
等送屹湘离开,她回身看到邱亚非站在身后不远处。
夫妻俩默然相对良久,邱亚非先开口:"她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慢慢来......总算是肯回来了,是不是?"
......
屹湘开着车子刚上主街,电话便响了。她一看是公事电话,接起来就听到是冯程程的声音,原来是临时有急事,要她周末赶个工。有件礼服送回来修复,客人指名汪筠生负责。
"汪小 姐跟客人解释之后,客人同意由您接手。"小冯说。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五)
屹湘答应着。
听上去就是颇为不好对付的主儿啊,究竟何方神圣?
她没有细问,交代小冯明天回公司再说。接着跟小冯聊了两句,说没想到刚报到就得加班。小冯还说,这算什么,半夜被这等大客户叫上门服务的时候也有呢......她骇异,问小冯:怎么听起来颇不像样,照规矩大可不必如此......懒
小冯吃吃的笑着。说郗小 姐您也知道,有时候您这活儿,也就是听上去光鲜靓丽。尤其您要考虑国情灵活应对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怕,到时候我偷偷教给几招,从汪小 姐那里学来的招数儿。
屹湘跟小冯结束通话,想想又要笑,又感慨。
她看看窗外。
临近午夜,街上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个古老又充满活力的城市,还被相当一部分人称为"帝都"......自有被这么称呼的道理。
她的车速慢下来。在这里,她反而是地道的生手,得小心开车。再遇到一回红衫女郎呢?
潇潇的车子不算新,打理的却算不错,里里外外的透着干净漂亮。跟他人一样。屹湘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坐在车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后视镜上挂了一串凤眼菩提。除此之外,车里连点儿零碎儿都没有,更别提装饰品了。
她的指尖碰了碰那挂菩提子。
看得出来是挂了有段时间了。虫
很久以前潇潇也给过她的一挂,现在还挂在家里她的床头。跟这挂不太一样,要更小巧玲珑些。
潇潇拿回来给她的时候,她恰好放假回国。只记得潇潇心情特别的好,说总共活佛就给了两串,便宜你了,谁让你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倒不是稀罕这东西贵重,就是有兴趣,问他那一串你给谁了?他笑而不语。脸上的高原红,脱了外衣露出颈子来,整个儿人那就是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说不出的滑稽。精神却是极佳,因此她看在眼里也觉得开心。打趣他说人家接过去没说一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啊"?他笑,揪着她的头发梢儿说,这么刻薄的话,也就是你吧。刻薄,论刻薄还有嘴皮子刻薄过他的?只是眼见着他越来越惜字如金,免不了想念那些他能恣意飞扬的日子......
她拿出手帕来,轻轻擦拭了一遍菩提子。
潇潇并不信佛。握着菩提子数子儿的时候,其实是琢磨事情呢。偶尔被打断,那就是他眼神最澄明的时刻,她总觉得不管是谁看到那样的眼神,会深深的爱上潇潇吧。
她回到房间里先开了笔电查资料。小冯的电话随后又追到,给她补充了些信息。她洗过澡坐在床上敲着笔电,MSN的对话框弹出好几个,Joanna和Michael他们正在上班,抽空问她在这边怎么样;苗得雨也冒出来乐呵呵的问她跟Josephina相处的如何......她打发走了这几位八卦精,继续查看着文档里的资料。
这就是小冯跟她强调过的"特别又特别"的客人。
当日她翻阅文件的时候,便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单从资料照片来看,这位客人绝对不是能把LW或者JW穿出应有品位的人物。那么所谓的"特别",就只剩下了身份......
她沉吟。
坐了太久只觉得后颈疼痛。她索性倒在床上,忽听得外面嘈杂,又坐起来。
一阵音乐声震耳欲聋,廊上喧哗叫嚷声简直隆隆作响。噪音戳着耳膜似的,让人不舒服。
还好这些声音一忽儿没了。
她重新在电脑上翻看最新的资讯,最后习惯性的打开公司网页。首页上还有大幅她的照片。
已经挂了有一段时间了,她总是掠过去。今天仔细一看,竟是她不久前在东京慈善秀之后拍卖会上的装束。拿着水晶杯,安静的立于一隅的模样,面容恬淡安稳。看了一会儿,她觉得那简直不像是自己了。这照片不知是哪位摄影师拍摄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偏偏选了这么一张尤其不像她的登出来。不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特意去Vincent的页面。Vincent的页面的更新有不少,除了最新的访问,还有一些生活照。
有一篇访问的配图中也有一张跟她的合影。其实是公司聚会上两人偶尔撞在一处了,但放在访问中,即便跟内容无甚关系,也足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她登陆自己的账号,给Vincent留了一个笑脸。就在访问页面上。不料Vincent也在线,登时蹦出来一个小对话框,说:"东京展出之后,指明要你设计的人打爆电话。"
她笑了。正要回话,Vincent发过来一句:"昨天去看医生了。跟她提起你,她说你很久没有跟她联系了。"她手指搭在键盘上,停顿下来。
Vincent又发过来:"去巡店了。你保重。有事情随时联络我。"
她隔半晌发了一个笑脸过去。Vincent的头像早已经暗了。
外面音乐声又蔓延开来。好似有人在开舞会。
她心头说不出的烦躁,忍了又忍,到底开门出去。
走廊上果然三三两两站着人,女的都是长长短短的晚装裙,男的都是西装革履,无一例外的都是喜气洋洋,好像要专门跟这里的住客过不去似的跑到这里来热闹一番。
屹湘抱着手臂,身后的房间也陆续有人开门出来,看一眼,又回去了。
这一层的住客少。入住的时候酒店经理还跟她解释说正符合您的要求,安静。
还安静呢,没有一日心里不在鸡犬不宁。
她压着胸口猛的冲撞起来的恶气,回房拨了电话去投诉。
"......告诉董亚宁,这间酒店又不止是他一个住客,他凭什么打扰别人......"
电话里的人连声道歉,说马上让人上去查看劝阻,说:"郗小 姐息怒。"
她没怒。她只是觉得恶心。扣了电话半晌,只觉得手还是在发颤。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六)
外面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她转身进了浴室。一层又一层的门关好,但随着那越来越响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景象都到了面前来似的,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分明没有看到他本人,但每个人似乎都是他。
哭的笑的、唱的跳的......门缝里透进来的香烟燃烧的味道,浓烈的刺激着她的神经。迷雾中似乎有些暗暗的影子叠在一处,看不清楚,眼眶被烟熏火燎般,灼痛。懒
她拧开水喉,拧了把湿毛巾敷在脸上。
头脑渐渐的冷静下来。
再睁开眼,声音、迷雾和幻影都消失了。
她抬头看着明镜中,发丝滴着水珠的那个女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
董亚宁慢慢的踱着步子,跟他几乎平行的旺财晃着大脑袋昂首阔步。
一人一狗沿着这条安静的小路已经走了三个来回。
远远的听到引擎的声响,回头看看果然是叶崇磬。他原本打算继续自己一个人溜达一会儿,不想叶崇磬已经看到他,打了个招呼便朝他走过来。
"这么晚才回来?"董亚宁问。背着手,手心里捏着皮绳。
叶崇磬拍了拍旺财的大头。
"是不是问错了,这么晚'还'回来?"董亚宁笑起来。一口白牙亮晶晶的闪着。
叶崇磬加入了这一人一狗散步的小组,"不是还有个毛球嘛。"小奶狗一只,看不见人就乱叫。更要命的是会乱啃东西。"我得回来看着我的家具,眼瞅着已经给我咬烂了四五双拖鞋了,再这么下去,满世界人都知道我叶崇磬不晓得发展了几个香巢了,怎么别的都不见添置,拖鞋睡衣添的这么快。"虫
董亚宁哈哈大笑。
"对某些人来说,这可是福音了......过阵子送到学校去训练一下。请人单练也行。"他说。
叶崇磬走两步便觉得热了,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看着旺财,倒笑了,说:"也不用。人家家里一窝养四只呢,不也对付过来了。"
"喜欢就不觉得麻烦。"董亚宁笑笑,看看叶崇磬的打扮,只是平常的衣服,连领带都没有系,问:"你今儿晚上没去酒会?"
"我这几天躲清静。家去了。"叶崇磬说着,看着手上的外套,衣扣在光影中泛着淡淡的光。他眉头一皱。
董亚宁看到,说:"你这不是让我坐蜡嘛,我还且跟人说,今晚请了叶崇磬,要紧你们使出浑身解数给我们演一出《钓金龟》......"他说着,再看叶崇磬的表情,就掌不住笑的更厉害,"认真的,要不是听说你有可能去,有几位是不会出席这个什么首映式酒会的。她们跟大小明星可不是一路儿的。"
叶崇磬起先不出声,听董亚宁说着,回了句:"越说越来劲了。那么好玩儿,你怎么不亲自披挂上阵?"
"真不知好歹。我披挂上阵,人也难信服我。钓回家不是金贵,是金钱豹。"董亚宁笑着。两人正走到湖边,黑黢黢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夜晚水边风格外的凉些,他耸了下衣领。
"你也不去。"
"给我把投资赚回来就成了,那等煊赫场面还是让给他们玩儿去。圈儿外面的人不好总掺和圈儿内的事。再去我会被我们家老爷子们掐死。"
叶崇磬微笑。董亚宁说的也是实情。看样子今天又被召回去挨过训了。难怪脸色这么差,大晚上的还在外面溜达。
"要命,多说一两句,老太爷说我盼着他蹬腿、老爷子说我翅膀硬了恨不得他住月亮上去。我干脆脖子扎起来当木偶算了。"董亚宁手里的皮绳抽了两下,呼呼作响。"老子管儿子,没招儿哇!"
叶崇磬笑了,"得了,正要跟你说呢,过些日子我们大哥在大戏院开台。"
"唷!这回真了?"董亚宁来了精神。
"真了。连上三天,戏码不重。操琴的都是老人儿。跟我说,难为他一开口,人都二话不说的来。"
"我可得赶紧跟他说要紧给我留个位子,哪怕是站位呢。这可真正是难得又难得的。且跟他说呢,真该清清静静灌几张唱片出来,他老不乐意,嫌麻烦。"董亚宁说着叹了口气。叶崇磬的堂哥叶崇磐,叶家的长子长孙,打小儿心思就搁唱戏上了,正经的是官宦之家出来个异类。偏偏这异类成就极高。董亚宁看看叶崇磬,又笑着说:"真不知道你们家遗传密码是怎么回事,个顶个儿的,冒出来就是好样儿的。"
叶崇磬只动了动唇。他这大哥在人眼里是奇迹,究竟在他们家里是个多大的麻烦,只有自己人、或者说只有他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此时两人已经回到楼下,叶崇磬道了晚安便回去了,董亚宁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座机在响。
手机已经全部转了语音信箱,能找到他的也就是李晋了。
李晋说的事,听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重要。不就是影视制作公司那帮人high翻了、不去安排的会所反而由导演和主演带着上了Reitz他的包房嘛?不就是有人投诉、喝高了的男主角真把自个儿当武林好汉了跟酒店保安动手了嘛?不就是有记者潜伏进来、很快就上网见报了嘛?
他沉默半晌,问:"就这些?"
李晋说是。
"你看着处理吧。伤者那里安排专人去,要求合理尽量满足。其他的,这些负面新闻他们会照规矩办的,垃圾也能变成宝。"他声音低沉。就算他不交代李晋,自有宣传企划抢着做。往日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今天却额外的觉得烦。
"董先生......"李晋见他有收线的意思,"陈小 姐想见您。"
董亚宁沉默。
今晚的事,分明由她而起。他从头至尾,没有提过她一个字。
李晋听不到他的回复,转了话题。
"今晚的投诉人,是郗小 姐。她那里,要不要我过去解释?"李晋说。等着他的指示。
"不用。"董亚宁说,停了停,"郗小 姐那里,明早我亲自去。"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七)
他把话筒放下。
从耳朵到腮边,滚烫。
他搓着脸。
渐渐的半边脸就像被谁抽手打了一个耳光似的,火辣辣的发木。
他抬脚便是一下,面前的茶几受到震动,使出去的力气泥牛入海。他又踹了一下,茶几上的一套水晶杯壶终于跳了跳,纷纷落落的掉在地毯上......懒
晚上被叫回去,父亲板着脸教训他。这顿骂来的凶狠而又莫名其妙,他立时翻了毛。已经有很久不曾跟父亲那样对峙。这几年,父亲教训的对,他总是不发一语;教训的不对,他也极少反驳。争执,能避则避。但今晚他就像是一个躁郁症患者,在父亲骂完之后,就在父亲的新居的书房里,只有父子两人的时候,他对着父亲爆发了一阵大吵。
吵的毫无章法,逮住什么说什么,足足说了有三四分钟,胸口也不知淤积了多久的怨气,统统的都说了出来。
直到自己安静下来,看着坐在那里的父亲脸色铁青、胸口一起一伏、手都在颤......他忽然觉得宁可父亲拿了什么东西砸自己一顿。就像很久以前,抄起棒球棍对着自己的膝盖骨就抽,打到残了事。
到后来谁都不开口。父子俩静默的对了足足有一刻钟,母亲敲门进来叫他们吃饭,两人才解冻。
他哪儿还能吃的下去。又不得不坐在那里。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晚来的芳菲进门就知道苗头不对,不住的想办法帮他弥补,一顿饭吃的其累无比。饭后本来要一起去探望外公,父亲托词不舒服说他改日。虫
芳菲怪他。
他忍着没开口。
不料到了外公那里,又挨了一顿教训。
他继续忍着。
整晚母亲都没对他说过什么,见他挨训也只是在一边听着,并不帮腔。但在他要走的时候单独送他出来,到了说了句:"阿宁,我看,你还是离那孩子远一点儿吧。"
他装作没听到,头都不回的走了......
他的脸的确热。
但脑子还清醒,绝没有热糊涂了。
他知道自己在干嘛,不用谁来替他担心。
去哈瓦那学搓雪茄,这种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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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起床走到阳台上去,窗帘拉开,看出去,城市蒙在淡灰色的晨雾中,朝阳似火,天空正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
看着整个城市慢慢的苏醒过来的过程,其实很美丽。
她回身将音乐的声音放大一些。
大提琴浑厚清扬,更能让她放松下来。
她洗过澡,测了一下血压和心跳,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翻了翻笔记本的扉页上,记录的电话号码和邮箱都在。想起Vincent说的话,拿着笔记本站了一会儿,还是先放进床头柜里去。抽了条毛巾擦着头发。
她头发细软,最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离去公司还有一段时间,她最好就是坐在这里,听着音乐,把头发慢慢晾干。
电视里无声的放着早间新闻,正播着的艺体版块。
听不到播音,大体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陈月皓上电视镜头,倒是没有在大银幕上好看。仿佛听谁说过,说陈月皓是为大银幕诞生的女子......她刚要换台,就见紧接着一条图片新闻过来,她愣了一下,侧脸看了一眼笔电上的资料,没错,正是同一个人。
她把电视声音打开,新闻已经过去,下面一条就是无关紧要的了。现在的早间新闻简直净是八卦。她想起昨晚在家聊天,妈妈正好看一台访谈节目,那个穿着长衫的老女子对着嘉宾说当年自己被外交部选派作少年留学生怎样怎样的淘气和逃学......崇碧就笑了,撺掇着她问妈妈是不是真的,那时候被选送出国做日后的翻译储备,真的是跟放羊似的疯玩儿?
妈妈瞟了一眼电视,静静的说,不知道他们留美那拨儿是怎么混的,我跟你们老爸可是正经吃苦挨过来的。就说我吧,你们外公可是每周都亲自打电话问功课;你们知道,外公的拉丁文底子比英文都不差,高兴了用拉丁文提问我还必须得能听得懂答出来,还想偷懒?门儿都没有。
他们都笑了。
末了妈妈换了台,还说,怎么搞的,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经历、还老当新鲜事儿出来说了呢,生怕人不知道是特权阶级......
她笑。
潇潇的嘴巴厉害?嗯,那是其来有自。妈妈才是真的厉害。只是轻易不肯刻薄人罢了。
她这么想着,听到有人敲门,脸上带着笑容就去了。竟忘了先看看来的是谁再开门,于是门一打开,她笑的美美的样子,就完全对着了来人。
看清楚站在门口几乎堵住了半边门的男人,笑容也收不住了,她索性泰然自若的继续笑着,打量着一身合体的运动装、显得健康阳光极了的董亚宁。
大清早神清气爽的,一点儿也不像疯狂到下半夜的人。
董亚宁没想到屹湘开了门是这么一副表情看着自己,准备好了的开场白竟然被这个意外堵了回去似的,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你是否敲错门?"屹湘问。
"没有。"董亚宁否认。她背着光,晨曦让她的还有些湿漉漉的发丝都镶了金边;对,就算是乌云,每朵乌云也都镶着金边......"昨晚我们party被投诉。"
"那不是party,那是小型骚乱。"屹湘说。脸上的笑终于都隐了去。吓,兴师问罪来了。
董亚宁笑了下,"是吗?"
"是。所以我投诉了。"屹湘语气淡淡的,"就算你是这儿的股东,住店也要守住店的规矩。你怎么玩儿,那是你的事,打扰到我休息,投诉是我的权利。"
"说的对。"董亚宁微笑着,"我来道歉。"
"我接受。你请回吧。"屹湘看着董亚宁。这么温和的模样,是他又不像他。她没来由的有种需要警惕的感觉。于是她迅速后退,准备关门。
董亚宁动作比她稍快,一抬手撑住了门。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八)
"董亚宁!"屹湘心猛的突突跳起来,她关门的力气加大,董亚宁的力道也相应加大,两个人的手,借着门板,形成了胶着对峙。她问:"你这是要干嘛?"
语气激烈而凌厉,发丝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晃着,沾到下巴上。那颗蓝痣,若隐若现......懒
董亚宁下意识地伸过空着的那只手来。
屹湘猛的松手,门"嘭"的一下被董亚宁的大力兑到墙上去。
这一声巨响,也让董亚宁明白刚刚是自己失态了。
可失态的应该不只他一个。
他审视着她。
"董亚宁,你不是来道歉的。"屹湘看着他。
董亚宁笑了下,摇头说:"我是很认真的来道歉的。"
"你不是。"她还不了解他。不是,绝对不是。这一瞬,她后悔了,昨晚,是不该冲动的。忍了那一时,就没有现在的波涛汹涌。心里还是一阵慌乱。极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别曲解我的意思。"董亚宁说,"但没错儿,我也是特想知道,像你这样的party女皇,怎么至于对那点儿噪音都容忍不了?还是,你只对别人制造的噪音容忍不了?"
屹湘转了下头,凌乱的发丝被她从脸上拨下来。
董亚宁眯了下眼。
"董亚宁,你讲话不要太过分。"屹湘说。
"有吗?"
"我没那么空闲,在这儿饶舌;也没那么无聊,专爱投诉人——尤其对象还是你。"虫
董亚宁眉头一动。
"我知道你恨我。"屹湘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总见到你。但是这地儿就这么大。"她看着他。
世界很大,也很小。
她能想到,即便是几乎将自己埋进了沙尘里,远在纽约、甚至数十年不遇的地震海啸中,仍能跟这个人不期而相遇?
她想不到。他应该也想不到。
他不想看到她,难道她就想看到他?
还有没有比对着一个他更让她不愿意的事情?
"董亚宁,正如同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有我不得不回来的理由。是什么理由,你不会不知道。我再狠再坏,我也有爸爸妈妈哥哥疼的。"
董亚宁看着屹湘冷静下来。她的声音甚至不带一丝颤。可见说的全是实话。
只是他黑黑的眸子里星光闪烁。
即便是转瞬即逝,屹湘仍捉了个正着。
心底的疼不是一点一滴的,但是她得控制住。
不然那堤防裂了一丝缝隙,所有的疼痛便是排山倒海而来。
"董亚宁,七年前你跟我说了什么,我还记得。"她说着,门合拢了一点,阴影掩了他一半身子,"除了那句话,其他的,该忘的,我全都忘了。你放心我遵守我的诺言,也请你不用怀疑我的用意。"
董亚宁还是没有说话。
"当然你尽管讨厌我,要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大家对我,皆有定论。可再怎么样,我也得活下去。还得活的好好儿的。是不是?"她慢慢的拖了一点音,嗓音有点儿沙哑,可能是说了太多的话,她很久没有一气说这么多话了。
董亚宁嘴角一牵,说:"看得出来。"
"我本来不该也不想说这些。但董亚宁,我和你还得一起笑着至少出现在潇潇的订婚宴、婚礼上。"
"这个你放心。"董亚宁几乎不假思索,"潇潇是我的朋友。何况你是你,他是他。"
屹湘猜得出董亚宁没出口的话是什么。
董亚宁也许有机会就会毁了她,但他不会伤害潇潇。
"那么......不好意思,我还得去工作。再见。"她果断的合上了门。
电子锁咝咝响了两下。
她背靠在厚实的门上,听不到外面的一丝动静。
他走了,还是没走?
她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这会儿一动也动不了。
手心里全是汗。
"邱湘湘,从今往后,你与我,恩断义绝。"他说的。
"再相见,就是陌生人。"她说的。
她牙关咬到麻。
那字字句句,换了今日,她也再说不出口。
但是还好,大概是永远,也不用再那般说出决绝的话来了;因为永远也不会再有那样一对眼睛,对着她,再也不会有......
门上轻叩,笃笃作响。
一下一下敲在她前额上似的。
她转身开门。
"董亚宁你......"
但这不是董亚宁。
她呆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人。认出来,是董亚宁身边的人。见过几次的。
门外的李晋被屹湘脸色煞白的样子几乎是吓了一跳,还好反应够快,将手里的一盆兰花捧上来,说:"郗小 姐,我替董先生来的。昨晚我们的客人失礼了,打扰到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是董先生特别交代的,请您务必收下。"
屹湘哑然。
白瓣红心的蝴蝶兰,花朵儿在翠叶衬托下美丽娇艳。花枝颤巍巍的,好像要对着她扑过来似的......她眼前好像蝴蝶在飞舞。
"郗小 姐?"李晋见屹湘只顾盯了花看,又叫了她一声。花往她面前又稍稍送了一下。
屹湘抬手按了一下额头,对着李晋勉强一笑,说:"谢谢。"
"我帮您拿进去?"李晋微笑。
"不......"屹湘刚说了一个字,看着李晋,点头说:"不用,我自己来。"她接过花。
李晋这才跟她告辞。
回到自家的包房里,见老板正在屋内,背对着外面,好像在巡视着什么。套房里早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丝毫不见昨晚酒浪翻污的凌乱模样,只是空气里过多的清新剂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他轻咳一下。
董亚宁头都没回的问:"收下了?"
"是。"李晋回答。
"说什么了?"他又问。
"谢谢。"李晋看着老板的背影,认真的说。
董亚宁伸了个懒腰,坐到了沙发上。
"烟叶子到了没?"
"在路上了。"
董亚宁闭上了眼睛。
好。很好。
********
冯程程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的老板在翻检桌上的布料,敲门送进咖啡去。这已经是早上屹湘要的第二杯咖啡了。
"客人还没有?"屹湘将布料放下,问程程。约定时间已经过了。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九)
"还没有。付小 姐每次上来,汪小 姐也都得一再调整日程表。"冯程程说。
屹湘微皱眉头。付小 姐......付英晨。Josephina居然能忍得了她这样不守时和恣意妄为。仅凭资料看,有几次付英晨对礼服修改的要求简直不可思议:除了布料还是原来的,几乎每一处都做了改动......她不能想象。前不久,Josephina还因为自己改了她的设计而大动干戈。懒
冯程程见屹湘脸色不佳,关心的问:"是不是不舒服?"
"小意思。"屹湘不想多说。她怎么可能舒服的了?
"那还喝咖啡。下回给你准备别的。"冯程程说。
"谢谢。不用特意照顾我。"屹湘摇头。
"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喽。"冯程程笑着说。
屹湘看着冯程程活泼的模样,笑道:"好。麻烦你。既然客人不着急上门,你跟我先下去看看。"
刚刚上来的时候匆忙,楼下店里新摆出来的两件礼服,不知为何她瞧着不太对劲。在店中转了两圈,到底是让店员调换了一下位置和灯光,才顺了眼。
"郗小 姐。"身后的店员叫她,"这两位客人说要找你。"
屹湘回身,只见进门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客人,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印着LW店标的浅蓝色袋子。凭直觉,她判断这二位只是跑腿的。果然那个女子先开口,说他们是替付英晨小 姐拿礼服上来修改的。虫
"请郗小 姐尽量快些,这两件礼服付小 姐明晚要用。"那女子望住郗屹湘。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不但要郗屹湘立刻开始工作,而且要带着这两件礼服回去交差。
屹湘没有答应。她看了冯程程一眼。
冯程程立刻领会她的意思,示意店员从那二位手中接过来礼服,并没有循例请他们休息室坐。
"如果不是我弄错了的话,这两件非定制礼服,付小 姐只是借用。照规矩,原样借出、原样返还。如果需要细部调整,在不影响外观的前提下,当然可以。但付小 姐要求大改,恐怕我们不能配合。尤其我见不到付小 姐本人穿衣的效果,也不能贸然做出改动。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请付小 姐亲自来一趟。"屹湘轻声细语的说。
那二位显然没有想到一上来便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但这么空着手回去是交不了差的。
"以前汪小 姐......"那女子开口,便看到郗屹湘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那么还请郗小 姐费心。我们付小 姐确实急着用。"
屹湘笑而不语。
这时候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男的转身退到一边去打电话。女的留下来,跟屹湘解释付英晨需要对礼服做哪些部位的修改。此时店员已经将礼服挂了起来。屹湘看着礼服,听着那女子的转述,并不立刻发表意见。直到那男子回来,静静的站在一边,她看了他一眼。
男子被她眼风一扫,沉默片刻才说:"付小 姐说她很抱歉,实在是走不开,还请郗小 姐多多谅解。她想请郗小 姐晚些时候到她家中商议方案。"
"请转告付英晨小 姐,这两件礼服我肯定不会按照她的要求来改动。"屹湘说。
那男子脸色变了变。
屹湘微笑着说:"如果付小 姐同意,我今晚再登门拜访。"
"我们会把郗小 姐的意思转达。不耽误您。"两人终于决定离去。
"慢走。"屹湘示意冯程程送客。挥手示意店员将礼服再检查一番。店员发现在其中一件礼服的领口处,有樱桃色的唇膏印子。
屹湘一面交代赶紧做紧急处理,一面叹了口气,说:"这可是Vicent近期为数不多出手的作品,竟然被这么糟蹋。"
店员听到,小声说:"汪小 姐相当纵容这位客人。"
屹湘看她一眼。
店员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红了脸。
屹湘也低声说:"做事吧。"
店员忙答应着。唇膏印子不难处理,麻烦就麻烦在礼服的料子相当娇贵,又是娇嫩的湖水绿色,处理不当便会留下印记,整件礼服就成了瑕疵品。
冯程程送客回来,站在一边看着屹湘面沉似水,轻轻地道:"女人呢,索性真不会穿衣也就罢了,肯接受意见,那就是有可塑性;就怕是分明不会穿衣还自以为会,没的救,只会糟践绫罗。"
屹湘不料自己所想,被这个精灵的小冯一语道破,不禁莞尔。
她转身准备上楼,看到男装部的店员在忙着打包。她只见那打包的规模颇为壮观,料想应该是重要客户的东西。
她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要送到哪儿去的?"
店员见她问,忙回答:"是董亚宁先生的定制春装。"
屹湘走过去,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都是搭配好了的最新款式。她戴上丝质手套,掀开其中一件常礼服上装衣襟,内侧果然有他名字的英文缩写。她看了那三个字母一会儿,将薄纱覆上。
摘下手套来,指着旁边那只盒子说:"那套西装搭配的领带颜色不对。"
店员立即取出那条枣红色暗纹领带,核对一下表格,说:"对不起,郗小 姐,是我弄错了,应该是这条。"他拨着盒子上的号码,将手里的这条换了孔雀蓝色的上来。
"仔细些。"屹湘说着,笑了笑。
即使她没发现这个小问题,他大概也一眼就会瞧出不对劲儿来。对色彩搭配,他从来敏感,且见解独到......她转了下身,正对着她的小冯放下前台的电话,快走几步过来跟她讲:"付英晨的助理来电话了。"
屹湘点头。
"请您今天晚上八点过去。"冯程程微笑,"到时候我陪您去。"
屹湘笑。
Josephina给她的第一个题目,她解开一半了......
她笑着跟程程说晚上会付英晨之前得吃顿好的才好去,就听见有人说:"付老妖又作怪了?还晚上吃顿好的,中午不必?"
冯程程忙招呼:"董小 姐。"
从外面进来的是董芳菲。
屹湘只觉得眉头的神经跳了两跳。
芳菲却指着自己手上的表,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外走。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
芳菲笑嘻嘻的,说:"我请你吃午饭。顺便参观下我的店。"
屹湘被她拉着走出了自家店门。
外面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芳菲一直没松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屹湘就会跑掉似的,头也不回的将她带进了瓷器店。进门就把店门关了,顺手上锁。懒
"你干嘛?"满室阳光,屹湘却被芳菲这个小动作弄的怔怔然一愣。
"怕你跑了。"芳菲不在意的说。
屹湘站在那里不动,看着她,"芳菲......"
今天天气好的,正午的阳光简直具有侵略性。瓷器店里晶晶闪闪的,又扩大了这种侵略性。
"我开玩笑的啦。"芳菲停下脚步,见屹湘脸色都变了,先吓了一跳,过来拉了她的手,"周末我店里不做生意的。没人看门,我敢四门大敞啊?"
屹湘定了定神,"周末不做生意?"开店的哪儿有休息日。
芳菲笑,"有心想买,总等得起一日半日。"
屹湘点头。
芳菲开玩笑道:"行了吧?总算打消我要谋害你的念头了吧?"她促狭的眨眼,伸手挑了一下屹湘的下巴,"你呀!"
"说什么呢。"屹湘尴尬。
"跟我来。"芳菲不再捉弄她。
"周末不做生意,怎么又来上班了?"屹湘跟在芳菲身后,穿过店面,往楼上去。楼梯间的墙上,挂着烧制的瓷画。十分精美。虫
"无利不起早。"芳菲见屹湘留意墙面上的瓷画,问道:"怎样?"
"精致有余,个性不足。"屹湘说。芳菲笑着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又问:"从这儿往上去,是你的作品了吧?"楼上一层摆着的瓷器,风格跟楼下阵容豪华奢侈的老牌瓷器迥然有异,她还是分辩的出来的。
"我也不能扔了我的本行。就利用上面这个空间,也开了个工作室。有人喜欢这贵死人的欧洲货也好,看得上我这瓷器活儿也好,反正打开门做生意,我都乐得成交。"芳菲陪着屹湘站在阔而长的桌边看着成套的瓷器,笑着说,"看上什么尽管拿。保证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那我还是要楼下的。起码保值。"屹湘说。
芳菲大笑。
"你原就喜欢这家的瓷器。没事儿就爱去他们店里瞎逛。还有那什么银器啊水晶的,对,凯奇薇阁是不是?"屹湘想起来。
芳菲指着自己。
"别告诉我,凯奇薇阁的代理权你也拿到了。"屹湘意外。
"精诚所至嘛。"芳菲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这一笑,嘴角的笑纹若隐若现。
"真有你的。"屹湘转开眼。她拿起一只瓷碟。翻转过来,底部印着一个简单的印记。小篆,"芳菲"二字。朱砂色。饱满的要溢出来的色泽。意识到芳菲在看她,她从容的将碟子放回去,"你这都是高级货。拿一套,至少换隔壁HW一颗星星。我等什么时候用上了,专门来取。"
"你哥结婚,我就送这个。"芳菲说。
"才送这个?"屹湘笑。
"他娶叶崇碧,我就送这个。"芳菲两只手比了个小兔子耳朵,还钩了钩。
屹湘擦着眼睛,"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谁让那阵子我妈说过你那神仙一样的哥哥,是她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呢?你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也不知道怎么话就传的那么快,没人不知道。现在崇碧见了我,态度那个别扭。好不好,我董芳菲就算恨嫁,也恨不到要打邱潇潇的主意啊——别的都不说了,这等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掺和上点儿儿女私情,还不得跟**似的?没的让我起鸡皮疙瘩。我免!"
屹湘被芳菲说着推进自己的工作间。
"罢了。你们俩也不熟。"
"熟点儿可能就没这误会了。"芳菲笑着说。
屹湘看着芳菲那乱作一堆的操作台,简直五颜六色,颜料新的压陈的,好像污渍上开出了花,乱好看的。也摆了些杯杯碟碟的坯子。
芳菲让她坐。
屹湘转了下椅子,身后的架子上,有一套烧制成豆腐块的坯子,很有特点——豆腐豆腐,谐音"斗福",这套豆腐块的杯子怕是不愁有人喜欢——听芳菲在里间说稍等下吃的马上就好,又问她喝什么,她说要咖啡。
架子上还有一组未完成的作品。
她探头过去瞅着,杯碟旁边放着一叠子画稿。宣纸上是工笔花鸟。料着就是想做一套花鸟图的瓷器。
桌子上就有现成的工具,屹湘拿起毛笔来,蘸了颜料,取了一个带着缺口的残杯在手里,一笔一笔的画上去......只一会儿的工夫,一簇兰花、一对蝴蝶便画成了。
她拿远些,端详一下。
没想到久不动笔,这一花一草一蛱蝶,还是挺顺手的。
"快给我看看。"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看着她搁笔的芳菲这才出声。
"扔了吧,我随便画着玩儿的。"屹湘把残杯放在桌上,"我看着这杯子也是用不上了,一时技痒。"
芳菲给她一个盘子。
盘里是三明治加烟熏肉,还有奇异果,咖啡早给她放在手边了。
趁屹湘去洗手,芳菲小心的将残杯拿起来。
杯上那穿花蛱蝶栩栩如生,一只落在兰花上,一只还翩然起舞。真好似有一阵风来,能闻到兰花的香气......她吸了口气。
"都说扔了吧。"屹湘回来坐下,拿了三明治吃。抬了抬下巴,对着身后架子上的那叠画稿,说,"我虽然也不成,但是那画也太不像样——你究竟也得请差不多的画师呢;我瞅着现在很多什么特级的工艺美术大师,交出来的东西也很不像样。"
芳菲爱不释手的依旧捧着残杯,叹口气道:"且说的是什么呢!说到国画,我实在是连'有限'和'不成'都不敢说,干脆就一棒槌。糊弄人都糊弄不过去的。这套瓷器是一特要好的客人特意订的,我换了几个人的画稿,别说客人了,我都看不下去——董亚宁那天来看了一眼,说这都是什么狗屎东西,劳民伤财做这等现眼货......"
屹湘抬手按住嘴唇,把盘子放下。
"怎么了?不好吃?"芳菲忙问。
"咬到了。"屹湘摆手。
"是我不该提董亚宁啊?"芳菲晃着手里的残杯,无意间,那穿花蛱蝶的正对着屹湘。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一)
屹湘抽了纸巾擦擦嘴角。舌尖抵了一下那细小的伤口,继续吃她盘中的食物,说:"你也太能对付我了,就给我吃这个,还好意思说是请我吃饭?"
芳菲说:"我倒是预备着请你吃顿好点儿的,可你看你是要躲我的架势,我是不是得出动武力绑你去?"懒
屹湘默然。
芳菲从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连个名字都听不得,你躲到月亮上也白搭。人家谈恋爱,你们也谈恋爱;人家闹分手,你们也闹分手......凭什么你们分个手是这样的?董亚宁不是东西,我知道;你要觉得杀了他解恨,杀了就是了!我不就跟他一样姓董?我总没伤着你、对不起你吧,就连我都不想见了?可见你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朋友一场,你知道当初你突然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芳菲,"屹湘抬手,握了芳菲的手腕子,"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别的选择。"
芳菲张了张嘴,"你真的......"
"你别逼我说。都过去的事了。"
"我最不爱听人说这一句'都过去的事'了。纯属废话。凡是还得说出这句话来的,过去?过去才有鬼。"芳菲坐下来,坐在屹湘对面,看着她低垂双眸。忽然间觉得心疼,咬牙切齿的说:"得,我又成专门揭人家伤疤的坏人了;你们就都藏着掖着吧,人人也都替你们藏着掖着,帮你们做鸵鸟闷傻蛋——可我真不甘心,不弄明白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死不瞑目!"虫
"芳菲!"屹湘手里的叉子扣住奇异果,头都没抬,"别胡说八道。"
"就死不瞑目。"
"胡说。"屹湘把盘子放下。
"我那哥哥,我觉得这些年,是越来越混蛋了......"芳菲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呢?"
"你不都看见了?我过的很好呢。"屹湘看着自己被芳菲握住的手,笑了笑。
"是,我都看见了。不好你也不肯回来的。"芳菲将屹湘的手甩下来,"瞧这样子,就是他混蛋,你更混蛋。"语气忽然冷下来。
屹湘抿了下唇。
这如出一辙的喜怒无常的脾气......她就要站起来。
董芳菲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眯眯眼睛,问:"干嘛,又要跑?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再落在我手里,休想轻易跑掉?"
"董芳菲你这个疯子。"屹湘骂她。
芳菲撇了下嘴,"就是,这才是你嘛。没事儿穿的人模狗样的装什么斯文。"
屹湘被芳菲发作的也够了,心里慢慢的一阵紧一阵松、一边高一边低,简直跟压跷跷板似的。
"我怕了你了。我老了,芳菲,我的老心老神经都经不起折腾了,你饶了我吧。"她说。
"滚!"芳菲又笑出来,"说好了,我请你吃好吃的——你这名震八方的吃货,要收买你还就得用吃的——你给我把这个活儿扛过去。"芳菲又拿起那个残杯来。
"我多年没画了......"屹湘底气不足。
"少来。"芳菲打断她,指着杯上的图案,"就要这样,不需要再好了。"
屹湘无奈,"我试试。"
"我答应你,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见了你,一个字不提你们以前。我也当根本没事儿发生过。配合你们装到底。"芳菲说。
屹湘看她。
芳菲继续说:"付英晨你好好儿应付,这个女人你不能得罪。"
"哦?"屹湘眼珠儿转着,"到底有什么玄机?"
"你回来日子少,想必有些事情你还没摸着."董芳菲话锋一转,"汪筠生脾气那么臭,都让她三分,你不觉得奇怪?"
屹湘默认。
"我看汪筠生也不见得愿意给你透底子。她那种本质上艺术家气质的人,要不是出于真心的迁就奉承人,怕是自己都觉得恶寒。"董芳菲坏笑,"老妖婆也有她的不易。"
她说到这儿,尽管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还是压低声音对屹湘耳语几句。
屹湘"哦"了一声,"果然如此。"
"你猜到?"芳菲见她并不太意外的样子,问。
"我想不通事情的时候,习惯先做最差的设想。"屹湘喝了口咖啡。
"这年头......此种女人大行其道。"芳菲脸色寒了一下。
屹湘知道芳菲必是想到了她自己的家事。
她看着咖啡杯,芳菲给她的是浓缩咖啡,颜色深的很。她盯着盯着,这杯东西似变作了一摊脓血、散着恐怖的血腥味......她四肢有点儿发冷,一时动不得了。
"湘湘?"芳菲察觉她的异状。急忙握了她的手。屹湘的手冷的像冰。"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屹湘说。
芳菲看了她一会儿,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将轻轻的抱住。很轻很轻的,让屹湘靠在她怀里。
"那就让付老妖有多远滚多远......你这样的人,去伺候她,她也得受得起......"芳菲絮絮叨叨的。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安慰并不得法儿。"你还行嘛?我送你回去休息?"芳菲扶着她走到窗边的长榻上。
屹湘拍拍她的手臂。
阳光下,芳菲身上有一股温暖的味道。
她闻着这味道,就好像又回到了那里......听着叮呤当啷的声响,芳菲说:"你休息下,有人来了,我下去看看。"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了个键,愣了愣,回头一看屹湘闭着眼睛呢,忙对着通话器说:"我马上下来。"也不等对方回答,关了通话器就走。
她一离开,屹湘反而渐渐清醒过来。她坐起来,伏在榻上,从窗子看下去,看不到店门口,只看到一辆让人炫目的车子停在那里......她回头找着遥控器,玻璃窗被一层薄帘子遮住。
芳菲很久都没上来,她也就在这有着清水般泥土香的地方画起了很久都没有碰过的工笔画。
......
屹湘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第一件事就被告之付英晨方面打过电话来,说晚上的约临时取消。屹湘重新调出来付英晨的资料研究了一番。被芳菲一提醒,她反而觉得自己必须更冷静的处理跟这位客人相关的事务。
想起来该回去休息的时候,天色已晚。
自己开着车子回酒店,路上只觉得车子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她没太在意,从车子下来,刚锁了车,就听见有人叫她,"喂!"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二)
这声"喂"显得很没礼貌,不过好在声音甜糯,并不立时让人觉得讨厌。
屹湘拎着包,看了后面车上对她出声的女孩子一眼,并没有打算停下。这一眼就认出来,车里的正是那晚喝醉酒闹事的小女孩儿。这会儿探出头来,对着她说:"把你的车子挪过去一点点,好不好?"懒
她看样子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屹湘查看了一下自己停车的位置,确定自己停的没问题。
"我怕我这技术,停不进去。"滕洛尔微笑,"拜托啦。"
屹湘原本打算立刻就走的。但本来标准车位,停进去那辆小车子是没有问题,但是旁边的车子停的不讲究,占了一点位置......后面有人在鸣笛催促,开车的女孩子对后面挥了挥手,叫道:"这不正想辙呢嘛,你急什么急?等着!"就这句话又冒了火星子。
屹湘回到车上去,稍稍的将车子挪动了一点。
滕洛尔高兴的把车停好。
屹湘下车,小心的的开车门下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那晚见过的,粟茂茂。隔着车窗,粟茂茂正看着她;她也淡淡的看了粟茂茂一眼,重新收拾着自己的包。
"谢谢你喽!"滕洛尔先钻出来,对着屹湘笑。
屹湘看看她——挺干净漂亮的一个女孩子。脸上素素的,还带着笑,手臂搭在车顶,神态放松极了。可今天天气虽然暖,傍晚还是冷的,她穿的还是嫌少了些。雪白的一弯膀子裸露在空气里,皮草跟丝绸混搭的上装将她气质中野性和温柔都衬了出来......屹湘习惯性估算了一下她的身高。虫
"咦?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滕洛尔关了车门。
屹湘没答话。她从狭窄的通道侧身出去。
"你先别急着走啊......"滕洛尔觉得奇怪。
粟茂茂这才从车里出来,见屹湘已经走开了,滕洛尔还想追问人家,倒笑了笑,说:"你想想可能在哪儿见过?"
"谁知道呢。就是觉得眼熟。"滕洛尔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她。"
"美人嘛,当然谁都觉得眼熟。"粟茂茂微笑。
"胡说,美人我见多了......"滕洛尔顿了顿,嘻嘻笑着,"你也是美人。美人儿,咱们上去吃东西......"她一口甜糯的南方口音,故意带了儿化音说出来,简直让人骨头都发酥。
粟茂茂受不了,拆穿她:"特意跑这儿吃东西?你是来守株待兔吧?还得拉上我垫背——我告儿你,我晚上可是得回家去立规矩。上回把车撞成那样,我爹可是每日让人盯紧了我。禁足还不知道要禁到猴年马月去呢。"
滕洛尔笑,"想做叶太太不是?你这禁足的日子,才刚开始呢。"她咯咯笑着,笑声传的老远。前面那个女子步子不疾不徐,姿态十分的好看。她忍不住目光一直跟着她,想着,便说:"真正的美人,从没有显山露水的;那起子脸上刷了涂料出来给人看的,多数经不得推敲。我瞅着都难受,不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你说亚宁哥啊?"粟茂茂笑,"就好这口儿吧。绯闻全都上星级,也不容易。听说他之前跟人定过婚......就是头天晚上求婚,谁料到第二天一早他酒醒了就解除婚姻——这种事儿也能干出来。"
"变态。"滕洛尔哼了一声。
"喂!"
"我今儿不见着他不算完。"
"你知道他一定过来?"粟茂茂气,"要我说,你不如直接去......"
滕洛尔甩了一下头发,指着后面不远处跟着她的人,跟茂茂说:"我?我敢出现在董夫人活动范围内,董亚宁就敢让人对我下手,你信吗?"
粟茂茂不出声。
"我听说他最近晚晚都在这儿。那半吊子大明星闹事儿,不也在这儿嘛?等着就是了,我就不信堵不着他!"滕洛尔说着人已经走出了旋转门,"走啦,先吃东西——别害怕,你该回家报到就回;我自个儿在这儿等那混蛋......"
粟茂茂推着她快些走。
滕洛尔又看了一眼前面,还跟粟茂茂说:"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她,就是这个背影......"
"走吧。"粟茂茂也跟着她瞅了屹湘半晌才移开目光。
屹湘加快了脚步。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语就在身后似的,银铃一般,只是太响了,就让人觉得有些刺耳了......
她进了电梯,只觉得脚后跟都疼。幸亏还是穿了平底靴子,仍然是累。
包里电话响,她接起来,是小冯。听小冯有些犹豫的声音,她有预感小冯是要说难为人的事儿。果真等她走出电梯来,听到小冯说:"付小 姐那边......"
屹湘转了个弯,看到自己房门前站着人呢——竟然是母亲跟崇碧一起来了,还有秘书小高——她错愕。
郗广舒跟叶崇碧也已经看到屹湘。屹湘快走几步,赶紧从包里拿出房卡来塞到崇碧手里,就听电话里小冯在说"......说是今晚又有时间了......她那边跟汪小一再的说不好意思,确实是有急事才把约定一改再改,让您为难了......汪小 姐说如果您确实没有时间,那就让安德烈去一趟也是可以的;她晚些时候亲自给您电话。郗小 姐,我多嘴说一句,付小 姐这里,让安德烈去是可以去,但是......"
屹湘已经进了房。母亲跟崇碧正把带来的东西给她归类,她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电话说:"你现在在哪儿?"
小冯立刻说:"我还在公司。"
屹湘几乎是叹了口气出来,说:"你告诉付英晨的助理,让他们定一个时间,我过去。"她说完收了线,只闻到一股香味,笑着问:"给我带好吃的来了?"
郗广舒看着女儿从扑克脸到满脸堆笑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忍不住揉了一下女儿的头发,说:"跟谁发脾气呢?"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三)
"哪儿有。"屹湘见崇碧已经泡好了茶,笑着说"辛苦"。
郗广舒说:"有脾气也控制些,别让底下做事的人为难。"
屹湘看妈妈的表情,笑笑,说:"知道。我这不就忍了嘛。"
郗广舒点头,道:"我不过白说一句。"懒
"对了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我陪妈妈过来看看你,然后我们去吃饭、再去看戏。"崇碧说。
屹湘绝倒,"你?你也就是去'看'戏,'听'是断然听不懂的。"见崇碧要掐的样子,笑着问:"妈,我也想去。"
郗广舒笑着,说:"这会子就是凭空多出一张票来,我看你也是去不成。再说是苦情戏,你不爱看的。"
屹湘对着崇碧笑。苦情戏,这个香蕉人陪着未来婆婆去看苦情戏......人真的是要心中情愿,才甘之如饴。她靠在崇碧肩膀上,嘟了嘟嘴,"我不耽误你们联络感情,今儿晚上我还得听候调遣。"
郗广舒点头,站起来巡视了房间内外的布置。
屹湘笑着问崇碧:"衣服送去了,怎么样?"
"好极了。巧了今儿姑妈她们也都在,看了都说好。你知道我小姑挑剔的要命,若不是真好她才懒得夸呢。还说瞧着她有必要改天上去找你给她做衣服......你别接她的活儿,她们这种脾气的客人,难办。"崇碧开玩笑。虫
屹湘想到那付英晨,拍着手说:"没关系,说穿了我们这部分业务,靠的就是她们的消费力。倒不怕客人挑剔,就怕客人不上门——等下我可能还得出门去。"她觉得肚饿,打开面前的瓷罐,里面是炖的鸡汤,顿时口水四溢,"乖乖,你们能天天上来吗?"
"让你住家里又不肯。妈妈不放心呢。"崇碧笑眯眯的,"你在找房子?有谱儿了没?我要不要让我哥......"
屹湘急忙摆手,"别别别,千万别麻烦他。"她想到叶崇磬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赶紧谢绝。"已经找好了两处,我回头去看看,也就定下来了。"说着电话响,她答应着,跟小冯确定一下时间,说"等下见吧。"她喝口鸡汤,对着崇碧道:"说出去谁信啊,简直跟24小时营业的披萨店一样,客人说,多加点儿洋葱,好多加点儿洋葱;少加点儿起司,好,少加点儿起司——凌晨三点送披萨上门可以吗?行,只要您付钱。"
崇碧笑歪了,说:"讲的这么可怜。"她心里一动,问:"你送过披萨?"
"谁没打过工呢?"屹湘只顾喝汤,指着碗中的汤,说:"好东西。"
"我妈让我们家老阿姨炖的,说谢谢你给我忙了好些日子。哪天你有时间,到我家里吃饭,她亲自下厨。"崇碧笑着说。
"那不敢当。"屹湘听着便笑了。叶夫人亲自下厨?"请叶伯母放心啦,不用特意对我好,我也不是作恶多端的小姑子。"
崇碧也笑。熟悉起来了,只觉得屹湘活泼的时候,可爱的紧......
屹湘送走了母亲和崇碧,等到了冯程程。
要去的那个小区,刚刚崇碧还开玩笑说那位置先前应该是"王公贵族"才能住的地儿,等到到了进来了她才觉得崇碧这玩笑也有**分真了。小区的安保极严格,光是在大门口受到盘问就足足有十分钟。
屹湘在车上始终一言不发,由着小冯和小李去交涉。她只看着昏暗的灯下这一片密密的林子,里面的住宅都隐在密林之中,看不清楚究竟。并不宽的柏油路弯弯曲曲的在林中绕来绕去,不时的有一个小岔口,看过去就是个小院落,多数是没有灯光的,暗暗的一片。几乎是到了小区的最里端,才看到一排联体别墅。
"应该是这里了。"程程先下车,"我先去看看。"
屹湘站在路边等,抬头看着这里星星点点的灯光。
安静也是安静极了。住在这里,环境倒真是很不错。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粗重的呼吸声,不禁寒毛竖了起来。
旁边的小李先"啊"的一声喊起来,手里捏着的袋子几乎立刻扔掉,整个人像被什么推着似的噔噔噔的后退了好几步,指着屹湘身后。
屹湘转身,就在她身后,有一只狮子一般的巨型獒犬,正"咻咻"的喘着粗气。
屹湘吃惊。她第一次这般面对面的看到藏獒,体型之巨大的确出乎意料。而且,这大家伙瞪着那对在暗色里亮汪汪的眼,确实够唬人的。但让她吃惊的不是这只獒,而是牵着獒的那个人——站在树影子里的高个子男人,见到她应该也是很意外。
"叶大哥。"屹湘认出是叶崇磬,先开口叫人。
叶崇磬的手机在不停的闪,他对着屹湘点头,看了眼路对面仍在按门铃的冯程程,问:"你们是一起的?"他的手机信号提示家里有人来访。
"你住在这里?"屹湘反问。
"对。"叶崇磬拉着獒,"你们这是......"
"我们来找付小 姐。"屹湘说着,回头叫了小冯一声,示意她别按门铃了。
叶崇磬"嗯"了一声。
"她不在家?"屹湘问。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近了她,正用它的大鼻头在嗅着她裤脚的味道呢,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脚踝处,痒痒的。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揉了下獒犬的背毛,"小子,别乱动。"
叶崇磬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已经来不及,只好用力扯住手里的皮绳,迫使獒犬后退些,担心它对陌生人做出攻击动作来,不料这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来。屹湘继续揉着它的背毛,它继续嗅着屹湘的裤脚,两厢里竟相安无事——叶崇磬颇意外,董亚宁的这"儿子",对陌生人向来是极不友好。
屹湘又问:"付小姐不在?"
叶崇磬皱皱眉,看着屹湘,神色有点儿奇怪。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四)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付英晨付小 姐,不在这里?"小冯惊讶追问。
"这是我的公寓。"叶崇磬回答。
屹湘觉得蹊跷,转头看小冯。
小冯"呀"了一声,慌忙拿出手机来,说:"明明就说是在D区5栋......"懒
"那就对了。这里是C区5。D区在后面。往前走右转。"叶崇磬说。
小冯张了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屹湘心想今儿怎么事情就这么不顺利呢!
她耐着性子,待小冯去打电话了,对叶崇磬说:"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刚搬来不久,不太了解其他住客的状况。"
"谢谢。我同事会问到的。"屹湘忙说。
叶崇磬低头看看旺财。这家伙已经安静下来。他满意的拍拍它的头。旺财不乐意的甩了下大脑袋......他发现屹湘也在看旺财,眼神温柔。
"它叫什么名字?"屹湘问。留意到旺财项圈上垂下来一块金属牌。
"旺财。"叶崇磬回答。
旺财......
屹湘笑了下,"好名字。"
叶崇磬心想可不是么。得是多财迷的人才好意思起这么喜庆的名字啊......他只点了点头。
屹湘忍不住又弯身伸手过去揉了揉旺财的大头,夸它:"真是个好脾气的小子。"
小冯过来跟她说,已经联络到付小 姐。虫
屹湘跟叶崇磬道别。
叶崇磬站在楼下看着他们一行三人走远了,拽着旺财的绳子往回走。没回自己家,而是开了隔壁的门锁。进了院门给旺财解开绳子,看着它不慌不忙的穿过花径上了台阶,从狗洞里钻进门。
他进门前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三人恰好转了弯......
"在看什么呢?"董亚宁裹着一条薄毯子,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来,鼻音浓重。叶崇磬皱眉问他:"怎么下来了?"
"饿。"董亚宁出来。他招招手,旺财跑到他脚边,他看了一眼,就问:"谁碰过它?"
叶崇磬眼前晃过那个蹲下来比旺财大不了多少的暗色身影,脱了手套,问亚宁:"叫外送还是简单吃点儿什么?"他走进厨房去一检查,这才知道为什么董亚宁在厨房乱晃手里却空空如也——他的冰箱都跟被打劫过似的,除了水和啤酒什么都没有。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医生是说让你别乱吃东西,没说别吃东西吧?"
董亚宁笑。在操作台边坐下来。整个厨房几乎全金属材质,银光闪闪、洁净异常。两个大男人呆在一丝油烟气没有的厨房里,倒像是进了手术室。
"我想喝粥。"董亚宁说。
"打电话让让送吧。"叶崇磬头疼,"我一会儿得上去开会。时间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冰箱里还有水,没过期,拿了一瓶倒出来给董亚宁。见董亚宁一动不动的,发着呆似的,他就说:"你继续睡一觉。东西到了自然有人叫你。"
董亚宁说好。
这抗过敏药一吃下去,他就跟神志不清了似的。听着叶崇磬拨通了电话,问他要喝什么粥,他脱口而出:"白果粥。"可接着便听到叶崇磬清清楚楚的说了句"那好,就白粥",他垮了脸,"没味道。"
"挑嘴。等你好了,哪怕你百花粥呢。"叶崇磬没好气的说。
"我不挑嘴。"董亚宁不服。说完这句,又泄气似的,猛的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过敏加感冒,可难受死他了。
叶崇磬看着他那红鼻子红眼睛的模样,挥了挥手,说:"旺财,叫你爸上楼休息去吧。"
董亚宁笑,又打喷嚏。
叶崇磬调出Sophie的电话来,吩咐她让人送点子米面粮油上来。放下电话见董亚宁笑,问:"怎么?"
"我们啊,没有老婆可以,没有秘书是万万不可以的。"董亚宁说着,站起来往客厅走,倒在宽大的沙发里,懒洋洋的捶着头。头疼。
"D区5栋住的是谁你知道吧?"叶崇磬问。
董亚宁继续捶着头,"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还真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人。"叶崇磬淡淡的说。
董亚宁沉吟片刻,才说:"当初让人来找我的时候,说是图这儿清净。我琢磨着就不能是白留着,得有点儿什么故事。果不其然是给了付氏。我看也不见得是图这儿清净,要清净给送到国外去不就行了,图的是个方便吧。不过,这付氏也很有办法,不常过来。我住进来以后也就遇到过一回。你深居简出的,不知道更正常了。"
叶崇磬心想这董亚宁付出的不过是一小栋房,到头来是身份暧昧尴尬的付氏悄没声息的住进来,他交换到了什么,恐怕不可估计;难怪上次N37那块地,董亚宁听了自己一句话,说放了就放了,合着这里面,门道儿还多了去了......如果真是这样,董亚宁这算盘打的也不算不精了。
"真有你的。"他说。也不难理解,只是没想到。如果今天不是某人摸错门......他看了趴在董亚宁身边的旺财一眼。
董亚宁听了他这话,晓得他明白了,倒笑了,说:"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了。难道我们还至于真跟她攀交情?"
叶崇磬这就要走,看着董亚宁蜷在沙发上,样子实在是难受,停了一会儿问:"告诉芳菲一声吧?"董亚宁一向要强,生病从来不肯吭声;今天要不是他撞了来,也就自己扛着了。见他没反应,笑着问:"那么多女朋友呢,一个都不能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董亚宁翻了个身抓起一只拖鞋对着自己的方向飞过来,他忙躲开,开门就出去了。拖鞋砸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闷声一笑......
董亚宁这猛的一用力,忽然冒了汗出来,倒舒服多了。
他搓着旺财的大耳朵,琢磨着叶崇磬怎么忽然问到了付氏的事。不过崇磬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他摸了摸胃部。不知道是不是饿的有点儿狠了,今天格外的想吃白果粥......
屹湘他们走到后面那排联体别墅前,5号的院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中年女子。见到他们过来,礼貌的问过是不是郗屹湘小 姐,得到确认之后,才带他们进去,在门厅里,屹湘听那女子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上来。"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五)
屹湘借着门厅的灯光,看清楚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素颜,戴着装饰眼镜,跟图像资料里的付英晨,判若两人——而眼尖的屹湘立即发现了付英晨左边眼角下有一片阴影。
付英晨也在打量着郗屹湘,发现屹湘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转了下身子。懒
屹湘回头小冯说让她也出去跟小李两人到车上去等。小冯愣了一下问不需要我帮忙嘛,屹湘只说:"我出来的时候会打电话的。"
等他们俩出去,她才换了鞋子,见付英晨一直在旁边静立等候,她问:"我们开始工作?"
她一手拎着两个袋子,一手拿着工具箱。
"跟我来吧。"付英晨伸手过来接礼服袋子,引着她穿过客厅。
也许是留了意,屹湘发现付英晨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儿奇怪......似乎是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付英晨加快了脚步,推开一间房门进去开了灯。屹湘跟着进去。房内灯光明亮极了,是一间衣帽间兼化妆室,看上去总体上还算是分类明确,只是每一部分都有些物满为患的意思,显得杂乱拥堵。
屹湘想这付英晨的品味也太大杂烩了,绝对需要一个专职的服装顾问替她打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这种长期服务的人员,付氏留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也就难怪了。
付英晨把礼服袋子放在屋子中央那个放配饰的玻璃柜上,等屹湘把工具箱放好,她说:"郗小 姐,我硬是要你上来,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不得不请你来一趟。"虫
屹湘束了手。
她从进门开始就预料到事情恐怕又要生变。好在有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
"我眼下只好信任你。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付英晨说。
屹湘不出声。
付英晨咬了咬牙,抬手解开自己的衣领。
屹湘看到付英晨眼神里有一种冷而绝然的神色,蓦地让她发冷,心里咯噔一下,眼见着付英晨迅速的将上衣剥了下来,只剩了一抹胸衣站在她面前。她这才明白究竟。眼前这苍白的身子上是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不知道被什么打的,有几处简直血肉模糊......她头皮一麻,说:"付小 姐,我知道了。"
付英晨裹上衣服,冷静的对屹湘说:"你给我想办法,让我明天晚上能在公众面前完美亮相。"并不客气。
屹湘也没有计较她的语气和态度。
难怪要把礼服改成那样。
这哪儿是改礼服能解决的了的问题。
屹湘沉吟片刻,干脆打消了拿出随身带来的这两件礼服的念头,说:"付小 姐,你需要的是换两件衣服。"
"可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付英晨强调。
"你穿什么衣服亮相重要呢,还是你的名誉重要?"屹湘问。她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想不开?
付英晨悻悻的哼了一声,咬着牙问:"我要非想穿这个呢?"
屹湘笑了下,"付小 姐是LW贵客,我们店里的规矩你也是清楚的。今儿我来这儿了,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你。"
付英晨摘了装饰眼镜。眼角下的阴影更明显了。
屹湘看的清楚,接着说:"老实讲,这两件礼服实在是不合适——说到底是付小 姐你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你。对不对?"她站的位置正好是一排礼服的衣柜,见付英晨一时没有回话,推开玻璃门,指着里面的那些长长短短的礼服,说:"这里面都是重金买回来的礼服吧?有几件还是原装的?"她看着,抽出两件来,"付小 姐,你请我来,最重要的是得到专业意见,不是让我按你的心意胡乱改动、最后还是穿的特别不像样子吧?我们的合作,最好是双赢而不是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付小 姐你形象珍贵,LW也丢不起人。"
付英晨索性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着屹湘,"你的意见呢?"
屹湘抖了抖她挑出来的这两条裙子,说:"这两件虽然是LW上一季的款式,但是好在基本款,永不过时。"她拿近了看看,"一次也没穿过?"
付英晨又哼了一声,没否认。
屹湘把这两件挂在衣柜门上,从旁边的衣柜里找出一件军装款上衣、一件西装上衣,分别搭配了那两件小礼服,"穿上试试。"
付英晨犹豫。
"付小 姐我明确告诉你,我带来的这两件,除非你能亮出你的胸和背,不然我一条丝都不会动。"屹湘说。
付英晨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脱下衣服来,"如果不好看......"
"先试试。"屹湘知道她这会儿只是色厉内荏。
付英晨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衣服脱的很快,动作也不轻柔,看样子并不太顾及身上的伤痕。
屹湘转开脸。付氏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摆明了新伤旧痕一层叠一层。
付英晨先穿上了黑色小礼服搭白色军装款上衣。黑色礼服的领子齐到下巴处。
屹湘从首饰柜子里挑好了一挂腰饰和手袋给她,同款的晚装鞋子也从鞋柜里找出来,放在地上。
付英晨一一遵照她的意思办了。
站在穿衣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踩着高跟鞋在小圆地毯上踱着步子,装束一简洁利落,步态也显得轻盈——就连她并不纤细的腰身,被硬朗的上装和修身的小礼服一托,也遮了个妙。
"难怪。"付英晨往镜子前又跨了两步。
屹湘也不管她觉得什么是"难怪",又让她试另外一套。
"卫生间在哪儿?"她趁着付氏换衣服,问道。
"出门右转就是。"
屹湘揉了揉肚子。可恨这不争气的肠胃啊......她洗手的时候手机响,是小冯。她回复着信息,没留神脚下,差点儿撞上去的时候,面前这团粉红嫩声嫩气的说:"你是谁呀?"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六)
屹湘结结实实的是吓了一跳。
她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凭空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儿——约莫有四五岁的模样,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穿着粉色的睡衣,小苹果脸比睡衣的颜色还要红润,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屹湘,忽然叫起来:"妈妈!"懒
屹湘手机都差点儿掉地上。
那莹润的小嘴巴喊起来声量吓煞人。
隔壁房间里付英晨出来,小女孩儿看到她,却忽然噎住了似的没了声音,瞪大眼睛只是瞅着,泪汪汪的,小嘴就扁了......
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穿着睡衣的保姆慌慌张张的跑着下来。见有外人在,保姆一声不吭。小女孩儿回头看见保姆,抓住了保姆的衣襟儿。
付英晨这才出声:"不是让你看好她嘛?!"恶声恶气的。
保姆满脸通红的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小女孩趴在保姆怀里,张开嘴便大声哭起来。保姆赶紧的哄着她上楼......
付英晨立即转身回了化妆室。
屹湘在门外给小冯回完了信息才过来,打量着付英晨新换的这套行头,说:"比那一套还要精神。"
付英晨前后左右的查看了一会儿,问:"以后直接找你可以嘛?"
"公司自有安排。"屹湘婉转的说。
"郗小 姐。"付英晨注视着屹湘。
"可以叫我Vanessa。"屹湘说。虫
"明明有中文名,叫什么洋名儿那么拗口。"付英晨说着,把脚上的鞋子甩了,"谢谢你。"
"不客气。"屹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预备走。
"还是要谢谢的。"付英晨脱下了外套。
屹湘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大概是可深可浅。
"之前与汪小 姐合作愉快,希望以后跟你也能相处的好。"她说着,眼神里有一点什么。
屹湘没有多做停留,告辞出来。
付英晨也没有远送。
屹湘见小冯和小李站在院门外等她,笑道:"不是说让你们上车?外面多冷?"
小李老实的说:"我们担心你被妖怪吃掉。"
屹湘哑然失笑。
三个人一起走在路边。
冯程程走着走着,忽然问:"刚刚那位牵着狗的帅大叔是谁?"她眨着眼,问屹湘:"你可是叫他叶大哥?"
"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阿姨?"屹湘避而不答。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她这句话说出来,走在前面的小李先笑了。
小冯笑嘻嘻的说:"八卦一下嘛——郗小 姐你跟董小 姐熟;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的,你也有一位叶大哥——咦,董先生......"
屹湘愣了一下。
小冯笃定的说:"真是董先生呢。哇,夜会美女。"她仿佛也觉得这样是撞了人的**,急忙压低了声音。
屹湘一低头先上了车。
隔了街道,能看到路对面院中别墅的台阶上,穿的很随意的董亚宁,正跟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门口。他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摇着手,转身轻快的迈着步子下了台阶,走到一半,像是他想起了什么,叫住她,只一瞬,她脚步轻快的又回去了,站在董亚宁面前,两人都笑的爽利......屹湘伸手拉下遮光帘,催小李开车。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董亚宁是提醒Sophie走另一侧的门,去叶崇磬那更便利一些。Sophie跟他是极熟的,当下也不客气的穿门过室,赶忙走了。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外面——街对面停着的一辆保姆车恰在这个时候启动起来。正要关门的动作停了一下——那车身是奶油色......车牌号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车子迅速的从他眼前驶过。
他站在门口,良久才转身回来。
回身看到旺财趴在地板上,他蹲下身,手像骨梳似的,梳理着它颈后的毛。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会有幻觉。
刚刚Sophie带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喝粥。
这会儿大半碗粥下肚,看着米面粮油堆在面前,他还是觉得肚子饿......
"你想吃点儿什么?"她在他耳边轻声的问。
那一年春天过敏症就好像今年,犯的格外严重,哮喘症状都出现;小镇上,春天的花又开的格外的繁盛,害他哪儿都不能去——他也不想再去哪儿,只要屋子里呆着,能看到她就好了。
那个春假是他忽然之间决定给自己放的。公司正在最忙的时候,他说走立刻买了机票就走。
其实她说忙,不让他过去看她的,说没时间陪他。他也忙,但还是去了。时间久了就有些不安心和不确定,"忙"也可能只是借口。去了果然,她真是忙。毕业后进了那家著名的公司,从小设计师开始做,一副拼命三郎相,乐此不疲。
跟她说,还是回去吧。我不想总看不见你,打电话还老是找不到你、即便找到你说不了三句话就被人打断......
她说就这么回去怎么行,我在这里才刚刚开始。
见他皱眉,开玩笑说我回去要是变懒了怎么办。你知道我一犯懒会怎么样,干脆做了米虫了呢?
我养着你呗,怕我没那个能力啊,咱家不指着你挣这仨瓜俩枣儿的。他笑。把她装在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她拧着他的腮,说就知道你想这样。我还想趁着现在有力气积累点儿经验和人脉......
他说你回去就是,回去全是人脉,你想怎么折腾由着你。
她皱眉。董亚宁我不愿意那么着。
他说你不那么着,人也不会觉得你半点儿关系不用啊,何苦来的呢......
那是说不通的道理。她坚持,他也坚持。各不相让。吵架,永不休止的吵。吵到两个人精疲力竭的。分开,又想念。只是眼睛看不到,心就开始乱转,六神无主......急了就胡思乱想。恶性循环。
难得在一起,也总是被琐事打断。
他来了几日,就有几日是眼睁睁看着她清早匆匆忙忙的出去,很晚才回来;回来便是一副累的跟散架了似的模样,又觉得心疼。忍不住跟她怄气,每到听她上楼拿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先跳上床去装睡。她会蹑手蹑脚的进门,洗干净了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来。他背对着她,故意的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七)
她总是悄悄的看他一会儿,从身后搂住他,她身上总是凉凉的,所以有什么办法,早上醒过来,还是他抱着她——有一天他装睡装的自己真睡过去,醒过来才发现她还没上床,赶紧下去找。她竟然在浴缸里睡着,浴缸里的水都凉了,她脱下来的衣服扔的到处是,沾了浓重的酒气,细嗅还有大麻味,只觉得一股子怒火蹿上来,一把从水里捞起她来......懒
吵架。又是吵架。
她怪他不理解又不信任她又试图把他的想法强加于她,他就怪她交友不慎、任性放纵......各不相让,冷战到天亮,她收拾好了便走,继续上班去。
其实他最怪她是工作起来不要命,根本不会好好儿照顾自己。
果然晚上回来的早了,原来是发烧。
他忍不住对她发火。她脾气更大。这一架吵的史无前例的凶猛。
最后两个人默默的对着,都觉得累极。
他心里发冷。万里迢迢的来到她面前,本不该是这样的......
而她说,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
他看了她半晌,问,那么,霍克斯海德,还去不去?
她答应了他的,忙过这几天,趁周末跟他一起去霍克斯海德旅行。她说过那是她的福地。总想着跟他去一次。他也那么想。其实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也在,只是他们俩,安安静静的在一起......虫
她说不去。
脸硬的跟什么似的。
他问你是不是想好了。
她转开脸。说想好了,我们暂时分开吧。
他忽然间再次爆发:暂时分开,湘湘,我们什么时候还真正在一起过、你是真正完完全全属于我过?你连跟我交往,都迟迟不肯公开!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对你来说,我到底能排到第几位?
她不肯回答。
他发狠:邱湘湘你到底有几分认真,还是,你就从来没打算跟我认真?
她转回头来,脸色发白,分明也是气到了,却仍然不肯回答。
这一来他简直没办法控制自己。冲动中,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她那小小的公寓。
外面下着雨。
伦敦春季的雨,格外的阴凉。
他叫了出租车往机场去,走到半路又下车。在雨中立着,身上发冷,心里却渐渐的生了火似的,烟尘四起。
有电话打进来找他,问他什么时间到。他才反应过来是预定的旅馆在确认他的行程。原来定好的,明天一早就到霍克斯海德。
他自己乘车去了霍克斯海德。
安慰自己说这样算不了什么,机票是几日后的,假期也没完呢,就算给自己放假不也好嘛。还把手机都关了。
住下来,才后悔。
他订旅馆的时候撒了谎,跟人家说是度蜜月来的。店主人热情极了,什么都照着新婚夫妇的标准来准备,看见他一次,就问一次,董太太呢?要晚点儿才来?到了半天,已经被追问的不敢出房门。
自己明白,半天,只有半天而已,思念已经蚀骨啮心。
开了机,电话进来几个,没有一个是她的。只觉得难过。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窗上,屋子里光线昏暗,正是她最最喜爱的,"下雨天、睡觉天"......一觉睡到天黑,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也不想应,动就更不想动。很久很久,一只凉凉的小手,覆在他额上,他一把按住。
黑影里,蹲在床前的,头发丝上有着深重的水汽的,是她。
好像是轻而薄的一个影子,那般的不真实,就连呼吸都是凉的,让他迫不及待的将这个影子捉住......
后来的每一个细节他如果想记起来,便都能记起来。每一个细节。连她那天穿的衣服,有几颗扣子、有几层、怎么一件一件在他手中飘落的,都能记起来......只是到了着急的时候,怎么也解不开她的胸衣,索性用牙齿咬。
她也不帮他,看着他着急;温柔的手,难得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发脚。
他呵她的痒,两个人笑着滚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她要他轻点儿,他使坏,说没关系,我们是......新婚夫妇。
呵,新婚夫妇......
她柔滑细腻的肌肤,就在他唇齿间含着,他像吃到冰激凌的小孩,再也不肯罢休,恨不得自己也成了冰激凌,好跟她融作一处......
半夜里醒来,她沉睡在他身边。
外面的雨还在下,心里安宁到不可思议。他十分贪心的想,如果时间能停滞,让这一刻无限延长,该有多好啊......拥着她到天亮,透过窗子,看到外面,是雨后的鸟语花香。膀子被她压的酸了,他还舍不得动,倒是她醒了,调皮的逗他......这一次是他睡到日上三竿。
被她叫醒,轻声的问他,想吃什么,我可以借用布莱尔太太的厨房。
他看着伏在床头的她,发丝垂下来,垂在他额头,痒痒的,心也痒痒的,痒到心旌荡漾,说,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吃冰激凌......被她拿了枕头捂在脸上,差点儿闷死。她那么小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手上的劲儿就那么大。
她笑着出去,真的借了店主人的厨房来,给他做了顿早午饭。店主人布莱尔太太夸她。她做鬼脸儿。
他开心的很。
她被称作董太太的时候,他比她还要开心。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小镇上胡乱的晃。没有目的,不赶时间。美丽安宁的霍克斯海德,美丽安宁的她......飘着面包香气的小路上,他牵着她的手,经过那所圣米迦勒与诸天使教堂,他问,要不要进去?
她微笑。她说我跟你,哪儿是我们不信仰的神能见证的。
夕阳下她面容上有一种晶莹的光彩,淡淡的,但是让人不能自已的。
他拥紧了她。
他没问她为什么发了那样的狠之后,还是会来找他;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不能没有她。即便她不肯也始终没有能够给他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他知道的是,这么多年了,不管她在哪里、距离他是远是近,他都想要抓住她,牢牢的。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八)
她问他,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一定要成功。
他明白她为什么对于成功有那么强烈的**。于是开玩笑说,好,我知道,你不想让人说,你是董亚宁的太太,而是有一天,想让人介绍我:这是邱湘湘的先生......懒
她不语。勾住他的颈子,深深的吻他。
倚在教堂的灰石墙上,冷而坚硬的墙壁硌着他的背脊,并不舒服;她亲的那么狠、他的唇被她咬的发疼......她骨子里总有一股隐隐的野性,时不时的钻出来,就像在暗夜里舞动的精灵,让他着迷、让他害怕、让他深深的沉溺其中又想要牢牢的用力的封住,更让他不能放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很抱歉。
她跟他说抱歉,他觉得不是滋味。
多年以前,那个她还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的时代开始,他以为"抱歉"这种词,她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份了解和体谅,是她给他的信任,独独属于他。
他看了她半晌,这回沉默的是他。
只是继续牵着手,在夕阳下的小径上走着。都沉默。回到旅馆里,布莱尔太太说,晚餐已经给你们送到房间里去了,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走在木楼梯上,他突然停下,说我抱你进房间去吧。
她笑着问你干嘛?像被吓到的样子。
他说不是蜜月中嘛,像个度蜜月的样子好不好?虫
她说你越玩儿越真了快别发神经了,喂这样怪肉麻的......
他拉住她不松手,到底抱着她进了房间——真正的一间蜜月房:烛光晚餐、四处可见的花瓣......倒在床上,花瓣和她的头发丝儿一起黏在他脸上,暖的暖、凉的凉。一暖一凉之间,心跳都似乎是不规律的了。
她说这真让我有一种错觉呢。语气温柔的不得了。
他忽然间涕泗具下。
她开玩笑说你不用这么感动吧,我刚刚说的是错觉。
他气结。接着喷嚏上阵,真狼狈。恼的不得了,在这种时候,犯了过敏症......
他生病了,她老老实实的陪了他三天。三天里最多的就是陪他坐在阁楼的窗台上看风景。他吃药睡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画图......待她下去给他煮东西吃了,他翻看着她的画稿。不太像是随便画的;她画功从来都是最好的,聪慧又努力,做什么都不会落在人后,迟早是要成功的......他出神的看着外面草地上一簇又一簇的白色小花,叫不出名字来,只是觉得清雅。
"这些小花看上去很像獐牙菜吧?"她端着白粥坐在他身边。米香扑鼻。
是很像。有一年暑假他们旅行,去神农架。到处都能看到开花的獐牙菜。
她说獐牙菜的小花美丽,就像绿色底子小白花的印花布。停了一会儿又说,正好在设计一组童装,这种花色给小女孩儿穿多么可爱......话题又回到工作上。
他不出声。
她坐到他身边,小心的吹凉了粥喂给他吃。
其实她不惯照顾人,他也不惯这么被人照顾。这好像是个别扭的游戏,要慢慢的才能习惯。
他吃完了,看着她。
阁楼里光线开始暗淡,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
她的电话在响,拖了好久她都没有接。好半晌,反而是他拿起来,递给她说接听吧。
她当着他的面接了电话,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见她慢慢的走到外面去,电话是一个接一个,时间越来越久,后来听到她的笑声,轻松而又愉悦。
天色完全暗下来,他已经看不到外面的小花的时候,她进来,轻轻的从背后抱住他,说我得马上会伦敦。
她柔软的手臂像水草一般,扣在他的腰间。
他说好,我们一起走。
他答应的痛快,她却有些不忍了,说你再休息一天吧。
他说不,我也得回去了。
公司里家里好几头三催四催,他只是一拖再拖,说烦了就干脆关手机。
他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种妈宝,离了父母的眼面儿,立时三刻的就会被追踪下落——我离开已经太久了。"他并没有跟她讲的是,这样来了伦敦看她,也有些缘由;只是不忍心让她跟着心急,也只想看看她的模样。
她似是明白他的处境。也明白他不想她有负担。并不多问。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说不知道那座灯塔还在不在。就看到她身形停滞一下,回头对他笑了笑,说在的吧,那是引航的灯塔。之后又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
他笑着说你这么忙,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也不是抱怨的语气,因为不是抱怨,反而觉得生疏了。
她看着他。过一会儿,终于转身过去,继续收拾东西。
离开的时候跟布莱尔太太告别。老太太请他们明年再来。
他笑着说好,我们明年再来。
在伦敦火车站出站口两人就去了不同方向,她去哪里,他没有问;他只是告诉她,他会去芳菲那里勾留半日。
她走的急匆匆的。说会去机场送他。
"等我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他到了芳菲的住处,芳菲简直不欢迎他,说他有异性没人性、妹子是早抛在脑后了。那一天他也懒得开口。芳菲看出他情绪不佳,只问了句:七年之痒......能熬过去嘛?
芳菲不提,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七年了。已经七年了。
他说这有什么,我们会有无数个七年的。
芳菲笑笑,再不发一语。
他走的时候她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机场送她。换了往常他该暴跳如雷,却忍住没有生气。电话里他们照常说说笑笑,正常的不得了。
他应该是习惯了,她说话很难算数,尤其是在他这里。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九)
在北京落地的时候第一个电话打给她,她没能接起;打回公寓,就是答录机招呼——他对着答录机报了平安。
之后......霍克斯海德之约,永远没了下文......
旺财张着嘴巴呼呼的吐着热气,呱唧呱唧舔了两下董亚宁的脸。懒
董亚宁看看旺财,一时性起,刚刚替它梳理顺滑的毛,又被他伸手揉了个乱七八糟的,看着这小子站起来猛猛的甩着毛,他说:"笨东西。"
据说狗越笨,就越是一生只能认准一个主人。比如藏獒。旺财是那一窝小犬里被淘汰的一个,拿给他的时候还得了犬瘟。卖主说这小家伙怕是熬不过三两天去的......犬舍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他偶然去参观的;也知道这种唯一不怕野兽的犬,只适合在雪域高原上生活,拘束了它,简直是罪孽;既是那样,他原本就该转身就走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鼻子干干、眼泪汪汪的小家伙,他一伸手就把它逮住了,说:"你开个价,我要了。"
卖主吓了一跳。提醒他说董先生,这是病狗。我预备让它自生自灭的。
他拎着它,它的体温真高,且神情呆滞,心里也知道怕是没的救,但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执拗,就是要带走。
卖主说狗先带走吧,以后再说。
回北京的路上,李晋说真怕等下去提那航空箱子,里面的小家伙没气儿了......他瞪了李晋一眼,说我董亚宁的狗,怎么可以TMD随随便便就死那么没出息?虫
嘴硬而已。他跟李晋同样的想法。而这种担心,在随后的半年里,他时常都有。整整治疗了大半年,病情时好时坏。他常在半夜里得带着这个越来越大的家伙去兽医那里或者通知兽医上门来急救。好几次医生都说别救了董先生,没用了......他就是不肯放弃。说这小子虽然病着可是能吃能喝的,肯定有的救。就那么坚持下来,直到它完全康复——可能是长的不容易,这家伙就更懂事。
卖主在前不久遇到他,听说狗活了下来,憨厚的汉子对着他,实实在在的说了句董先生他们都说你心狠着呢,有好狗也别卖给你,给多少钱都别......你还要狗不要,我给你留最好的。
他说我的旺财已经是最好的。转了转眼珠子又骂,我TM就算脾气不好名声不佳吧,难道会虐畜?到底拐了人家一只小的回来。
他看着旺财,忍不住又骂一句:"笨东西。"
这笨东西,在他从哈瓦那回来之后不久就遇到,也是缘分;它好像专门是来陪他度过难熬的时间的......
电话在响,他站起来去接。
女人在电话里的声音跟平常不同,又有些娇娇怯怯的味道,大约是知道前晚闯了一祸,他肯接电话,已经是意外之意外......他正对着客厅里整面墙的鱼缸,浴缸里的小丑鱼活泼好动,看到他好像有灵性一般,纷纷的游过来。他在心里默念着它们的名字,女人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听到最后一句,问他可不可以见个面、担心他不舒服呢......他嘴角一抿。
"明儿吧。"淡淡的,停了一会儿,他说:"记得给我煮好白果粥。"
************
屹湘一出电梯就看见走廊上站了两个保镖模样的男子。
这类人她经常会见到。
多数衣着整齐、其貌不扬但一定是身怀绝技又努力深藏不露。
他们俩见她从电梯出来,并没有刻意回避她的目光,反而有礼貌的后退几步,这倒让屹湘颇为诧异,稍一转身她就明白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董亚宁的包房门口,那个女孩子正伸长了两条修长的美腿坐在地上,左手拿了一只银色的小酒瓶,右手端着平板电脑,玩儿拍摄呢......看起来是悠闲自得、完全不怕打持久战的模样。
她见屹湘拿着房卡开门,又是用一声"喂"开头,算是打招呼,"你住在这里呢?"
屹湘开了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两位保镖密切的注意着这里的动向,并不上前来。她心想是啊,没有得到上面的指示,她也不闹事,他们也只能看着。
屹湘推开门便进去了。
外面也没了动静。
她洗过澡才觉得重返人间似的,听到门铃响知道是送吃的,立时肚饿。
服务员送来的不止有牛奶,还有三明治跟刚刚出炉的起司蛋糕——她需要吃点儿甜东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才能去打那工笔花鸟图的腹稿......
她看了一眼那个等候的女孩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薄毯子,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去,总之是一动不动。
心底猛的蹿升了一点点火苗子,她忙转身,立即就看到那盆红心蝴蝶兰。
"郗小 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服务员跟她熟悉了,走之前打个招呼。
她摇头说没有。待要关门,忽见着那女孩子动了一下。不,并没有醒,只是手臂在不自觉的抽搐。
屹湘愣愣的看着那女孩子只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安静。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整。并不算很晚,可她等的那个男人,恐怕今晚是不会出现了......她脚步不自觉的往那边走去。感觉到身后有目光跟随,她也不在乎。
女孩子的东西散了一地。那只银色的小酒壶,也许是屹湘格外留意,只觉得更加光华绚烂。酒气并不算重,但她烂醉。
"郗小 姐。"身后有人叫她。
她站起来,说:"叫醒她,看她随身有没有带药,喂给她吃;不然带她去诊所——如果不想她出事的话,极早让她戒酒。"
她转身绕过了那二人。
明明是走远了,酒味却越来越浓了似的——恐怕是伏特加,也许更混进去了金酒,烈到不能再烈了——你到底有什么样的伤心事,非要喝到自己如泥如土?如此轻贱自己,你可知道,有一天,你会后悔?
她的手指也微微痉、挛。
她想这个地方,她真的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也许明日回家,问问崇碧?
或者就像小冯说的,去住那满是海归的高层——认识新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
于是她给小冯打电话,说:"我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你给我选好的那两个住处了......咦,那我不妨多看看......"
夜色深沉。
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身处何处,原本无关紧要。
只是,像那样没有黄昏的阁楼,这一生,不晓得有没有缘分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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