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第五章【修】


　　宴厅里的觥筹交错，一时之间热闹非凡，中国人总喜欢借由各类酒会宴席拉拢关系，拓展人脉，陆轻浅因着她的身份和地位，在A市的时候没少被带出去应酬，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虚情假意太多，真心难辨。
　　陆轻浅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沈辰牟，他执着酒杯与人谈笑风生，从容而不迫，应对这样的场面，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似乎他生来便是如此。等到沈辰牟转过身去与人交谈，她才有机会肆无忌惮打量，无论是谁，内里总有颗怀旧的心，对于曾经拥有过的人与事，总是不由自主想去更多的了解，哪怕那些现如今已不属于自己。
　　熨帖的手工西服紧紧贴合着沈辰牟挺拔修长的身线，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代表。闺蜜岑今无数次夸赞过她的运气好，才能将沈辰牟收入囊中。对于岑今的调侃，陆轻浅均是笑而不答，运气好与否，身为当事人的她再清楚不过，她和沈辰牟的婚姻落魄收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怎么，后悔了？"宋念柔凉薄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陆轻浅才惊觉自己盯着沈辰牟的背影出神过久了，脸上浮起一抹尴尬意，不过，她并不打算搭理宋念柔，绕开她欲往别处走去。
　　宋念柔的声音不依不饶，透着轻蔑，"可惜你们离婚了，不然倒是能再续前缘"，她掩着嘴假意惋惜。
　　"虚伪！"姜如笙的声音不轻不重，直指宋念柔。
　　"你说谁呢！"宋念柔愠怒转身，却见姜如笙和陆轻浅并肩而立，"呵，我还以为谁，原来是盛**的朋友，怎么，盛夏没跟你一起来？"
　　"我家盛夏忙着拍戏，不像某人......闲得蛋疼。"姜如笙抱臂上下打量宋念柔，语气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你！"宋念柔果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姜如笙则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反正这儿是她家，有的是仗势欺人的机会，她就不信宋念柔胆子大到爬她头上去。
　　陆轻浅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拍拍姜如笙的肩膀招呼她与自己一起离开，姜如笙咽不下这口气，宋念柔更不是省事的茬，她端了杯红酒径直朝陆轻浅正面泼去，红色的液滴顺着她的发梢与脸颊流下，清洌的酒香肆溢。陆轻浅湖蓝色的礼服上也沾染了不少暗红色的酒渍，斑斑驳驳，整个人别提多狼狈。
　　"浅浅姐！"姜如笙惊呼出声，忙上前替陆轻浅擦拭，既而愤懑瞪着宋念柔，"宋念柔你发什么疯！"
　　宋念柔抱臂冷哼，意识到有人过来，她才佯装无措道，"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响动大了些，不少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小插曲，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一一投射过来，视线中心的陆轻浅尴尬异常，她糟心于成为众矢之的，无奈于不能立时遁隐，只能低着头悉数接受各类目光，她在Y市不算有名，不代表着她想以与宋念柔见报的方式来出名。
　　"怎么回事？"听到声响的姜铭盛拨开人**，正步走来，声亮如洪问道，"如笙，你怎么回事？"
　　"爸爸，她欺负浅浅姐！"姜如笙是个性格直率藏不住话的人，她指着宋念柔控诉，希望父亲为陆轻浅讨回公道。
　　"我没有。"宋念柔推脱，无辜的眼神要多无辜就多无辜，论起演技来自然还是她技高一筹，毕竟她在娱乐圈浸淫多年。
　　"你撒谎！"姜如笙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能如此不要脸，当即想撕开她的厚脸皮，"明明是你把酒泼到浅浅姐身上的！我都看到了！"
　　"胡闹！"姜铭盛板起脸色，"如笙，你给宋**道歉。"宋念柔是跟着沈辰牟一起来的，于情于理都他都得卖个面子给沈辰牟。
　　"我就不！"姜如笙傲气扭头，她和宋念柔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是我不小心撞到宋**，抱歉。"陆轻浅不希望姜铭盛姜如笙父女的关系因她而僵。
　　刚刚走近的沈辰牟闻声，身形一顿，他以为陆轻浅能漠然称呼他为前夫定然还是傲然不驯，没想到五年不见她竟变得这样逆来顺受，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交叠，她还是那个陆轻浅吗？飞扬的思绪被急切的男声打断，顾之昔拨开人**，快步走到陆轻浅身侧，低头询问她，"轻浅，你有没有事？"沈辰牟皱了皱眉，顾之昔和陆轻浅的关系亲密让他不甚滋味。
　　"你来了！"宋念柔小跑过来，熟稔挽上沈辰牟的手臂，刻意抹去的称呼，想向人昭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沈辰牟不动声色褪开她的手，她置若罔顾再次缠上去，无论沈辰牟褪开多少次她总会这样缠上去。
　　恍如没听到宋念柔说了些什么，陆轻浅转头对顾之昔说，"我没事，之昔，送我回去吧。"她同姜铭盛致歉，"对不起，姜伯父，我得先回去了。"
　　姜铭盛没拦着她，陆轻浅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客客气气嘱托她路上小心。
　　顾之昔撤下自己的西服外套罩在陆轻浅身上，环着她的肩往门口走去，路过沈辰牟身侧，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都称不上善意，顾之昔平静无波开口，"沈先生，借过，谢谢。"
　　沈辰牟冷峻着表情一言不发，脚下也没什么动作，无温的目光直直落在陆轻浅身上，似是想将她看穿。再无温的目光聚焦时间过长也会变得炽热，陆轻浅明显感受到沈辰牟的目光，她无以回应也不想回应，撇开了视线，刻意让自己忽略。
　　僵持的四人，又是两男两女的俊男靓女组合，惹得众人浮想联翩，两个男人一个是A市优秀的企业家，一个是Y市的法律界新贵，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有一个都会让人移不开眼，更何况两个。
　　还是沈辰牟边上的林虞达率先发言，他关心了一番陆轻浅后，才与顾之昔问好，他和顾之昔的关系可说深也可说浅，就看在什么环境下，眼下这环境......林虞达觑了眼沈辰牟，还是浅些比较合适。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沈辰牟紧抿的唇线才略略有些放松，"虞达，她这些年都在这里？"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陆轻浅，林虞达秒懂，回答了"是"。之后，沈辰牟便不再开口，他好似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林虞达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
　　"那个人就是拾光的生父？"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微妙而紧张，顾之昔的声音低沉又悠远，尽管他早已知道事实真相，此时此刻他还是怀揣着一丁点希望能够从陆轻浅口中听到否认。
　　陆轻浅有些懵，这些年她从来没和顾之昔说起过拾光的生父，哪怕一字半句，唯一说的一句大概是几个小时前承认沈辰牟是自己的前夫。
　　发觉到陆轻浅的沉默，顾之昔为自己解释道，"拾光和他长得很像，而你又说他是前夫，我以为......"
　　陆轻浅默然不说话，拾光长得确实像沈辰牟，有时候看着拾光那张小脸，她会情不自禁想起A市的那个人，想他如果知道自己给他生了个儿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然而那些念头冒出来的第二秒她就在心里狠狠划掉，比起让沈辰牟知道，她情愿一辈子和拾光躲得远远的。
　　她以为Y市是个躲人的好选择，不料还是遇上他，命运这个东西太过玄乎，如今她只庆幸在拾光软磨硬泡一定要跟来的时候狠心拒绝了他。而现在，她分外想念拾光，想念他的奶香气息以及肉嘟嘟的小身子。
　　"之昔，可以开快点吗？拾光该想我了。"
　　"好。"顾之昔没有过问缘由，只是将车速加快。
　　之后的路途，两人再无对话，顾之昔专注于开车，车速近于飞驰。陆轻浅恍然无觉，她侧首望着窗外，霓虹灯闪烁，巨型的广告屏上放的是新近大红大紫的女演员盛夏，屏幕上的她妩媚妖娆又不失清纯，难怪于不少男性生物对她趋之若鹜，以至于她经常能从同科室的男同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对盛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比起欣赏她，她更愿欣赏Y市的夜景，Y市曾以全国最美的夜景城市著称，她多次带着拾光到最高的电视塔上看夜景，小家伙晃着脑袋问她，"妈妈，拾光的爸爸是不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那时她怎么回答来着，她说"就是那颗最亮的星星"。现在她该如何告诉他，那颗最亮的星星回来了。
　　————
　　陆轻浅回到家时，拾光已经被阿姨哄睡下了，她同顾之昔道谢作别后上楼去看他。小家伙的睡相不怎么老实，半夜总喜欢蹬被子，每次她醒来看他，小家伙的被子总有一半拖在地上，而他整个人呈"太"字状，今晚的小家伙难得老实，被子蹬得至少还有大半床盖在身上。
　　她弯弯唇角，拉起垂在一侧的被子，小心翼翼给拾光盖上，她轻轻捋着拾光的额发，目光里满是爱怜。手指向下，落在拾光小小的酒窝上，她没有酒窝，而沈辰牟有。陆轻浅鲜少看到沈辰牟笑，自然也鲜少看到那对浅浅的酒窝，拾光不一样，小家伙在她面前总是笑脸居多，多年之前她在沈辰牟身上得不到的回应，拾光悉数给了她。
　　父债子偿吗？陆轻浅撇撇嘴，有些不乐意，这是她的儿子，为什么要扯上沈辰牟，除了最初的那个精细胞，他给过拾光什么？凭什么让他平白占自己儿子的便宜！
　　小家伙似是感应到了妈妈的气息，曚曚昽昽转了个身，揉着眼睛，糯糯开口，"妈妈你回来啦！"许是太困了，小家伙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像只睡意未醒的小懒熊，惹得陆轻浅忍不住伸手刮刮他的小鼻子，"嗯，妈妈回来了，拾光有没有想妈妈呀？"
　　"想！"拾光说完又是一个哈欠，可见其困。被拾光感染，陆轻浅也不由自主打起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来时的清醒溃不成军，现在她只想靠着枕头好好睡上一觉，如此想着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等到她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第二天又是不一样的一天。



06、第六章【修】


　　"嘶——我看这人怎么那么眼熟"，陆轻浅换好衣服坐下没多久，罗佳佳捏着叠八卦小报过来跟她唠嗑。八点半准时开班，罗佳佳喜欢花上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过来与陆轻浅探讨各类八卦，尽管后者常常表现出兴趣怏怏，我自岿然情绪高涨，罗佳佳仔细瞅了瞅报纸上的湖蓝色模糊的背影越看越是熟悉，再抬头看看陆轻浅，可不就是眼前这个人。
　　"陆轻浅，这人该不会是你吧？"罗佳佳指着报纸上的背影问她。
　　陆轻浅顺势朝她的指向看过去，报纸版面上的配图是宋念柔与沈辰牟相携的照片，她记得沈辰牟最讨厌见诸报端，连财经报纸都不愿出现正脸的人出现在了娱乐报纸上，他的用心都是因为宋念柔，对于这早就知晓的事实，陆轻浅没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
　　配图的右下角有个湖蓝色的背影，正是她，好在照片上她的脸够模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她，这也为她的否认提供了良好的证词，"这不是我，一定佳佳你看花眼了。"
　　"怎么可能，我视力5.2呢！"罗佳佳自言自语。
　　陆轻浅没有继续理她，她开始着手整理手头事宜，一些基础的门诊已经转交给这位罗医生代劳，至于更高层次的门诊交由人员她还在考虑之中，比较中意的是许医生，据说这位许医生暗恋罗佳佳良久，陆轻浅犹豫着要不要卖这个人情给许医生，便听罗佳佳一声惊呼，"天呐，这个男人就是沈辰牟！好帅呀！啧啧啧，早知道他这么帅，我就把全部身家投沈氏去，说不定还能参加个股东大会见见他本人，想想也是激动。"
　　罗佳佳无不遗憾的想，可事实是她在沈氏的持股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别说参加股东大会，就连发表个股东意见都无足轻重。作为股民二代，大学毕业那年罗佳佳从她老爹手里继承了个初代证券账号，一直炒股至今，经历过熊牛市，也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陆轻浅，人好歹也是一青年才俊，社会精英，你怎么一丁点反应都没？"
　　"我该有什么反应？"陆轻浅翻翻白眼，无动于衷，那是她再无瓜葛的前夫，她能有什么反应。
　　"算了，你有顾律师够了。"
　　"佳佳，我说过我和他只是朋友，你怎么又......"
　　"嘿嘿，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罗佳佳朝她眨眨眼，陆轻浅觉得特别无力，有些事不管她解释多少遍，总是没人相信。
　　"好了，不闹你了，马上要开会了，赶紧收拾下。"罗佳佳收起吊儿郎当，难得一本正经。
　　————
　　"陆轻浅，回神啦"罗佳佳拿手肘捅捅陆轻浅，轻声喊她。
　　陆轻浅猛然回神，"嗯，怎么了？"声音有些大，喧闹的会议室因为陆轻浅这一突兀问句而忽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将视线移过来，他们疑惑往日里最兢兢业业的陆医生开会竟然也会走神。
　　陆轻浅囧然埋下头去，罗佳佳拄着手肘遮挡装不认识，连在台前背对着他们讲案例的刘主任也忍不住投来警告的目光，陆轻浅的头埋得更低了。
　　幸好小插曲没持续多久，刘主任清了清嗓，示意大家继续。
　　待主任转过去后，罗佳佳也跟着趴在桌上，低声问她，"怎么回事你？"
　　陆轻浅扯了下嘴角，没有回答，她在想之前的报纸，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见陆轻浅又陷入自己的小世界，罗佳佳忍不住扶额，"幸好今天没你的手术，不然你就是我们院首起医疗事故制造人，恭喜你，陆轻浅，你要院史有名了。"
　　陆轻浅："......"这次她可听得非常清楚，不满地嘀咕，"罗佳佳，你能不消遣我吗？"
　　罗佳佳朝她比划了个拉嘴链的手势，又指指台前的刘主任。陆轻浅抬头一看，内心是崩溃的，她有种不详的预感，预感自己会议后会被叫去主任办公室，果不其然，会议过后，她被请去了主任办公室喝茶。而罗佳佳那个损友却趁机溜之大吉，溜过她边上时，还幸灾乐祸从牙缝里挤出"自求多福"几字。
　　得损友如此，陆轻浅只叹自己遇人不淑。让她松一口气的是刘主任找她不是为了会议上的走神，而是他之前提议的A大讲座。
　　"讲座主题早发你邮箱了，准备得怎么样了？"刘主任问她。
　　"主任，那个主题我看了，我觉得金医生才是最合适去讲的，他是那方面的专家，实践经验也比我丰富，主任，要不还是让金医生去吧。"陆轻浅老老实实回答。
　　那是一个关于互联网医疗救治的主题，她是这两年才开始接触互联网医疗，而他们院的金主任在这方面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工作经验，论起专业，自然是金医生更适合。尽管她的拒绝里有不愿回A市的私心，然而比起私心，她更不愿砸医院的招牌。
　　"金医生确实经验老道。"刘主任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接下来还有几台大手术，应该抽不出时间去A市，所以还是你去吧，瘦死的骆驼好歹比马大。"
　　陆轻浅无语，她觉得刘主任最后那句话怎么听怎么诡异，像夸不像夸，说贬又称不上，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道她是那只瘦死的骆驼？
　　然而不管是骆驼还是马，她的这趟A市之行，必去无疑，她深呼了几个吸，麻着头皮应承，"主任，我去吧。"其实她是拒绝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多久，损友罗佳佳就蹦蹦跳跳出现，"怎么样怎么样，主任说了你什么？"
　　陆轻浅自动过滤罗佳佳眼里藏不住的好奇，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你要失望了，主任什么都没说。"
　　罗佳佳惊恐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她上次就打了个瞌睡都被他训好久的说！
　　陆轻浅掩嘴而笑，罗佳佳的反应太有趣了，那么喜欢强调记录的主任怎么可能不训斥她呢，只不过那时她的心思一门儿全在A大的讲座上。
　　"对了，下礼拜，我要去趟A市，佳佳，拾光就拜托你照顾一下。"她暂时还不想带拾光回A市，如果可以，她希望拾光的存在永远是个秘密。
　　罗佳佳脱口而出，"你的那个律师男友呢？"接收到陆轻浅的白眼她忙改口，"是顾律师。"
　　"不想麻烦他。"
　　"那你就好意思麻烦我？"这下子换罗佳佳翻白眼。
　　"谁让你是拾光的干妈呢？"
　　罗佳佳哼哼着表示这个理由能接受，"放心，到时候我保证还你个完好无缺的儿子。"罗佳佳越是这么说，陆轻浅反倒是越不放心，她隐约能看到儿子哭着喊"妈妈，我不要"的未来，她瑟了个缩，为自己的决定迟疑了许久才终于确定。
　　****
　　沈辰牟在Y市的行程安排的是三天，因为突如其来的房产文件，他决定再缓两天回A市，遂吩咐乔元将订票日期退后。宋念柔此番来Y市原本就是行程之外，一听沈辰牟还要缓些日子回去，心有余而剧组不等人，只能愤愤然先行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嘱托乔元将沈辰牟的近况一一告知她。
　　乔元其人，在公为沈辰牟的首席助理，在私为沈辰牟三姨家的外甥俗称远房亲戚，自然是一心向着沈辰牟，又鉴于这位宋**在沈氏乃至在沈辰牟心中的地位，尽管不情愿也只能勉强应承先，至于后续后续再说呗。
　　酒店套房里，沈辰牟翻阅着那两份文件，确属两处房产已归置他名下，他摩挲着纸张，揣测着姜铭盛的用心良苦，一不留神，锋利的纸张在他手上割出一道划痕，刺痛感伴随着血珠冒出，他不甚在意抹去血痕，打开手机给林虞达拨去电话。
　　"沈辰牟，我是人民公仆，很忙的好不好。"林虞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呵责沈辰牟浪费他时间，"那宅子你都多少年没回去了，搞不好早就一堆破烂，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家睡大觉。"说话间，林虞达又是一个大哈欠，哪里还有电视上的意气风发。
　　沈辰牟不言，沈家老宅于别人或许是一堆破铜烂铁，于他却是珍宝，那里埋葬着他的童年、他的梦想，那是林虞达永远不会懂的体验，此刻，他兀自后悔着为何要带这个不解风情的人过来。
　　沈家老宅是一幢清代留下来的建筑，为保护古迹，门前的青石板路一直没换成水泥路，车子一路颠簸，最后停歇到沈家老宅门口。沈辰牟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车门下车，林虞达揉着被颠疼的腰背跺着脚紧随其后。大门打开，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里俱是一颤，曾经气势恢宏的沈家大宅变成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一片狼藉。半人高的草墙，惊起而飞的麻雀，无一不昭示着这里的人迹罕至。
　　"谁？"苍老空幽的声音响起，惹得林虞达"啊啊啊"惊叫不已，沈辰牟汗颜某人的胆小，更加嫌弃自己邀他同来。
　　老者闻声而来，他们亦闻声而去，直到一个身着灰色粗布麻衣的老人出现在视野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是谁？"
　　"武爷爷，是我，辰牟。"沈辰牟动容上前搀扶着老者，他认得眼前这位老人，他从爷爷在世起就一直以管家的身份住在沈家。
　　"小少爷？"老人仍保留着旧式人家的称号做派，他仔细打量沈辰牟，有些不确定地唤他，一双老眼满是浑浊。他声音哽咽，"没想到我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再看看小少爷您，一定是老爷保佑。"老人双手合十，虔诚感谢。
　　老人带着他们四处参观，絮絮叨叨讲述那些年，"小少爷，当年你们搬走后没多久，这宅子经历了一场大火......"在沈辰牟和林虞达不知道的故事里，那场大火烧破了一切，即便周围的人们极力挽救，也只剩下一个残败的躯壳子，"亏得那场大火，买宅子的那个人再也没出现过，我和老伴就一直住在这里，想着你们一定还会回来，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惜我老伴没看到......"回忆起老伴，老人老泪纵横。
　　料是林虞达这样吊儿郎当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更遑论沈辰牟，在老人的讲述中，他数度哽咽，这个为沈家鞠躬尽瘁一辈子的老人，至老也为他们守候着沈家，言语已然无法表达他的心情，唯有相携的手才能传递他的真情。



07、第七章【修】


　　午饭时分，老人留他们用午饭，四菜一汤是真的四菜一汤，米饭也因为水加多了甚至有些稀糊，老人憨憨地埋怨自己没有好吃的来招待他们，沈辰牟却丝毫不介意，就着汤和菜吃了两碗之多，有时候，粗茶淡饭抵得过世间一切的山珍海味。就连尝遍珍馐嘴巴刁钻的林虞达也很给面子吃了两碗，老人这才确定他们是真的没嫌弃。
　　用过午饭，沈辰牟和林虞达又陪老人说了会话，之后便打算回去，老人依依不舍送他们到门口，要他们下次一定再来，沈辰牟红着眼眶回身抱了抱老人，郑重向他承诺下次一定还来看他，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见面竟是永别。
　　回去的路上，沈辰牟的情绪仍被沈家老宅渲染，"虞达，我没拜托过你什么事，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你不说我也知道，放心，我一定帮你照顾好武老爷子。"
　　"虞达，谢谢。"这是沈辰牟发自肺腑对林虞达的感谢。
　　"咱俩谁跟谁，竟然还跟我客气。"林虞达嘴上说着嫌弃，心里满是享受沈辰牟的感谢。
　　林虞达要先回市政大楼，司机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窗外的景致从低矮的平屋逐渐拔高为林立的高楼，来时，沈辰牟的感触并不深，反倒是回过一趟祖宅，变化感非常强烈。如今的Y市已经成功从一个徘徊在一线二线之间的城市跻身为超一线城市，最大的功劳莫过于政府。
　　作为政府机关一员的林虞达自然是骄傲的，他指着车窗外的一幢幢大楼一一为沈辰牟解说，"最高那幢是盛庭的产业，第二高的是金科大楼，你看，半圆的那个建筑就是开元酒店......"林虞达如数家珍介绍着，初时沈辰牟还给面子送去一瞥，重复动作多了，乏了，他闭上眼睛连睁开都不想睁开，林虞达仍旧滔滔不绝，"你看，这幢中规中矩的大楼就是我们这最大公立医院，对了，陆轻浅就在这上班。"林虞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有何不妥，依然自言自语，"还有那个......"
　　因为某个熟悉的名字，沈辰牟眼皮一跳，余光扫向医院大楼，他不明白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态，只是莫名的想要去看看。市立医院四个烫金大字被挂在医院大楼的入口处，门口是来来往往的人**，患者、家属、访客应有尽有，而她在哪个科室，此刻又在做些什么，他无从得知。
　　出众的大楼介绍完毕，林虞达歇了口气，瞧见沈辰牟的眼睛又睁开来，他侧首问他，"说真的，Y市现在发展这么好，你真不打算来这边开家分公司？"
　　沈辰牟复又闭上眼睛，"再说吧。"
　　"真是奇了怪了，以前问你你都说不来，怎么现在突然转性了，等下了，你该不会是为了陆轻浅？"联想到这种可能，林虞达脑海里冒出"余情未了"四字，这倒像是沈辰牟回干出来的事。
　　"你到了。"沈辰牟抬眸示意他看窗外，他的语气平平，几乎没有夹杂任何情绪。
　　林虞达当他心虚转移话题，也没戳破他，在他看来，陆轻浅和沈辰牟在一起远比沈辰牟和宋念柔在一起合适多了，既然沈辰牟对陆轻浅还有余情，他这个当朋友自然得助上一攻，于是他好心提供了另一个消息，"我听说陆轻浅过两天要去A大做什么讲座。"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虞达扬长而去，也不顾沈辰牟有没有听见。
　　****
　　出发去A市的前一天，陆轻浅特意提前下班去幼儿园接拾光放学。她来得比往常早，因而有足够的时间带拾光出去吃饭，在人人都嫌弃外界食物环境不卫生的今天，陆轻浅仍旧享受带着拾光在外用餐，吃饭吃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环境和心情。以她目前的工资水平完全担负得起两天一次的在外进餐，可是考虑到现如今的食物安全问题，她将频率降低为一周一次。
　　在等拾光下课的空档，陆轻浅顺便给罗佳佳打去电话，邀她共进晚餐。
　　"陆轻浅，你至于吗？不就出两天差，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你又不是不回来了。"罗佳佳数落陆轻浅的小题大做。
　　"妈妈，你不回来，你要去哪？"小孩子总是容易抓错重点，就像此时，拾光嘴角一弯，就这么毫无征兆哭起来，妈妈，你不要拾光了吗？以后拾光会听话的，妈妈你不要走好不好？"
　　陆轻浅埋怨地瞪了罗佳佳一眼，而后安慰脑洞过大的儿子，"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拾光，妈妈最爱拾光了！拾光听话，妈妈只是去出差，马上就回来了，拾光要是想妈妈了可以打电话给妈妈，嗯？别哭啦？再哭就不帅了。"
　　"嗯，拾光不哭，拾光是最帅的。"拾光嘟着小嘴继续抽噎。
　　陆轻浅扶额无奈，她的儿子可是典型的要面子，吐槽归吐槽，她这个当娘亲的还是要捧自家儿子的场，"对，拾光最乖啦，等妈妈回来一定给拾光带礼物，拾光想要什么呀？"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说道，"要奥特蛋！"
　　"噗——咳、咳、咳......"罗佳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蛋涨得绯红，十有八九是少儿不宜。
　　陆轻浅则汗颜于这年头的小孩玩具流行复古风，奥特曼是她小时候那个年代男孩子最喜欢的玩具。她没想到二十年后竟然流行起奥特蛋来，她虽然不知道奥特蛋长什么样，私以为奥特蛋应该是孵奥特曼的蛋，"好！妈妈一定给你带来奥特蛋！"她信誓旦旦向拾光保证，后来的铩羽而归又是另外一回事。
　　————
　　"妈妈，那个是顾叔！"拾光指着不远处刚刚进门的男男女女同陆轻浅说，他朝顾之昔的方向挥手，"顾叔！顾叔！"叫个不停，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
　　童音清脆而尖锐，陆轻浅忙捂住拾光的小嘴，用目光向周边人致歉，而后板起脸色，"陆拾光，妈妈不是告诉你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你刚刚有没有做到？"
　　"妈妈，我错了。"拾光低下头去认错，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又是一阵惊呼，"顾叔！"
　　"拾光，你好呀！"顾之昔抚摸着拾光的小脑袋，"孩子还小，别对他这么凶。"嗓音低沉，满满都是护短意，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即便不是父子，也离父子不远了。
　　罗佳佳识趣地没留下来做二百五十瓦的大灯泡，她给顾之昔让开位子，"那个，轻浅啊，我明天再过来接你，现在先走啦。"说罢还朝陆轻浅暧昧地眨眨眼。
　　陆轻浅还没反应过来，罗佳佳一遛弯跑没影了，医院里举行运动会都没见她跑这么快过。
　　自那日姜铭盛的寿宴后，她再看到顾之昔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然而多年的交情逼迫着她一定要面对，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忘怀之前的，她扯开笑容问顾之昔，"之昔，你怎么在这里？"
　　"所里的同事过来聚餐。"顾之昔忽略同事投来的好奇眼神，他低头扫视了眼桌上几乎未动的食物，同陆轻浅说，"等下吃完，我送你们回去。"
　　陆轻浅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之昔你先回去吧，你同事他们该等急了。"
　　顾之昔蹙起眉头，脸上显现出不悦，他明知道陆轻浅在躲着他，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下次再见。"他又同拾光道了别，这才迈开步子往同事那处走去。
　　"妈妈，顾叔好像生气了。"有时候，小孩子的洞察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陆轻浅沉默着不答，她催促道，"拾光，快点吃饭，吃完我们回家。"
　　意识到妈妈心情也不好，拾光听话地点点头，加速拨动手里的小勺子。
　　****
　　第二天早上，罗佳佳开车过来接的她，她送陆轻浅到及后场就先行回去了。陆轻浅托运玩心里，等在候机大厅里百无聊赖，随手点开微博刷起来。她首页上的最新微博还是几个月前，由此可见她非低头一族。她按住界面往下一拉，瞬间就后悔了，推送的第一条消息是关于宋念柔的，媒体猜测她能否取得沈氏新产品下一季度的代言。
　　陆轻浅撇撇嘴，媒体的捕风捉影技术太渣，按着沈辰牟和宋念柔的关系，需要猜测吗，那是显然的是，可是，究竟是显然还是必然与她有关吗？
　　"前往A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登机广播开始响起，陆轻浅管好手机，浙财起身往登机口走去。她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座，拿出随行的眼罩带上，长途飞行最好杜绝胡思乱想杜绝无聊的办法就是睡眠，放空式的睡眠。
　　陆轻浅舒展全身肌肉，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做好入睡前的最后准备。
　　一道低沉无温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