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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出生在薄情的冬雪中。

  如他们所盼所祈,伴随浓稠的血腥,在母亲的身下瑰丽盛开。

  父亲见到她的时候,似乎哽咽了,他手掌的温度很烫,在她的皮肤上柔和的摩挲,清冽的声音,俊秀的模样,眼角含泪,这是她的父亲,顾博舜。

  顾家是有名的军人世家,人才辈出,功绩优越。

  她知道爷爷是一个伟大的人,是正直的司令官,年轻时为国家冲锋陷阵,威武磅礴,谁人惧他三分。

  可他是个温柔的老人,他喜欢品味骨瓷茶杯中的君山银针,在宣纸上大气的提笔挥毫,时而像个孩子般与父亲怄气,像个普通人,只是岁月留给他的痕迹很深。

  她伸出小手抚拭他额角的皱纹,爷爷慈祥的微笑,在她的脸上留下潮湿的吻。

  爷爷喜欢她,她回以她稚嫩的微笑。

  爷爷似乎更是喜爱她,因为他苍白病态的脸上溢满了红光。

  她是个娇柔的女孩子,爷爷像得到了宝贝,溺爱至极。

  后来那一夜,顾家大宅的半空盛放寂寞的烟火。

  霞明玉映,璀璨鲜明。

  很美却很短。

  爷爷顾怀宗站在书香萦绕的书房中,用一支昂贵的毛笔,这样废寝忘食的写着。

  满纸字符,独一“遥”字活灵活现,墨色盈盈中,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宣纸温柔,至此以爱之名,为爱而生,赐予“顾遥”,愿他们深爱的小姑娘一生逍遥无忧,一生安心如意。

  好字,好字。

  妈妈陆辛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发垂肩,黝黑的像海底的水藻,骄傲的漂泊着。

  她很爱父亲,她时常会与父亲拥抱。

  父亲会用好看的唇仔细的吻过母亲温柔的脸,她眉眼如春,即便责怪却深存爱意。

  她注视着,不懂什么,却尤是高兴。

  她居住的大院庞大而规整,繁茂的桂树排排挺立在道路两侧,蜿蜒着的分岔路口通往深幽的尽头,大理石的地面光滑的映着天空,衬得明亮而洁净。

  隔壁有两个奇怪的爷爷,吵吵闹闹,妈妈说他们与爷爷是出生入死的革命战友,深入骨髓的友谊无以言明,无以斗量。

  梁爷爷拥抱她的时候,白白的胡渣将她白嫩的小脸刺得发痒,可他是像爷爷一样温柔的人,唇角有着淡淡的花香。

  他说,老顾,我们给两个小宝贝定下娃娃亲好了。

  爷爷不置可否,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她的小指头,总是诚惶诚恐,怕是弄疼了她。

  第二天,唐爷爷气呼呼的赶来,怀里揣着一漂亮的小人儿。

  他生的柔柔弱弱,眉眼清媚,皮肤如雪,怯生生的,可他是男孩子,怎能生的如此好看?他看着她,眼睛里却很冷,似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以为他的魂魄找不到家了。

  唐爷爷不高兴,与梁爷爷吵得不可开交。

  他说,我家的小阿简与遥遥才是般配的一对儿,你这梁老头,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爷爷很是苦恼,抱紧她,梳理她额角纤细的发丝,摘下梨花扎在她的耳边。

  我们遥遥,会自己选择。

  爷爷笑着说。

  像春日的阳光一样。

  梁家的小知安,穿着深蓝色牛仔背带裤,坐在她身边,生疏的咬着食指。

  她试探的伸过手指,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毫不休止的。

  嘴里咿咿呀呀。

  他很温暖,让她想要靠近,可他涨红了小脸,一动不敢动,对这一切感到陌生。

  他骨子里是温柔的,她那样相信着。

  后来多少年,她对于此定然遗忘丢弃。

  风雨飘零,只忆起当日的窗台落日,美不胜收。

  时光漫流,韶华荏苒,三人从未改变,唯只平衡消逝不再。

  就算是一种劫难,也算是一种珍贵的经历。

  陆辛坐在丈夫的身旁,眼中唯有女儿骄阳般的笑脸。

  她要是未卜先知,也算是一种福气。

  要是能够料想多年后的某一墨色深秋,她终于独当一面的小女儿,曾如花般的小女儿竟如颓败的梨花,簌簌的落下了枝头。

  那时或许她不会伤透了心。

  顾遥站在陆辛的面前,眼中没有痛苦,心中却已是万念俱灰。

  “我不会嫁给他,死也不会,就让爷爷,死了那条心。”

  后来再想,唯有心头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不嫁就不嫁。

  这般幽咽,这般泫然。

  那孩子,实则错过了那人,好多好多年。

☆、第二章

  顾遥这年五岁。

  两根小短腿在地板上蹬蹬蹬的跑,半个身子趴在圆桌上,露出一双眼睛痴痴望着那小块翻糖蛋糕,顾博舜见女儿嘴角悬挂的口水,笑了,说:“遥遥,来,跟爸爸说,新的一年要跟爷爷妈妈说什么?”

  顾遥咬着胖乎乎的拇指,眼珠子转了转,说:“祝遥遥生日快乐!”

  顾博舜挑眉,手中拿了叉子,开大口作势要吃色彩斑斓的小蛋糕,顾遥急了,眼眶噙了泪珠,“遥遥知道说什么,爸爸不要吃遥遥的生日蛋糕……”

  听闻楼梯木板的“吱呦”声,是顾老攥了红包走下楼来,刚落稳步子,小腿霍的巴上一团软绵绵的玩意,小姑娘扎着漂亮的羊角辫,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仰头,嘴里甜甜的:“爷爷新年快乐!”

  顾老乐了,一贯不苟言笑的脸上红光满面,顾博舜笑个不停,瞪了一眼小姑娘:“古灵精怪!”顾遥得了赏钱就跑到厨房里跟陆辛显摆,陆辛正跟知安妈妈秦愫一准备年夜饭,见小姑娘眉飞色舞,嘴角还粘着翻糖蛋糕的残渣,陆辛笑着抹了把手上的水,说:“你又偷吃蛋糕了不是,明天才是遥遥的生日喔,你今天吃光了,生日的时候妈妈可不管你喽。”

  这可把顾遥唬住了,她愁眉苦脸的看看陆辛,再看看秦愫一,秦愫一恍若未见,掩了面偷偷地笑,说:“哦,明天生日遥遥就不能吃蛋糕了,真可惜,也不能吹蜡烛了……”

  顾遥撅嘴沉思了片刻,瞬如醍醐灌顶,掏了掏小花裙的口袋,捏着皱巴巴的红包说:“遥遥有钱,爷爷给遥遥的钱,遥遥买个更大的蛋糕!”

  窗外烟花盛开,照亮了半个夜空,辰光熹微,顾遥被顾博舜举到了头顶,兴奋的手舞足蹈,梁知安站在宽阔的大道上冲窗户挥手,手中的仙女棒灿若繁星,少年一脸稚气,身影纤细伶仃,被火光衬得笑容明媚如春。

  顾遥被梁知安的搞怪动作逗得“咯咯”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却总是,习惯性的,忽略那站在知安身后,不远处的唐简。

  那个倾城少年,与世无争,捻根仙女棒蹲坐在雪地推旁,看着雪花渐渐化为了水。

  三户住的近,节日时节自然团圆同乐,这便是成了习惯,一同过年的习俗持续了许多年,热热闹闹,餐厅中央摆张诺大圆桌,众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欢天喜地,氛围热忱。

  吃过年夜饭后,三个小辈依次端茶敬献一众长辈们。

  梁知安牵着顾遥的小手,手掌承了茶托,嘴里像是抹了蜜般,“爷爷妈妈爸爸姨姨伯伯新年快乐!”

  梁爷爷一口饮尽,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盈盈,“好孩子,还不带着你小媳妇儿去吃甜点?”

  得到了特权,梁知安欢呼了一声!顾囡囡跟在梁知安的身后,圆团团的一蹦一跳,跟个小跟屁虫似的,别提多喜感。

  唐简不声不响,正襟危坐,一小块杏仁酥啃了半晌,秦愫一再递给他一块儿,他却摇头说不要了,后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板凳上看春节联欢晚会。

  唐简生的桃腮杏面,性格腼腆内向,活像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孩,秦愫一没有女儿,总是对他越看越喜欢,于是连哄带骗的将小唐简梳妆打扮一番,蕾丝的小洋装穿戴整齐,拉了他在大家面前展示片刻,这件事后来被众人们津津乐道了许多年,直到如今,那张被顾博舜凝固的娇羞照片还静幽的躺在他们回忆的相册里。

  顾遥塞了满嘴的点心,听声蹬蹬蹬跑出来凑热闹,见比自己漂亮许多倍的唐简站在大人们的视线中央,夺取了属于自己的大部分关爱,于是鼻子里呼呼的出气,冲上前去伸手一把扯坏了唐简头上的粉红色蝴蝶结。

  发丝缠连在发夹周围,她的力气猛得很,唐简痛得闷哼一声,发夹连带着被攒下几根黑发,她急欲讲话,点心渣顿时喷了出来,沾着口水一股脑的洒在唐简崭新崭新的衣服上。

  大人们一见小姑娘任性了不高兴了,赶忙上前劝架。

  那时唐简生的矮小,只稍稍比顾遥高出那么一小截,顾遥但踮脚便足够触到他的头顶,他垂眸望着她,小姑娘圆脸蛋皱皱的,恼羞成怒的眼睛狠狠眯着,腮颊上微泛布红潮,丑丑的,傻傻的,他的眉梢上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咧着嘴,弯着眉,像个普通孩子般没心没肺的大笑。

  如此爽朗,如此好看,如此……珍贵。

  大人们不动声色的退回原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心口暖暖的,唐爷爷眼角抿含了泪,梁爷爷安慰的拍拍老友的肩膀,“我们阿简,笑了,你怎么哭了呢?”

  唐简转过身去,歪颈张望,唐爷爷别过头去,偷偷地拭泪。

  顾遥依旧紧拽唐简的小洋装,有股誓不扯坏誓不罢休的势头。

  唐简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的疼,他颤抖的蹲下,手臂环住自己,身体里疯狂的叫嚣。玻璃破碎的声音,火油燃起的味道,女人痛苦的表情,他肝胆欲裂,世界天旋地转。

  然后他亲眼看着,汽车在滔滔火焰里,尸骨无存,归为黄土。

  他都忘记了,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忘记了呢。

  那爷爷……你还能欺骗我吗?

  阿简不是孤儿院的孩子,阿简不是被抛弃的孩子,阿简的爸爸妈妈……

  都死了。

  手背上偶然覆上一份温暖。

  他睁开眼睛,她楚楚可怜的凝视他的眼睛,像是做错事般咬了咬下唇。

  “弄疼你了……对不起,妈妈说道歉的才是好孩子,你不要哭了,我.....我把小熊饼干分给你。”

  张开手掌,牛奶的浓醇散布在空气里,她的掌纹清晰蜿蜒。

  唐简试探摩挲脸颊,却是一手的泪,滚烫滚烫的。

  顾遥努嘴,猫腰伸手在他的发顶上,学着父亲安慰她的的模样,一点一点的抚摸。

  她手掌经过的地方,燃起了阵阵温暖。

  “阿简,爷爷对不起你。”

  唐爷爷叹了口气,老眼模糊。

  我们阿简,今年七岁了。

  我们阿简,学会微笑了。

  我们阿简,深爱着爷爷。

  我们阿简,就算失去了父亲母亲。

  还是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对吧?

  在那一天,他俱都忆起,几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过后唐家只剩下了粉末。

  

☆、第三章

  梁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梁蕴便是那知安的父亲,与梁老同是部队出身。

  小儿子梁昀,不同于大哥粗犷豪爽的大男子气概,偏偏知书达理,善书善言,温润如玉,许多年前便叫梁老送去国外留学,沾染些洋墨水,可一去便是八年之久。

  顾遥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大人们口中的‘翩翩公子’。

  人如其名,春光明媚,风度翩翩,美如冠玉。

  似乎用尽世间一切词汇都无法形容这位温柔的小叔叔。

  小姑娘怕生,家中来了陌生人,便直往陆辛身后躲,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松鼠一样。

  梁昀与旁人打过招呼后,目光终是落在那小小的影子上。

他微笑,她瘪嘴,他靠近,她后退。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发射几个糖衣炮弹,便立即能缴枪投降。

  “遥遥,你喜不喜欢巧克力?”

  梁昀晃晃手中精美的铁皮盒,她佯装矜持,扭过头去假装望向别处,眼角的余光却每每不由自主的调转。

  他扭开盒盖,其中形状不一,五彩斑斓,丰富的可口,是国外进口的巧克力。

  “遥遥,这么好吃的巧克力,你不喜欢小叔叔要送给知安啦,那知安便有两盒,而遥遥一盒也没有。”

  顾遥看看陆辛,再看看顾爷爷,咬唇笃定的站起身来,慢慢走近他的身边。

  梁昀笑呵呵的将盒子递给她,她眸光微闪,瞥见不远处的陆辛皱了眉,呢喃片刻,终是憋出蚊声般的一句:“谢谢你……小叔叔。”

  梁昀粲然,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没关系。”

  她怔愣,端视他迷离的微笑。

  “你会跟我玩吗?”

  知安去上小提琴课程,阿简学钢琴,她的身边没有他们的陪伴,想到他会拒绝,她大着胆子询问,这样是否会像个大人呢。

  梁昀颔首,眉眼栩栩如生,“好。”

  她咧开了嘴,上前一步。

  他不费余力的抱起她,“那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她点头“嗯”了一声!后转头目光询问陆辛,陆辛笑着点头,嘱咐了些什么,便目送一大一小消失在大院外。

  平日里,三个小伙伴出门游玩的机会少之又少,因家大业大,并无人看管三个娃娃。

  不过一趟游乐园,顾遥着实尝到了甜头。

  于是,趾高气昂于她的小伙伴们,旋转木马、碰碰车、卡丁车,添油加醋即描述的眼花缭乱,梁知安仰首听得着迷,脸上浮现羡慕之色,唐简拿钢琴乐谱,眼睛里染了霜,写写画画不以为意。

  于是第二天早晨,梁知安睡眼惺忪,纠缠梁昀不止。梁昀好脾气,后便将耍懒的梁知安抱起放在腿上,把抹好果酱的切片面包拿给他。

  梁知安咬了两口,说:“小叔,我也想去游乐园。”

  梁昀那时也仅十八岁,却显得成熟稳重,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摘了眼镜,然后捋顺小伙子扫在眼前的乱糟糟的头发,说:“知安今年八岁了吧,嗯……是男子汉了吧?”

  梁知安一听这个眼睛噌的亮了,略加兴奋的手舞足蹈,“对!我是男子汉!我昨天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了呢!”

  梁昀闻言眉角不动声色的弯了弯,说:“男子汉都不会去游乐园的。”

  梁知安大眼眨巴眨巴:“可是遥遥去过游乐园了啊。”

  “遥遥是女孩子,怎么会是男子汉?”

  “才不是那样哩,遥遥每次吃饭都要扒这样一大碗米饭!比我和阿简吃的都要多!”他说着还用手比划给梁昀看,语气极其坚定。

  回想到昨日一日之旅,某个小女孩吃了一个奶油冰激凌,满满一碗奶油焗饭,外带一小块可乐饼,小肚皮撑得圆圆的,嘴角尤挂油渍,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发笑。

  他低低的笑,神思飘散到千里外。

  梁知安不乐意,摇晃他小叔的肩膀,“小叔小叔!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梁昀回过神来,柔柔的安抚调皮捣蛋鬼,说:“过两天C市有一个超大型的展览会,展品是英勇无敌的变形金刚哦,那么知安,游乐园与变形金刚展览会,你要选择哪一个呢?”

  梁知安耳朵竖的老长,沉思片刻,神情坚如磐石:“变形金刚!”

  梁昀喘了口气,终于糊弄过去,想到自己的实验报告还未写完呢,怎能让这孩子乱了心神呢。

  可是怎样呢,待到第二日,蓬一头毛茸茸的小女孩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跑进梁家。

  他对付知安的那套说辞顿时烟消云散。

  顾遥装无辜,扭扭捏捏:“小叔叔,你还能带我出去玩吗?”

  他无奈的叹口气,却不忍拒绝,“那遥遥,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绝对不可以告诉旁人,好不好?”

  小姑娘努力点点头,嘴角还有着巧克力的痕迹,空气中的味道甜腻的不像话,他的心如同那滋味,柔成了摊水。

  流光易逝,他一老大不小的男人,年龄差不少,那一乳臭未干的死丫头,怎么那么不省心,那么惹眼,那么猖狂。

  还会被自家侄儿骂道胳膊肘往外拐,拐就拐吧,那么多年,连心-------都拐丢了。

  后来目睹她与知安、唐简之间的爱恨纠葛,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算是吧,可那时他还能笑着对她说,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绝对不能。

  其实那种心情,像是养育多年的女儿嫁了,心里有点伤心,有点不舍。

  但还是心酸,心酸到他不敢再看一眼,汽车后视镜里的她,在深爱她的人怀中,流泪说再见。

  如此这般,细水长流,她慢慢成长的岁月里,直到尽头,她还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任何感情。

  即便他从未开口,即便他一直留守。

  她的长腿叔叔,还是只能存在于她的童话里,不曾见光。

  *********

  小姑娘这两天巧克力吃多了,上火了,生了满嘴口疮,咿咿呀呀的直喊痛,整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腮帮子肿的老高。陆辛无奈,榨了苦瓜汁喂她喝,顾遥死活喝不下去,连哭带闹,陆辛生气了,干脆撂了不管她。

  顾博舜安慰好妻子,抓了熊娃娃哄逗顾遥。

  “遥遥不听话,知安和阿简就不会来找我们玩了。”

  小丫头衡量片刻,还是妥协,憋气咕嘟咕嘟整杯咽下肚,表情皱成一小团,舌头麻的半天没缓过劲来,顾博舜掏出一小块冰糖就给她塞进嘴里,顾遥晃晃脑袋,大口的呼了口气。

  夏日火热,大院里的栀子花开的旺盛,白玉无瑕,晶莹剔透,三个老人喜欢种些花花草草,每日晨光微染绿叶时,修修剪剪,露水冰凉着手心,一杯清茶,一缕薄阳,像是觉得完整走过了昨日一天,他们又活了下来。

  这样数着日子,数着花开的朵数,数着何时能看到小辈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

  梁老总是唠叨啰嗦,说那些年的战场,我都没怕过死,这夕阳晚年了,我却贪生怕死依依不舍起来,真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犹豫的又是什么。

  这种时候,唐老总然与之唱反调,不高兴的皱着眉头说:“不就是想看你们家知安娶了媳妇,趁没死前抱上个咿呀学语的重孙子,然后兴高采烈的进棺材嘛!”

  梁老笑呵呵,不与他计较:“你还别说,我还真就这么想的,我啊,就想看着知安与遥遥啊,幸幸福福的结了婚,有了美满惬意的生活,只要让我等到那一天,让我马上进棺材我都没有怨言。”

  三个老人噙了口香茶,阳光温暖骨骼间,即便拌嘴即便冷战,那之间的羁绊却愈来愈深。

  “你看,那两个孩子结束了课程就往你们家跑,我这望着,就想起许多年前我那点花花j□j了。”唐老说完另两人都呵呵笑了。

  “梁老头,说起那些个我就生气,我们家玉芬是不是还与你有过一段情史……”

  得了,又拌起嘴来了。

  顾老不理睬二人,仅仅喝茶赏花“看电影”。

  不过,来日方长,谁还能预知未来呢。

  梁知安与唐简来家里找顾遥玩耍。

  顾遥半边脸敷块冰毛巾,眼神里楚楚可人,像只小病猫,心情低垂,不言不语,唐简静静的看着她,一点笑容也没有。梁知安心思最多,环顾周围,见顾家的房子宽阔敞亮,盘算片刻终于决定玩捉迷藏。

  唐简最先当鬼。

  他趴在书柜上数数,一、二、三、四……

  梁知安手牵顾遥穿梭在古旧的楼梯上,她腿短身子沉,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脚步也更柔和,光影旋绕间,唯有他掌心的温度格外真实,她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溢出了甜甜的笑容。

  他拉开衣橱的门,面露焦急。

  “遥遥,快快,躲进去!”

  顾遥听话的迈进,层层衣衫骚动着她的鼻尖,她一动不动的缩在角落里,阳光的味道充斥满满,梁知安的脚步渐渐远去,他运用分散作战,躲藏在另一个房间里。

  她其实不喜欢黑暗,空无一人的空间里,似乎被所有人抛弃。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听得出那是关于唐简的声音,他的指尖划过衣橱,隐隐约约,窸窸窣窣,她心脏像是涌上了嗓子眼,连同口疮都忘记了痛。

  “遥遥?”

  他清冽的嗓音,如抹清泉,不骄不躁。

  她不答话,紧紧闭眼,手指抓紧衣角。

  他滞怠片刻,由远至近,步伐平稳,竟慢慢消失不见。

  她大大的喘气,心跳平息过后得意的挑起了眉,而后又略略的担心起梁知安。

  她小心翼翼的拉开衣橱的拉门,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见楼梯口无一人所在,便蹬蹬蹬小跑进书房,脚步放的极轻,感觉像是做了缺德事,见不得人似的。

  顾遥没想到梁知安恰好躲在书房的办公桌下,听见声响,她猛地回头,却见梁知安做了个“嘘”的手势,并招呼她过来。

  办公桌下阴暗潮湿,空间狭小,他和她紧贴在一起,他衬衫的肥皂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什么都不懂,竟觉如此紧张害怕。

  梁知安位于最外侧,他不时探出头打量外界情况安全与否,而胳膊下意识的,将顾遥保护在最里,一丝不漏,那股温暖,沁入心田。

  半晌,唐简终是找到二人。

  只不过,顾遥骨软筋麻,双腿血液流通不畅,站起时一个踉跄,手肘顿时碰到办公桌上的青瓷花瓶。

  “啪!”

  花瓶粉身碎骨,一毫一寸,无以修复。

  三个小伙伴吓傻了眼,顾遥更觉恐惧,那花瓶,价值不菲,正是爷爷最爱之物。

  梁知安柔声安慰她,挺身将她护在身后,神情不豫。

  顾博舜、陆辛闻声赶来,见三人无恙,又望了眼碎了一地的花瓶,顿时吸了口气。

  “你们三个没有事吧,没有受伤吧?”

  三人乖乖的摇头,表情复杂多变。

  顾博舜戴着手套弯腰捡起碎片,清理片刻,见三个小孩脸上惊慌失措,眼睛转了转,又问:“那这是哪个小坏蛋干的好事?”

  他们哪里听得出顾博舜话中玩笑的意味。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我!”

  “是我!”

  顿时异口同声的大喊,梁知安与唐简面面相觑,然后低头垂手,极其委婉。

  顾博舜怎么能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愣了一会儿,脸上只是笑,眼神偶尔幽幽的瞟向自家女儿,小丫头手足无措的躲在知安身后,忐忑不安的望望阿简望望陆辛,眼角噙了泪。

  不过,当晚,小顾遥却还是认真的对爷爷认了错误。

  顾老哪里会生气?放在手心里怕化了,每每放在心里宠溺,他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哪里要责怪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反正,这花瓶……又不贵!重新买一个不就得了!

  顾博舜瞥了眼心口不一的父亲,心想,还不贵呢,还不心疼呢,那拄着拐杖的手都微微的颤了。

  这孙女……可真是亲的。

☆、第四章

  顾遥曾经问过陆辛,娃娃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辛一边将床上皱巴巴的衣服叠好,一边笑着说:“遥遥觉得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思考,肩头发丝漆黑如墨,就如她此时的心思,含糊不豫。

  陆辛坐下来,挽过她软塌塌的半个身子来,她舒适的将头枕在陆辛的大腿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转来转去。

  她的头发生的极好,光泽秀丽黑如漆,陆辛用手指顺着抹过去,但觉指尖温润柔滑,触感温顺。

  “遥遥早晚会长大的,长大后会有深爱你的人或你深爱的人,一同生活一同变老一同归夕,你现在年龄小,这些事情随着时光流逝,你便会明白的。”

  陆辛的话语顿有些艰涩,想到她怀中的小姑娘在未来的某一天,脱离了关于她的保护圈,独立飞翔,独立生活,不再任性,不再幼稚,那么那一天,她便也渐渐老去了,再无以护她周全。

  顾遥仰头,脸上的稚气一瞬而显。

  “是像你和爸爸一样?”

  陆辛点头,微微的笑,江南烟雨的风华女子,早已不复当年之色。

  “所以娃娃亲未有多大的涵义,年少时的约定,或许不会作数的,遥遥,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遥还是带着思索。

  “那长大了,便不能与知安阿简呆在一起了吗?”

  陆辛摇摇头,多年后大家会各奔东西,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与幸福,如此而已。

  顾遥有些挫败,她环住陆辛的腰身,将脑袋埋进衣衫里。

  “我不想与他们分开……就像你与爸爸一般。”

  少顷,她忽然想到些什么,蓦地起身,眼睛里藏了星光。

  “那我以后要嫁给知安,那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陆辛笑着点头,眉柳弯弯。

  “好。”

  一念之果,你选择的,我都会表示沉默。

  **********

  此时正值夏暑,唐爷爷玩心不减,竟私自报了旅游团,瞒着大院众人飞往了海南渡假避暑。

  唐简擅自理,独立性强,知道此事后没说什么,照旧上学放学,一个人打理唐家,洗衣做饭,安静淡漠,不过这倒也是唐爷爷放心出门的理由。

  顾遥正上小学三年级,数学成绩不好,本着这个理由便每天跑去唐家。

  知安被送去北京参加小提琴比赛,竟有一星期之久,顾遥每每念叨梁知安,又躺在唐家沙发上吃零食喝饮料,熟络得很。

  顾遥第一次发现唐简的烹饪天赋是在某一天午后。

  午饭前她吃了一大堆零食,将肚皮撑得鼓鼓的,陆辛唠叨,她便抱着作业本跑去唐家“挡雨”。

  午后两点,零食都消化的差不多了,小姑娘也就饿了,踢腾着要吃东西。

  “阿简阿简,我饿了……”

  唐简闻言,平心静气,后去厨房做了一锅鱼汤。

  “我不喜欢吃鱼,鱼有好多刺,喉咙会疼。”

  顾遥发牢骚,扭脸不高兴。

  唐简淡淡的弯眉,舀了一小碗鱼汤,将鱼肚上的白肉挑进碗里,仔细的用筷子剃去细小的鱼骨,后将瓷碗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鱼很好吃。”

  顾遥见唐简神色缓缓,便小心翼翼的接过碗来,捧着碗边噙了小口。

  汤羹鲜美浓厚,不腥不苦,其中花椒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口味不重不淡,鱼肉新鲜,入口即化,肉香在舌尖迸发,极其可口。

  她的神色霍的亮了,吧嗒吧嗒的又抽了几口,嘿嘿的笑了,“好吃!”

  唐简眉眼柔软,脸上有不明之色溢发,后看清,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宠溺之色,并持续多年,成为习惯。

  顾遥隐隐不知,只知世上已无人煮出如此鲜美之汤,她深爱的,不止一锅普通的鱼汤。

  这种丧失何物的意味,是在唐简离开后才看清的。

  她有一种习惯,味蕾极爱之物,便要吃他个昏天黑地,不吃到恶心决不罢休。

  于是后来的时间,她每天硬是缠着唐简炖鱼汤给她。

  那日她趴在洗水台上,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灵活的双手,他的指尖如玉,鱼肉在他修长的手指下,变为美味,直到走近她的胃。

  她说:“阿简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指很好看?”

  他不抬头,用刀将鲜红透明的鱼肉切成薄片,额前的碎发掩映他的神色。

  她又说:“阿简你的睫毛好长好长,像个女孩子一样好看。”

  肤如凝脂,眉清目秀,没有哪个男孩子像阿简般,这样漂亮了。

  他的眼底有丝波澜,不为人知,他低低的开口,语气不重:“这个理由,我不喜欢。”

  她疑惑的歪头,似不明白他话中何意,她本来就猜不透他稠密的心思,于是并不往心里留意,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天真无尘的笑容。

  她说:“阿简我喜欢你!有这么多!”

  她笑着张开手臂,踮起脚来,比划片刻,嘻嘻哈哈。

  半晌,鱼的香味亦渐渐蔓延在厨房中,她笑着笑着忽然就垂头了。

  “所以,阿简你以后不会离开我吧,就像妈妈说的,孩子长大了都会各奔东西的……你和知安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唐简愣住,一会儿他低低的点头,声音小到听不清。

  “嗯。”

  她得到了他的承诺,便是安了心,淡淡的眉黛像是被愠开,山清水秀。

  “阿简我给你唱一首歌吧,是学校学的喔!”

  她坐在洗水台上,双腿摇摇晃晃,不等到他回答便开口唱起来。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拿锄头,要掘芋。

  掘著一尾旋留鼓。

  阿公仔欲煮咸,阿妈欲煮淡。

  两个相打撞破鼎……

  她乖巧张口,嗓音温良,嘴中如同含了奶糖,水软山温。

  他昂首望她,笑意微含。

  于是后来,一个人的夜晚,他那么多次梦到这个场景,胸口如压巨石,那么遥远,那么温暖,那么……空虚。而他却触摸不到。

  遥遥,我要是知道,远处的你那么难过,我不该离开的,不该说谎的,我该让你……喜欢上我的。

  **********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稚拙而奶糯的声音缓缓响起,油墨浓郁四溢,顾遥手握纤细的毛笔,生疏滞怠。

  顾怀宗淡淡颔首。

  “遥遥,跟我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跟着读,悠扬婉转。

  少顷,她蹩眉,只觉指酸头重,奈于手腕力度浅薄,几笔几画,深浅不一,墨色缓重缓轻,宣纸如薄纱,油墨染湿了底层的纸张,顾遥方寸已乱,兴致渐失,脸上不耐。

  小姑娘烦躁的扔掉了毛笔,怏怏不乐的一屁股坐在软皮椅上。

  “不好不好,这个不好玩……”

  “遥遥。”

  顾怀宗白发苍颜,不怒自威。

  “爷爷跟你说过什么。”

  顾遥揉揉掌心,低头努嘴,不亢不卑。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顾怀宗点点头,敲了敲手中的桃木拐杖,步履蹒跚的走近书桌,提笔,字体清隽酣厚,笔酣墨饱,落下四字-----积水成渊。

  “爷爷,我怎样都写不好,我不喜欢写字了。”顾遥闷闷不乐,两根纤弱的小腿摇摇晃晃,在地板上蹭着布鞋上的泥渍。

  顾怀宗搁下笔,指尖沾了淡淡的墨,他拿起手边的方巾擦拭一番,后才悠悠的坐下。

  “遥遥,世间一切,无论什么,都沾着一个‘耐’字。”

  顾遥含糊的“嗯”一声,低垂着脑袋,一副寂寞之色。

  “爷爷,知安为什么还不回来?”

  顾怀宗听闻此话竟笑了。

  “不是还有阿简陪你?”

  “阿简只顾着写作业,根本就不与我玩……”

  顾老闻言叹口气,摊开宣纸。

  “遥遥,知安与阿简都在努力成长,怎么只有我们家的小女孩不知愁滋味呢。”

  顾遥淡悠悠的听,突然跳下椅子,小声的嘟嚷几句,便小跑了出书房。

  顾怀宗目送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低头之间,眸光被某物所吸引,他拿起那张印染的宣纸,对着光线细细的打量。

  这是顾遥方才临摹的字体。

  歪歪斜斜,龙飞凤舞,不成气候。

  却满满一页‘梁、知、安’。

  当晚,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坐在房间里写作业,暑假过了一半儿,她却一字未碰,不免心中打起小鼓来,于是连晚饭都没有吃。

  顾博舜将陆辛切好的水果端上来,打开门,见她困的脑袋一点一点,“扑哧”就笑出声来。

  顾遥听闻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立即正襟危坐,笔头刷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神情肃穆。

  顾博舜在她身旁坐下,用牙签扎了块西瓜递给她。

  她看看顾博舜,然后撂下了笔头,吃起水果来。她吃的飞快,嘴角沾了满满的汁水,顾博舜扯一张纸巾细细的为她擦拭,后撩了把她额前的碎头发。

  “遥遥困了吧,困了就上床睡觉,明天再写也一样。”

  她使劲摇摇头,嘟囔道:“妈妈说,知安马上就要回家啦,如果不快快写完作业,就无法与他一起玩游戏。”

  顾博舜笑:“那么想念知安?”

  她点点头,鼻尖又似充盈着若有若无的肥皂香,沉浸心底。

  那少年,身上有干净的味道,他喜欢笑,喜欢在阳光下奔跑。

  多好的一个小少年啊,她没有理由不喜欢。

  顾博舜将她环进臂弯里,锐气的眉眼顿时柔和万千。

  “瑶瑶想不想听爸爸妈妈小时候的故事?”

  她闻言,肯定的点头,好奇不止。

  “妈妈小时候啊,跟你一样,可喜欢吃东西了,然后到了初中,体重便已一百二十斤。”

  他讲起回忆,心脏输入了阵阵暖意,笑容也越发温柔俊逸。

  “后来,有人欺负妈妈,爸爸生气了,本想要上去保护她的,却没成想,她的体格,三个男孩子都不会是对手……”

  父亲的神色那么软,那么暖,那么长。

  她永远都忘不掉,他回忆年少的母亲的模样,那爱意,何物敌不过,不如不遇倾城色。

  “你爸爸我,终于对她动了心思,那么俊俏的少女,为什么不娶回家呢。”

  他与她相依,似乎不止是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又仿佛掺杂她的,虽然她听不出。

  故事终了,作业本乱七八糟的摊在桌子上,她在顾博舜的怀中,呼吸均匀,脊梁一起一伏,睡眠渐深。

  他笑着将她抱到床上,掖好被角,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果然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他轻轻阖上门,然后悄悄跑进厨房,他的妻子,背影绰约,在暖黄色灯光下越发温暖。

  他上前,手臂慢慢环住她的腰身。

  陆辛被吓了一跳,发现是他,略微责怪。

  “干什么呀,那么大年纪了……”

  顾博舜只是微笑,道:“给遥遥讲故事,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了。”

  陆辛转头:“你都讲了什么?”

  他坏笑,脑袋搁在她的肩窝里,鼻尖上都是她盈盈的体香。

  “就是讲啊,遥遥啊,你要是继续贪吃的话,就会变成十四岁的妈妈喔……”

  她闻言大惊,反身锤他:“你怎么告诉她这种事啊,我都不愿提起!”

  顾博舜摇摇头,眸光流转:“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娶了你?”

  她的脸色有些红,“我出嫁那天,以为你会后悔……”

  “我确实后悔来着……”

  陆辛怒瞪他。

  顾博舜将她抱得更紧了,咧嘴笑。

  “我后悔的是啊,结婚那天没把你亲自抱进礼堂……因为你当时啊,真是太重了!”

  

☆、第五章

  夜半降临,墨色笼罩,屋外蝉鸣不休,夜空熙熙攘攘的星辰,颗颗明亮,直达心底。

  少女在软皮沙发上蜷缩成娇小一团,脊梁平稳起伏,手臂枕于脑后,嘴角似挂油渍,梦梦铳铳。

  唐简按下吊灯的开关,顿时昏暗一片,唯独只剩方桌的一盏小台灯隐隐着光。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她的脑袋,将她的手臂放平,又把靠枕置好,薄被稍稍盖到肩膀,这一切并未惊动她,相反她舒逸的翻了翻身,再次将胳膊压于枕下,嘴角带笑,模样更为乖巧。

  给顾家打过电话后,他反身折回,中途不小心踢到了门框,“咣当”一声,他心头一跳,听闻顾遥 无何异常,这才倒了杯水,摸索着走近客厅。

  月光透过窗户撒了一地,绣花布帘上摇曳的树影稀稀拉拉,他静静的站着,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冷冷的,眼睛里渐埋了光,慢慢的蹲下。

  “思君忆君,魂牵梦萦。”

  他的蝴蝶骨纤细的凹凸在宽大的衬衫里,褶皱翩翩,他抬起手,又犹豫的放下。

  片刻,他艰难的扯出一丝笑,神情诅丧,“遥遥,晚安。”

  ************

  暑假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梁知安的比赛也如期结束,想必明后两天就会回家。

  秦愫一近来身体状况不太好,脸色略微苍白,可说起自家儿子的一等奖,眉眼不由自主的就软了,满是骄傲自豪,顾遥眼睛睁大,想了想似乎是理所当然,梁知安的音乐天赋似乎比唐简还要优秀。

  第二天上午,梁知安与梁蕴上了飞机,念在秦愫一身体不适,便由梁昀开车前去接机。临行前,天气雨蒙蒙的,雾气略深,地面湿滑,一向暖热的天儿竟暗自阴沉下来,小北风嗖嗖的刺骨,顾遥自小体寒,受不得凉风,无可奈何,便被留在家中,无法出门。

  她百无聊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调到中央频道时停住,画面正直播一则新闻,北部山区因暴雨而发生山体滑波,大量泥沙淹没了某个小村庄,伤亡人数众多,造成巨大损失。

  这时摄像机正巧拍摄到人民战士抬起钢筋水泥板的景象,一个小姑娘哇哇大哭,面目脏乱,泥土糊住口鼻,呼吸一抽一抽的,而右腿被挤压的血肉模糊,流血不止,竟隐隐露出白骨。

  顾遥狠狠地吸了口气,心口不由自主的抽疼,她摸摸自己的腿骨,隐隐感到发软,于是慌慌张张的就关了电视,可那画面无论如何驱散不出脑海,皮肤上竟布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唐简的补习课程结束的早,听闻梁知安今天回家,整理片刻便赶去了顾家。

  是陆辛开的门,她手拿只青色龙虾,腰围墨绿的围裙,见是唐简,于是微笑着往里屋迎,唐简在门口换下鞋子,轻瞥了一眼陆辛的手,便站住了。

  “陆姨,你的手受伤了?”

  陆辛“啊”了一声,低头瞧了眼手背微红的划痕,不以为然的笑笑说:“或许是刚才拾掇龙虾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不碍事。”

  唐简没有说话,只是将水蓝色衬衫的衣袖撸到手肘,露出白皙剔透的皮肤,连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都看的一清二楚。

  “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接触这些海产品最容易感染伤口。”

  “啊?哦……我知道了,我待会儿……”

  陆辛正犹豫的功夫,唐简上前一步,接过陆辛手中的龙虾。

  “这虾还是我来处理好了。”

  陆辛微怔,“阿简……这你会?”

  唐简点点头,表情如常,不苟言笑。

  “那我先去厨房了,您最好还是不要接触凉水了。”

  顾遥一下午都精神恹恹的,小心思总是胡思乱想,只觉心肺压块巨石,无以发泄。

  陆辛路过时,“咦”了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顾遥摇摇头,神色不豫:“我有些饿了……”

  陆辛“扑哧”笑了,搓了搓手心,说:“这才几点呢,知安还没回来,你不是说要一起吃?”

  顾遥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零食渣,米老鼠T恤顿时黄一块白一块的。

  陆辛皱眉,“你看你,就是这么不利索!还不上楼把衣服换下来,唉……真不知道你这孩子随谁!”

  顾遥最烦陆辛絮叨,闻言顿时不高兴的努嘴,伸了伸舌头,“就随你!这么爱吃!这么胖胖!”

  “顾遥!”

  还未等她靠近,那丫撒腿就跑一溜烟没了影,陆辛恨恨的咬唇,心想:顾博舜,都怪你嘴欠!

  顾遥小跑进厨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悄悄走近,夕阳深橘的光线映照着他的侧脸,每一根睫毛微微闪动,肌肤如玉,眸色中似有水流缓倾,一举一动如此认真。

  不待她靠近,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嗓音像是被雨水冲刷过般清冽,拥有着干干净净的气息。

  “遥遥。”

  不冷不热,忽冷忽热,清清凉凉。

  其实她有想过,在每次唐简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心怀中常如飘进暖风,悠悠荡荡,一叶扁舟静游,那么……安心。

  只有这两个字,他总能喊得如此好听。

  “阿简……”

  她低低的喊,似心神不宁。

  他不动声色,手中动作未停,水珠晶莹的没过他的手指,纤尘不染。

  “怎么了。”

  他微微侧目,发丝因水黏在眼皮上,淡觉不适。

  她偷偷瞄他一眼,替他拨开眼前凌乱的碎发,然后脑袋扒上洗水台。

  “没什么……”

  顾遥低头看着他灵活修长的手指在水盆中穿梭,如同鱼儿。

  忽然冒出什么想法来,她又仰头问:“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啊。”

  唐简微微一愣,表情若有所思,少顷只是轻拿起手边的一块苹果片递在她嘴边,她一口咬掉,叼在嘴边嘎吱嘎吱的咀嚼,带着期待的神情盯着他的侧脸看。

  “烹饪家。”

  “哦!”

  她双眼亮亮的,然后竖起拇指,思绪却百转千回。

  唐简转过头来,清瘦的下巴线条流畅,“你呢。”

  顾遥一声“嗯”的拉长,眼睛纠结的转来转去,

  “我想要当医生。”

  见他不解,她笑呵呵的挠头:“可能是一时兴起。”

  像是被某根针刺到了心底的柔软部分,又疼又痒,酸酸麻麻的,或许又想象着拯救众人的超人梦想,似乎也只有医生可以做到如此。

  像是医生啊,穿着纯洁温柔的白大褂,将身形修饰的挺拔修长,一举一动透着消毒水的干净味道,柔和的灯光打下来,浑身像是裹上层金黄金黄的余晖。

  “那样的感觉好像很好。”

  她浅浅的微笑,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儿。

  唐简点头,嘴角的弧度柔和百般。

  “那么就努力吧。”

  她“嗯”一声!心中所想所困一旦说出口,就像清空了心思,浑身都轻飘飘的。

  “这虾看起来好好吃!可不可以生吃……”

  唐简凝望在洗水台前胡闹捣乱的小姑娘,一根弦轻轻的,绷紧,随即,松了口气,却又做了许多许多,不关于自己的决定。

  “遥遥,唉,不能吃……”

  **********

  A市的雨缓缓停停,渐冲刷了近来的燥热,马路车流急迫,因为此刻是下班高峰期,堵车十分,所以梁昀一众人回到家时已是七点多,此时餐桌上摆满了丰富可口饭菜,令人食指大动。

  梁昀进门时,顾遥正与唐简下五子棋。

  她半个身子压在玻璃茶几上,伸长脑袋,嘴唇紧紧抿着,认真观察唐简的一举一动,两只羊角辫垂在肩前,清秀可人。

  背对着他的唐简似乎抬了抬头,手指一抖,这时只见顾遥的眼睛亮闪闪的,“啪”的摁下黑色的棋子。

  “我赢了,阿简你又输了!”

  脸上顿时充斥笑意,乐的酒窝都隐隐显现。

  梁昀嗤笑一声,迈上门槛道:“遥遥,你是不是又耍赖了?”

  顾遥闻声这才抬起眼皮,嘴角的笑意还未收住,见梁昀来了,这才起身,眼睛不住的往他身后瞥。

  梁昀走上前来,束了束小姑娘乌黑的辫子,轻声说:“知安在后面呢,你不亲自去迎接?”

  顾遥点头,拖着拖鞋“踏踏踏”往外跑。

  唐简正整理一盘乱的棋盘,见梁昀坐下,仅微微抬了抬眼,面无表情。

  微黄的灯光打在他的眼底,几不可见的一片阴影荒芜失色。

  “阿简,和小叔叔下一把吧。”他淡淡的勾唇。

  唐简望了梁昀一眼,没有拒绝,重新将黑白两色的棋子拿出,与梁昀正对而坐,似乎乐意打发空闲的时间。

  晚饭将至,一众人等终于聚齐,说笑过后心照不宣的移步餐厅坐下来吃饭。

  顾遥赤手空拳,两指攥一只红油油的龙虾,指尖急迫的抠白花花的虾肉,嘴角满是晶亮油渍。

  陆辛放下筷子,向唐简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虾啊,可是阿简做的呢!”

  众人目光顿集中在他的身上,不乏涟涟笑意。

  唐简闻言只微微颔首,有条不絮的扒开龙虾坚硬的虾壳,然后放进顾遥的盘子里。顾遥丝毫不含糊,眼睛全在肥美的海鲜上,于是不管不顾,娴熟的就捏起放进嘴里。

  “我们遥遥上辈子绝对是只小花猫!”秦愫一笑着道。

  顾遥塞了满满一嘴,仰头疑惑的问:“为什么是猫?”

  陆辛瞪了她一眼:“你说小猫最喜欢吃什么?”

  她停止咀嚼,手指在餐巾纸上象征性的抹了抹,然后伸手又大方的捞了只虾子,半晌才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

  “海鲜!”

  众人“哈哈”大笑,见小姑娘饭量极好,吃得香,心中也如灌了蜜。

  梁昀跟着低笑,在举起酒杯的那一刻,眼睛掠过杯面,停在唐简的身上。

  唐简一向话少,似乎笑容极其匮乏,这样热闹的氛围中,他可以安静到像是从未出现过般,透明的像一缕空气。

  简单?他并不简单,可以说是他从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子。

  他胸怀中装载的东西实在太多,心思稠密,天罗地网,一扇厚而重的墙严丝密缝,光线稀薄,可这样孤僻的孩子。

  会温柔的对待另一个孩子,像是父亲,像是母亲。

  像是一种新的定义,谁都不会了解的涵义。

  五子棋?

  梁昀一口饮尽,苦笑。

  他可是一局都未胜,怎么能说呢。

☆、第六章

 

  2002年9月份夏末,唐简如期升至A市重点高中。

  梁知安稳定升初四,小提琴考取七级,明年安心迎接中考。

  顾遥逍遥自在,无所愁无所恼,唯有一颗吃吃喝喝、玩乐不肖的心。

  秋风轻薄,吹静枝桠的低语,窗外一派凉意,一地落叶的脉络绵延不绝。

  时间穿越。

  2010年9月份,入秋已久。

  她走走停停,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从始至终的望着窗户上的风铃。

  然后用一只黑色油笔在手掌的划出长长短短的痕迹,眼泪又落下来,油墨被晕染,她不放弃,继续书写,继续在她的心上刻下一行磨灭不了的字迹。

  直到刻出了血渍。

  他轻轻的敲门,见无人回应,径自打开门,“吱呦--------”一声。

  他见到她,赤脚蜷缩在落了尘的角落,表情颓然。

  她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脸颊两侧,身体小小的,那纯白色蕾丝睡衣的边角脱了线,杂乱的绵线纠缠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臂,风一吹,她像是要碎了般。

  他鼻头一酸,试探的走近一步。

  “遥遥。”

  她闻声无力的抬头,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

  他蹲下来,想要伸手触摸她的脸,她微滞,冷漠的扭过头去,侧脸如刀。

  光影重叠,风声渐生,那风铃开始旋转,声音透亮轻灵。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怪我?”

  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嗓音就那样微微的颤抖着。

  “遥遥,拜托你,就看我一眼。”

  她就像断了电,气息全无,全身的温度冷如冰。

  “你告诉我,嫁给我……就是这么一件另你痛不欲生的事么!”

  他箍住她瘦弱的肩膀,眼睛充斥着深红的血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深,直到被黑暗吞没。

  忽然,她缓缓的转头,眸子里出现一缕淡淡的光。

  “你救救我,好吗。”

  她靠近,手心乌黑一片,她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即将渗入肉里。

  “拜托你,放我走……”

  她带着哭腔,那样痛苦的祈求他。

  风铃停止摇曳,一丝丝的凉意透过衣衫,他的整颗心,渐渐的破碎,渐渐的冰冷。

  她一生逍遥无忧,肆无忌惮的长大成人。

  就像爷爷承诺那般,众星捧月,安心如意。

  后来,他却没有履行诺言。

  而是将它踏碎,碾过,一丝不苟的抛进了深渊。

  ************

  某个周末午后,秋风吹散了一地枯叶,淡黄色的大院静谧平和。

  顾遥坐在地板上,面前的玻璃桌散布大大小小的书本,她手掌托腮,牙齿咬住笔头,眉角翻起了褶子。

  她望一眼身旁的梁知安,手肘轻轻的拱了拱他。

  梁知安抬起脑袋,毛茸茸的头发遮住前额,半露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怎么了?”

  顾遥将练习册推到他的面前,用笔头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这道物理题我不会……”

  梁知安“哦”一声,耐心的放下手头的作业,手撑着地板屁股微抬,往这边儿缩小了些距离。

  “这个要代入公式计算,已知它的密度为2.5×103kg/m3……”

  她低头,眼睛望着他的手指在简洁的白纸下书写一串串的字符,行云流水,字体娟秀。她微侧目,却觉距离极近,近到连他脸上一粒淡色的雀斑都一览无遗,俊挺的脸上无一丝戾气,干干净净,有太阳光的味道。

  一笔终了,答案呼之欲出。

  他眉眼染上一层得意之色,于是转头示意。

  “遥遥,懂了吗。”

  她收回目光,心头软篷篷的,像是撒上了柠檬汁,又酸又疼的。

  “嗯……”

  唐简从厨房走出来,端来两杯酸梅汤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杯壁雾蒙蒙的散发凉气,梁知安捧着杯边爽朗的喝了一大口,留下清晰的五指印记。

  顾遥努嘴,伸出手指碰触梁知安的水杯,凉意顺着指尖传递,浑身毛孔都凉丝丝的。她转头抗议,“我也要冰镇的!”

  唐简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更冷。

  “不行。”

  “为什么!?阿简你偏心!”

  唐简低头翻过一页课本。

  “陆姨嘱咐过的,你绝对不可以喝冰的果汁。”

  她闻言,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战斗力归零。

  梁知安望着小姑娘越来越皱的小脸,“噗哧”就笑出声来。

  “遥遥,这样好丑。”

  顾遥瞪他一眼,做了个鬼脸,后才恢复正常,幽幽的用吸管抽椰果。

  “真烦真烦……”

  梁知安悠闲的托腮,手指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凝视她:“你整天无忧无虑的,烦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杯中酸梅汤“咕嘟咕嘟”冒起了层层气泡。

  “物理不及格……每天都要被留堂!”

  他闻言语气顿时转了个弯,眼睛不怀好意的眨了眨:“哦?那我教你个办法。”

  他低头,从文具盒里翻找出一支细长的中性笔。

  “伸过手来。”

  顾遥半是犹豫半是疑惑,却还是乖乖的照做。

  唐简不经意的抬眸,见少年少女头抵头,梁知安的神色认真,而顾遥的眉头微微的皱起,她笑着往外抽手,手腕却被梁知安攥紧。

  “痒!”

  “不要动啊!”

  掌心的纹络被印成淡淡的黑色,字符蜿蜒,她的手纹越发清晰。

  “好了!”

  他收笔,径自打量一番,末了像是欣赏艺术品,嘴里不停地呢喃。

  “这样啊,考试的时候,你就偷偷的看一眼掌心的计算公式,就不会不及格了!”他微笑着露出两颗顽皮的虎牙,光芒微露,堪比太阳。

  顾遥瞅着手心,“你平时就是这样做的吗?”

  梁知安挑眉:“不信我啊!”

  她摇摇头,露了一丝笑,“那我试试!”

  唐简的眉角顿时压上一层乌云。

  他大力的扯过她纤细的胳膊,右手从旁抽出一张纸巾,不温柔的将黑色油墨擦拭干净。

  她惊呼:“阿简你干什么!”

  “不是要为了梦想努力吗?”他看着她,眼睛里透出寒气。

  “我……阿简你……”她有些害怕的垂下脑袋,掌心里嘶啦啦的疼。

  “你的脑袋格外笨么!如果上学是为了走捷径,你、最、好、不、要、再、去、上、学!”他不知为何,说出的话也格外的重。

  梁知安闻言瘪了瘪眉,扬起了眼角。

  “好啦,阿简,我就是逗她玩的,你看你都吓到遥遥了。”

  唐简几不可闻的吸了口气,胳膊底的纸张被摩擦的皱皱巴巴,看不清字迹,突然神经末梢一疼,这才意味到自己做了什么,手上的力量顿时松了松。

  她趁机快速的抽回手臂,手腕处的指印格外清晰,她眼眶红红的,睫毛的阴影一闪一闪,硬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唐简性格一向冷漠,对她却是温和至极,从小至今,未曾对她如此生气过,宠着她依着她,连话也不多说,她看的久了,这时竟觉得他陌生的可怕。

  唐简垂眸,半晌吐出一句“我先回家了”。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客厅的门“咣当”一声被关紧,声音大的可怕,不知是风大的缘故还是怎样。

  她的眼泪这才后知后觉的往下流,鼻涕一抽一抽的,脸花成了猫咪。

  “遥遥?”梁知安柔声安慰她。

  “是我的错啦,阿简就是这样,你不用往心里去。”

  她哭得越凶,即使内心觉得自己不对,却还是委屈,委屈他的话像是刀刃,在她的心脏上划上了巨大的口子,血流不止。

  ************

  整整一星期的时间,两人形同陌路。

  陆辛看出些端倪,某日曾问顾遥是不是与唐简吵架了。

  顾遥八面玲珑,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虽面上轻松自然,如常般活泼,可内心实则五味陈杂,郁闷不已。

  正巧,周日恰逢梁知安的十五岁生日。

  他举办生日派对,召集同班同学参加,顾遥与唐简自然被邀请。

  派对的食物均出自唐简之手,他站在锅碗瓢盆前,忙忙碌碌,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周身散布金黄色的光辉,竟有股说不出的协调感。

  一**少女拥挤于门前叽叽喳喳,娇羞矜持,只对他的侧脸没完没了的感叹。

  他手握锅柄,露出的一小段手臂时而筋络突起,火光闪过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另女生们顿时嬉笑着频频窃语。

  但却因唐简冷若冰霜的性格,浑身似印刻四个大字“生人勿近”,便无人胆敢上前搭讪。

  顾遥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向某人发射激光。

  他与梁知安被女生们围在中间,而她的身影随着热忱的气氛,如同空气般越来越浅。

  心脏处凹凸不平的感觉,层层泛起皱痕,她越发觉得难过。

  顾遥赌气般的抓起桌子上的冰镇果汁,“咕嘟咕嘟”就吞了大半杯。

  油腻的炸鸡块她啃了整整一盘。

  对面的人似当她不存在,来去自如,不理不睬。

  要是像平时的话,他一定会阻止她。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味道,温和亲切的邻家哥哥从来都是唐家阿简的啊。

  她想着无法与唐简做朋友,表情也越来越难看,她的胃也跟着慢慢抽疼起来。

  她到如今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何生了如此大的气,她印象中的阿简,从来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的是,隔着人**涌动,他用余光隐隐注视她寂寞的影子,然后拳头慢慢的攥紧,直到指尖充了血。

 

  

☆、第七章

  唐简十六岁时性格简直闷骚的不行。

  心里话打掉咽在肚子里,从不对旁人掏心掏肺,一副“别人笑我忒冰山,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架势。

  所以在对待自己与顾遥的问题上,总是一根筋思考问题。

  所以如今造成了两人关系逐渐疏远的现象,再加上高中超负荷的课程,他们见面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顾遥那孩子又属没心没肺的粗神经,整日跟随在知安的屁股后面,笑脸盈盈,巴掌大的小脸显得越发俊俏。

  即便偶尔与他打照面,也只是敷衍般笑笑,眼睛写满疏远。

  半晌便会再次从他身边跑开。

  他看她的背影单薄,瘦弱的骨骼在衣衫中若隐若现,乌黑的头发就像夜空,凉薄万千。

  他自嘲的心想,那么多年中,他与她一直是两根相互的绳索,无论如何,都不会纠缠在一起。

  多说是错,多说是劫。

  不如沉默。

  -

  今日骄阳正好,风速微薄,远处的一片枫叶林弥山亘野,渐渐染成了浅红色,此起彼伏的红海似乎涛声阵阵,不绝于耳。

  一早,梁知安便将一辆斑驳陆离的自行车推出地下室。

  顾遥跟随在他身后,手拎水桶与抹布。

  说干就干,二人齐头并进,大汗淋漓的躬身擦拭些边边角角,不到一刻工夫,那辆车倒也渐渐现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顾遥抿了把脑门上的汗,问道:“你为什么不买辆新的啊。”

  梁知安“呼”了口气,脸上是“大功告成”的表情。

  “这辆车多好啊,用不着买新的,我就用这辆顺手。”

  说到这辆年岁已久的自行车,还要追溯到知安的小叔梁昀上学时,那个时候,梁昀酷爱收藏这些造型精致的自行车,一年半载下来,地下室满满当当,实在落不下脚。

  等到梁昀准备出国留学时,梁老横眉冷竖,一狠心便将大大小小的自行车全部送出家门,唯有一辆还是梁昀拼了命才留下的。所以这才将它留到如今,可要是放到市面上卖却也真能值不少钱。

  “我们坐车去不就行了,还用这么麻烦......”

  顾遥嘟囔,望了眼污漆漆的手心,于是又拾起破抹布抹了几把。

  梁知安走过来,将雪白的袖子微微往上卷,修长纤细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进一桶清水里,仔细搓洗她黑乎乎的指缝,又打上了肥皂,不一会便升起了泡沫。

  “你懂什么?坐车多没意思,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前些日子,月考如期而至,小丫头一努力,物理竟考了个全班第三,简直出尽了风头,之后便吵吵着要梁知安给她奖励,梁知安无奈应付下来,承诺周末带她爬山。

  肥皂香蔓延在周围,就像梁知安身上的味道,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鼻腔里全是香喷喷的气息。

  “好了,去擦手。”

  顾遥环视了眼周围,后又默默的扯自己的衣角。

  梁知安转头一看,顿时就拽住她了。

  “你这习惯怎么还没改掉!”

  她撇他一眼,撅起了嘴。

  “没有毛巾!”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白衬衫包裹住她湿漉漉的手,擦拭一番,这才干燥下来。

  衬衫一片湿润,映出了他淡黄的肌肤色。

  她瞧着他好看的俊脸,笑呵呵的咧开了嘴。

  “笑什么!”

  他没好气的道。

  她眯眯眼,感觉微风轻触侧脸,浑身轻飘飘的,头顶似乎落上了枫叶,满是植物的清香。

  “觉得高兴!”她喊。

  半晌,他也笑开了,眼睛里清澈见底。

  “我也是。”

  暗香浮动,只为一人盛开。

  他如今给予的温存,成为了一场梦。

  后来她颠沛流离的感情,再无他的角色,等到她已尘埃落定,他这才幡然醒悟。

  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

  “坐好。”

  顾遥揽紧他的腰,只感觉他用力一噔。 

  自行车像是带起了阵阵微风,她的双脚飘离了地面。

  “等一下。”

  突然止住,梁知安用脚尖点住地面,弯下腰细细的查看有些生锈的刹车闸。

  顾遥闲适间遥望远处的风景。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眼前。

  急速如风。

  身后带起促狭的扬尘。

  墨色的玻璃内,他的轮廓隐现,她未有所发觉。

  车内的人手扶额头,怀里抱紧一个精美的纸盒子。

  可惜,他同样未看向窗外。

  蓝天白云,风如利刃,太过凛冽。

  谁也不舍得多看一眼。

  “遥遥,准备好了么,出发了。”

  她“嗯”了一声。

  然后车子飞起来,眼前快速的浏览景色,耳边的风声叱嚷,她兴奋的抬起脚,觉得此刻太过幸福。

  “感觉好吗!”梁知安笑着大喊。

  道路光滑平缓,阳光洒在眼角,他好看的蝴蝶骨伶仃突起,衬衫中被风填满,鼓囊囊的飞扬起来。

  “很好!”她回应。

  眼神中有跋扈的天真。

  “你说,这叫不叫比翼双飞。”

  风声太大,她的话被冲碎,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

  “你说什么?”

  梁知安侧目,蓬松的头发软趴趴的。

  她看着他,忽然住嘴,半晌示以微笑:“我是说我很高兴!”

  他了然的转回头去,眼神飘远,嘴角有着温暖的弧度:“这句话你说了两遍!”  

  她闻言,手鼓成喇叭。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

  行人纷纷瞩目,好奇过后便掩嘴微笑,只觉青春无价。

  “喂!不要大喊大叫!”

  少年脸涨得通红。

  “再叫就将你扔下车!”

  ......

  -

  唐简回到家时,唐爷爷正提鸟笼自言自语。

  听到些许声响时才抬了抬眼皮。

  便霎那间如五雷轰顶。

  “阿简!你这是......”

  唐简没有说话,指尖仅擦过嘴角的红痕。

  站于他身后的司机老张这才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过后,便道:“我接到电话赶去警察局的时候,见少爷衣衫不整,身上几处伤痕,细问过后才知是因抓捕抢劫犯造成的。”

  唐老蹩眉,吩咐佣人拿来药箱,便给唐简上过药。

  唐简眼神平静,戾色早已褪去,恢复往常般的模样。

  “阿简,你实话告诉爷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老显得心神不宁,面上十分担心。

  “爷爷,没什么,是他抢了我的东西,我才去追赶,途中遇到巡逻的警车,这才了事。”

  他晏然自若,似乎不在意身上的几处伤痕。

  “阿简这......”

  “我有些累了,就先上楼了。”

  唐老望着唐简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那孩子的心结到底是解不开。”

  唐老敲了敲桃木拐杖,眉宇紧皱,复又坐回沙发里,杯里的清茶一口未动,只袅袅冒着热气。

  少顷,唐老慢慢的开口,雪白的头发被阴影覆盖住。

  “继续去查,那孩子的踪迹。”

  身边人应了一声,走出客厅。

  唐天祁坐在那里,许久都未动,杯里的茶水终是凉透。

  -

  A市东区有片未开发的森林,茂密幽深,近两年人烟稀少,无人踏访。

  但其中湖光山色,水清天明,空气清净。

  像是世间被隔绝的一片桃源。

  方圆外有几处塑料化工厂,怪异的是几年来这儿并未受到几分污染,湖水依旧清澈见底,水底的青苔都清楚可见。

  梁知安特意搜索过网络,知道这有处风景胜地,便早就蠢蠢欲动的想来游玩,这才有了这次机会。梁知安将车寄存在山下,便背了包牵着顾遥上山。

  山路坑洼不平,地面格外潮湿湿滑,虫声不休,像是走进了原生态的野生森林。

  泥土的味道也异常浓重。

  “你有没有觉的很恐怖啊。”顾遥一边环视一边道。

  足足有拇指大的黑蜘蛛悬挂于枝桠,触脚密密麻麻,皮肤光滑透亮,实在慎得很。

  “胆子真小。”

  梁知安抓紧她,脚底的落叶踩的嘎吱嘎吱的清脆。

  “这些昆虫可以装进玻璃瓶作观察,就像法布尔。”

  梁知安漫不经心的说。

  “那你想要像法布尔一样研究昆虫吗?解剖虫身?做成标本?还是品尝?”

  她将胳膊俱都缩回宽大的衣袖里,然后问道。

  “不、想。”

  他僵硬咀嚼出两个字,瞪了她一眼。

  “不过我会将这些蜘蛛放进你的书包里或者是你的棉被里。”

  “你敢!”

  “试一试?”他作势徒手要去抓蜘蛛。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把甩开他的掌心,退出老远。

  “哈哈,你怕啦!”

  “你!我要让阿简教训你!”

  “阿简才不会帮你呢。”

  闹够了后,两人找了快还算平坦的石头,然后掏出准备好的食物吃饱喝足。

  “登上山顶后,可以看到你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色!”

  他眉眼有几分得意,嘴里的面包还鼓鼓囊囊的,说完后便将自己包内的一根猪肉肠剥给了顾遥。

  顾遥吃的还算痛快,一边听着梁知安的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盯着旁边粗壮的窜天大树。

  “一棵树要多长时间可以变成这个样子的?”

  梁知安闻言微瞥了一眼。

  “十几年吧,要不就二十几年?”

  她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人也跟树一样吧......”

  真正成为大人的模样,要需要多少年呢。

  还是成为一个大人后的返璞归真,要费用多少年华呢。

  那么说,爱上一个对的人,是只有依赖她少之又少的运气么。

  只有未来的顾遥才会清楚了然。

  -

  晚上七点半。

  找遍大院。

  大家这才发现,两个小孩真的不见了。

  而她与他,也终于发现,他们迷失在这个深不见底的丛林。

  顾家。

  一家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均是面带难色。

  顾博舜打过无数通的电话,但了无所获。

  陆辛与秦愫一抿起了眼泪,气氛一度降到零点。

  “今早,我还见两个孩子一脸高兴的擦拭自行车。”梁老叹了口气,眉毛拧得老高。

  唐简拳头握的紧紧地,一颗心像是要涨开。

  “他们临走前也没告诉我们去哪儿!”秦愫一声音沙哑,伏在梁蕴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陆辛只是不停责怪自己当母亲的失职,痛心疾首。

  “通了通了!”只听见顾博舜一声喊叫,大家子人顿时紧绷了起来。

  “好,不要怕,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乱动!我们马上就去救你们!”

  顾博舜“啪”的撂下了电话。

  “他们在东区的那片森林里迷了路,怕是天色暗的缘故,找不到出口了。”

  大家松了口气间却又紧张起来。

  顾老打了个电话,总局一听便派了两大队的战士前来营救。

  “我开车去与部队会和!”

  顾博舜安抚好妻子,抬脚便要往外走。

  唐简前进一步,整个身子挡在顾博舜与梁蕴的面前。

  “请带我去。”

  两人对视一眼,稍加劝阻。

  他坚定如冰,怎么都不像一个孩子。

  那眉眼覆盖的神色,春深似海,那模样,看的二人均是心头一凛。

  “拜托了顾伯伯,带我去。”

  心头像是要撕裂般的痛,渐渐的下沉,如同身体的另一半被生生砍断。

  我不能够......不能再失去我深爱的人。

  -

  那个时候。

  她好像做了一个如同一生长的梦。

  她梦见陆辛炖给她的鸡汤,她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喝净,神情餍足,味蕾全是鲜美的滋味。

  “你看你,又将汤滴到裙子上!”

  “是这个碗太大了。”

  “你还狡辩!”

  她梦见顾博舜讲述他年少时的心动,父亲抱着她,宽大的怀抱里摇摇晃晃。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爸爸你知道‘长恨歌’吗?我在书上曾看过这首诗,我为什么不明白?”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有些悲伤的故事。”

  她梦见唐简温和的神色,在眼前挥之不去,嗓音清冽,低语中,字斟句酌。

  “遥遥,这样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在宣纸写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

  “爷爷,我给你捶腿。”

  梨花簌簌盛开中,落满了枝头。

  摇椅弯弯,花香四散,光影斑驳。

  “小丫头,零花钱是不是花光了。”

  她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样的梦魇,不知是愁是喜。

  她睡的深沉。

  只知“少年不知愁滋味”为何意。

  “遥遥!不要!”

  他的手滑落。

  顾遥望着他的脸,望着他渐渐缩小的脸,以及他痛苦的呐喊,慢慢消逝在枝叶中。

  唯一的感觉是身上的疼痛。

  尖利的枝桠割破她的皮肤,似乎连声音也卡在喉咙里。

  像是失语,她一句话也喊不出口。

  救救我,救救我。

  持续的无言。

  惟有耳间里皮肤摩擦千万遍的声音。

  火辣辣的。连精神都模糊。

  啊,这似乎不是梦境。

  她都忘记了,不久前,她从山坡上滑落。

  好痛苦,像是被刀刃在肌肤上一刀刀划开,凌迟般的噩梦。

  “遥遥?遥遥!醒醒!”

  她循着温暖的声响,走向一阵光明。

  “拜托你!遥遥!”

  睁开眼睛,却是大片的黑暗。

  声带很疼。

  终于适应了黑暗的侵袭,她的眸光看清眼前的人。

  “阿......简?”

  那个男孩子,第一次这样无助,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个模样,深深的刻进她的脑海里,时光带不走它。

  “阿简......好疼......”

  他手忙脚乱,眼睛像是被惊动了的小鹿。

  唐简轻轻挪动她,却摸到了一片黏腻的液体。

  他终是慌了。

  “遥遥,不要怕......我带你走!”

  映在眼里大片彼岸花盛开时的死寂,逐渐蔓延,逐渐流逝。

  “阿简.......你不要哭......我不疼,真的。”

  她尽力微笑给他看。

  他于心不忍,红肿着眼睛,将目光别过去。

  “来,我背着你!”

  脚下似乎踩着万丈深渊,跌跌撞撞。

  他不敢怠懈,眼睛里很深很深的黑暗。

  像是被埋没的。

  黑夜漫漫,万家灯火即将熄灭。

  他像是看不清似得,只是隐隐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好疼......我快要疼死了......”

  “遥遥,再忍忍,我马上带你回家。”

  后来你说的我全部相信,你坚定不移的承诺。

  我矢志不渝的相信着你。

  就是那一天,唐简才发现。

  他的夜盲症越来越严重。

  还有。

  他对她的感情,得不到控制,一泻千里。

  -

  几个小时前。

  司机老张忍不住问出口。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追了那个抢劫犯几条街?”

  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月白色的礼盒。

  “遥遥的物理考了全班第一,是给她的礼物。”

  透过后视镜,老张悄然打量。

  那个性格最冷漠的少年,微微勾起了嘴角,阳光蔓延在嘴角。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简直拥有不食烟火的美丽。

  暖阳从心上流过。

  “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老张轻松的说。

  唐简愣住,突然抿紧了嘴唇。

  半晌,他自言自语,窗外的青山不寐,他无奈苦笑。

  “另一个我,也不是我。”

  之后的多少年里,顾遥的房间里唯有一样物体如视珍宝。

  迎着风......摇曳的风铃。

☆、第八章

  那个时候,大院里种了一棵板栗树。

  不到几年,竟也长得高大茂密。

  那阵子秋冷风噪,顾遥放学后便去这棵树下休憩半晌,还时常会捡到些落下枝头的新鲜板栗,以及纹理清晰的树叶,只要夹在书香繁复的纸页中,便成为了一张自制的天然书签。

  坐久了的话,秋风会随逐渐墨青的天儿而洋溢,枯叶便拾起尘埃刮动个天翻地覆。

  她再也不敢骑自行车了,对远处延绵的青山也产生了恐惧与排斥的感觉。

  只有知安,经过那次九死一生的山林迷踪却依旧有恃无恐,每日嘻嘻哈哈却从不放在心里琢磨,我行我素一如平常。

  顾瑶将手臂背到身后,手指从衣领处摸进去,小心摩挲着凹凸的蝴蝶骨。

  隐隐还可以触到一抹深而长的疤痕,似乎已经结痂,露出淡红的一小块新生的皮肤。顾遥时常感觉那块痕迹瘙痒的厉害,陆辛却谨慎的嘱咐她不要用指甲去挠。

  她叹了口气,皱起眉头。

  其实是那时滚落山头时被繁生的尖利枝桠而刮伤的。

  她没有见过,也不想看见后背的模样,不过应该会很丑,像是一条丑陋的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徘徊,用指尖摸过去时似乎它还会不时的跳动着,热乎乎的疼,如同有生命似的。

  “遥遥,回家了。”

  听到踩碎枯叶的脚步声,顾遥转过头去,唐简身着一身轻便的淡蓝色校服,左肩悬挂着牙色的书包,额前的发丝越发厚长,一双眼睛完全被掩盖。

  顾遥提起脚底的书包便匆匆跑上前。

  夕阳摇摇欲坠,他的身影一如既往的细长,冷清冷清,似是少年如画,眉目如春。

  “阿简,背我。”

  她咧着嘴张开了胳膊,马尾辫在肩膀上扫去自如。

  唐简二话不说,只是慢慢蹲下,眼角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姑娘纯白无暇,数几个数儿俯冲着跳上他宽大的肩膀,一步到位,他不费余力的站起来,书包挂在胳臂上,她哼着歌,小腿晃晃荡荡,他踩着深秋斑驳的痕影,根本不觉时光如箭。

  “阿简,你的头发很长很长了,眼睛都不见了。”

  她将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里,细长如葱的指尖拨开他乌黑的头发丝。

  “要不我给你剪头发吧!我从杂志上学到的,是当今很流行的发型!”她吵吵闹闹着。

  他故意将脚步放的很慢,认真听她讲的每一句话。

  “好不好?明天是周末,我给你剪吧!”

  顾遥很兴奋,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不少。

  他往上托了托她,她温热的呼吸很近又很远,他只是点点头。

  说着“好。”

  那时,满山的桂花也开了。

  -

  周一,唐简便落落大方的顶着顾遥设计的发型去上学了。

  结果学校里一向安分守金的看门老大爷愣是多瞟了他好多眼,神色掺杂不解。

  梁知安说:“你这发型还挺有个性的哈!咱校长应该挺欣慰的。”

  唐简挖了勺烧土豆,食堂光滑平展的大理石桌面模糊透出他的模样,仍然眉清目秀,头顶曾经的茂盛区却像是遭到了大面积的人工砍伐,差一点儿寸草不生、万物冰封。

  隐隐暴露的头皮颜色分明,有几块儿还微渗血珠,发丝长短不一的排列并存,剪刀迟钝的形状清晰可见。

  常言如狗啃之,众人但觉不适,本人却淡笑红尘,不为世俗所动。

  顾遥解释着:“本来我没想剪这么短的,只不过打层次的时候手滑了一下下,于是不得不重新整理,谁知……失误太多了,剪完就变成这样子了……”

  她又补上一句:“阿简你别打我……”

  唐简被她再次逗笑了,望着镜子里头顶囫囵的男生,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省去了两个星期便要去一次理发店的路程。

  虽是如此失败的“试验田”,而因唐简生的白净而清秀,倒也无何。相反,少去了头发的遮挡,姣好的五官凸显的越发干净俊秀,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泉,安静却生动。

  于此,新的封号接踵而至。

  “华南高中第二十三届校花”“留板寸最好看的男生”“学校花美男前五”

  后来的每天下午,他便都能从书桌的抽屉整理出一小叠粉色信封,粘着大大小小的蝴蝶结,纸张香喷喷的,有时还会附上真人照片,仔细标注个人信息。

  顾遥觉得好玩,便收藏了这些,每天下午放学的路上读给唐简听,与知安洋呛怪调的调侃唐简,然后愧疚的抚摸他可怜的头发,露出悲伤的神情,她知道他不会怪她,于是依旧无法无天、兴风作浪。

  最后夕阳露头时,还会撒娇耍赖让唐简背着她慢慢走回家。

  梁知安责怪她只会欺负唐简,顾遥做鬼脸,以为这是天经地义。

  而更恐怖的是,唐简会认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知安忿忿:“阿简,你这样她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唐简头靠阳光而半眯着眼,指缝金色的轮廓梦幻而耀眼。

  顾遥不高兴的撅嘴:“你什么意思啊!”

  梁知安“切”一声,眼神扫过唐简,幽幽的道:“遥遥长大了肯定是一个不能自理的家庭主妇。”

  顾遥情商较迟钝,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只认为知安变着法儿骂她脑袋笨,于是气势铿锵的想要与梁知安决一死战。

  梁知安一只手抵着她如雨而下的小拳头,一边用余光撇向唐简忧郁的侧脸,突然想起多年前的诺言,眸光也暗沉下去。

  失信于人总归是不好的。

  唐简却敛了神色,闭上了眼睛,喉咙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心口一顿抽疼,像溺水的鱼,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纵使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却仍是有人,不懂得珍惜。

  -

  三个孩子随着年龄渐渐长大,全家疼爱的小丫头也终于考上了高中。

  三个老人以培养他们的自主性而撤去了每日准时接送的高级轿车,给每个人配了辆普通耐用的自行车。

  学校距离机关大院不远,一路依山傍水,四季常绿,土路平展却少岔路,车流人流缓少,比起每日高调堵车的高速公路确实实用几分。

  顾瑶不会骑自行车,梁知安与唐简一有空余时间便教她学习骑车,无奈她天资愚笨,实在掌握不好平衡,几日下来,进程阻滞不前,身心疲惫的两人与顾遥妥协,每早轮流带顾遥上学放学。这样平衡终稳定。

  高中开学第一天,小姑娘就睡过了头,匆匆忙忙梳洗过后连饭都没有吃,拉紧书包就跳上了梁知安的自行车。

  梁知安一边抱怨她很重可一边又四处张望卖热乎早点的小摊位。

  顾遥坐在后座上懒散的打着哈欠问:“阿简怎么没有跟我们一起?”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自行车蹬得飞快:“他今天是值日生。”

  她实在困得不行,脑袋干脆依靠在他的后背上补起了难得的睡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清晨的空气新鲜而掺杂青草的露水香,略许潮湿,竟也慢慢洗去了身上的污浊之气,阳日未露,他的脊梁温暖而可靠,恰如那时。她呼口气,舒适的几乎快要做起梦来。

  连梁知安几次轻声踮脚停车都未发觉。

  学校不一会儿就到了。

  顾博舜曾在顾遥中考前带她来参观过这座市高中,其中布局都也显得不那么陌生了。

  她跳下自行车的后座,四处张望片刻,转过头来时,梁知安从自行车车把上解下一小袋热包子递给了她。

  “早晨吃这个,不然会熬不到中午。”

  顾遥瞪大了双眼,有些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

  袋子里鼓囊囊的蒙上一层热气,雪白的肉包小巧的被油纸包在其中,仔细一闻,香喷喷的,手掌渐渐传来真实的热度,她的睫毛被这股热熏得水汽玲珑。

  “知安你对我真好!”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不感激的对他说。

  他笑了笑,手指压制住她飞舞的发丝。

  “那是!你才知道我这人很不错?”

  顾遥很真诚的用力点点头。

  说笑过后,梁知安嘱咐她在这儿稍微等他一会儿,然后他推着自行车便向不远处的车棚走去。

  她吸了吸鼻子,仔细打量学校周围,用力将这些建筑物记在脑子里。

  过会儿,正是上学高峰,大批学生涌进,一时人仰马翻的浑浊。

  顾遥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袋,仰头看了眼学校的钟楼。

  这时,突然传来嬉闹奔跑的声音。

  直至越来越近。

  咒骂声带着嘈杂的调笑声,运动鞋在水泥地的摩擦声,声音很大。

  顾遥循声转过头的功夫,眼前却已逼近一庞然大物,头顶的太阳竟遮了个严严实实,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像是被重物撞击,眼前的景物一时间颠倒过来。

  雪白的肉包滚出包装袋,转了几圈停下,沾满灰尘。

  自己的四肢顿时感觉到了酸辣辣的疼。

  “哎呦小学妹被你撞倒了!”

  “混蛋!明明是你!”

  “遥遥!”

  知安的声音渐渐传来,顾遥拍了怕一片混沌的脑袋才后知后觉的站起来。

  “怎么回事?”

  梁知安才刚刚锁好车,赶着时间走回来,便看见顾遥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肉包滚了一地,顿时心头一跳,顾不得旁便几步冲上前,也不知撞到了几个学生。

  顾遥捂着有些酸痛的鼻头,傻乎乎的用眼睛寻找罪魁祸首,谁知那两人早已逃之夭夭,心下只吼着倒霉透顶。

  “遥遥!你流鼻血了!”

  梁知安手足无措,瞧着鼻孔那通红的一柱液体不受控制的直泻而下,也急了,口袋掏了个遍,也没什么可以止血的。

  顾遥被迫仰头看天,大脑轰隆隆的响。

  “用我的吧。”

  耳边清冽好听的女声径自传进她的耳朵里,鼻尖颓然有很好闻的味道蔓延,很淡很淡。

  梁知安抬头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突来的女生,犹豫的接过她手中的纸巾道了谢。

  “遥遥,我带你去水管处洗洗。”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两人均是满头大汗。

  顾遥可怜巴巴的,校服的袖口也脱了线,额头湿漉漉的。

  “你真没看清是谁撞到你的?”

  梁知安一边用纸巾帮她擦拭着脸一边问。

  “没有看见……”

  当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折腾的七荤八素,眼前只冒星星了,哪里能看得清那几个家伙的嘴脸。

  顾遥扯开那小包纸巾的开口,掏了一张。

  又是似曾相识的味道,很干净,很清爽。

  “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

  梁知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不认识。”

  她“哦”了一声,心里想着,总归是要去谢谢人家的,心中好像偶有潺潺暖流,叹口气觉得其实好人也有很多,心情便也从阴转晴。

  年少时,有算命的先生曾为她补过一卦,说她的感情线平顺而长久,分叉浅,只是善变。

  她嗤之以鼻,在心里说着小女孩幼稚的情话。

  后来,那个有着淡淡茉莉香的女生微笑着走来,她美丽柔弱的面具下却是惊涛骇浪。

  于是,她的高中生活,还有他。

  从头至尾,无一幸免。

  

☆、第九章

  

  A市华南高中是有名的学校,每年一本线考上的高三学生足足占到五成多。

  今年夏天对于唐简来说十分的关键,他已经步入高三,正是努力备战高考的时节,休息时间微乎其微,更是常常熬夜到凌晨。

  秦愫一与陆辛见他辛苦,也会煲汤带给他喝,那孩子自小就善自理,独立性强,唐老对他是信心十足,根本不会担心些什么,相反独自忙活些什么繁杂的琐事,几乎是瞒着唐简的。

  顾遥的新班级阳盛阴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她性子虽是腼腆,但抹开面儿后与之笑脸相迎,不一会儿便与班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打得火热了。

  她的同桌名为付辰,留着一头精神清爽的短发,一双眼睛大笑时会弯成月牙儿,性格耿直,有时会像个男孩子般的徜徉在足球场上,她很喜欢这样的女生。

  两人认识仅一天就开始形影不离,说笑如一体。

  正前方盘踞一骨感女生杨晓媛,正迷韩国一众养眼偶像,浏览海报时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谁说她偶像一句坏话都不行,都要乱棍打死,一个不留。

  华南高中的构造略微复杂,高三教学楼被分配在学校正后方,其前方围绕一小片茂密的竹林,围墙高耸,连操场都是今年新修建的,外观如同与世隔绝,闭关修炼的模样。

  高二教学楼就在围墙前方,地广人密,学生也格外嘈杂。

  唯一普通的就是高一学生的领地,进校门路过一个娇小的花园,穿过浅短的常春藤长廊便到了目的地。

  付辰曾开玩笑说,高一就是给高二高三挡枪挡炮用的。

  杨晓媛不同意她的观点,反驳说要是地震的话,他们还跑不出来哩。

  顾遥只知道围观两人的对话,时而被哪句戳中了笑穴,一个人抱着肚子傻笑,不亦乐乎。

  -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用以此来缓解学生沉重的学业压力,而高三却除外。

  付辰明媚如春,报名参加一千米赛跑以及标枪,杨晓媛与顾遥身为运动白痴,自然承担了拉拉队员这一项,于是每日下午的这个时候便以此借口来逃避无聊的自习课。

  天空被晚霞晕染,云彩压下一层余晖,学校的枫树被染色,枝头迎着秋风摇曳。

  下午操场不乏锻炼运动的学生,还有不少社团成员成**结队、训练有素的集合,隐隐几小对儿情侣,脸颊泛着桃花色,手牵手你侬我侬的散步溜达,宛如春风过境。

  顾遥与杨晓媛坐在观众席,不时的冲正在训练的付辰挥手,笑容溢在风里,甜丝丝的。过后杨晓媛又会低头握紧手机努力的刷着微博,一会儿惊喜异常,一会儿又垂头丧气的,模样怪异。顾遥也不管她,只管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着绿草地上付辰驰骋的英姿。

  少顷,随着黄昏将近,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来的大多是漂亮女生,身穿简洁的运动服,头发像是海藻般的随意垂在肩头,一颦一笑如花似玉,走路像带起了风。

  顾遥瞪眼看了一会儿,心中暗中称奇,然后用手肘拱拱杨晓媛。

  杨晓媛百忙之中才踌躇的抬起头,突觉脖子一阵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于是老气横秋的揉按着发涩的太阳穴。

  “那些女生都是干什么的啊?”

  杨晓媛顺着顾遥的视线望过去,平静的“啊”了一声,讲道:“她们是真正的拉拉队队员,听说出去参加过好多比赛了,就咱俩这种的顶多山寨。”

  顾遥“嘶溜溜”的抽了口气,只见少女们纷纷脱下了蓝白交错的运动衣,浑身只着短裤与工字背心,j□j的身材一览无遗,渐成为全操场最瞩目的景色。

  “还真是!”两个女生互相对望一眼,知气质无以相比拟,于是摊手耸肩泄了气。

  “遥遥!”

  顾遥正独自伤神为何没生的那样美,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清晰的呼喊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梁知安站在操场最中央,背心印制鲜红鲜红的数字三,红白条纹交叠的足球袜直到膝盖,他头顶柔和的夕阳色,身披霞光微笑着向她挥手示意。

  她却颓然觉周围一切失色暗淡,唯有他的笑容最为真实深刻。

  顾遥站起来欢快的回应他,像是得到了一份突然的惊喜,整颗心脏都蹦了起来。

  这种感觉明明很熟悉。

  每一年冬日白雪的时节,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站在窗外的雪地里,寒风刺骨里一边唱着“生日快乐”一边将仙女棒挥舞在天空里,脸颊扑闪的通红通红,还不停抽动着冻僵的鼻头。

  她的身体较弱,陆辛不许她出门在冰天雪地中疯玩。

  于是,她只能站在窗户里,看着被一脸火光衬得明媚的少年在雪白的地上踩出大大小小的脚印来。

  他们只有一窗之隔。

  于是她用温热的指尖在雾气渺渺的玻璃上写下清晰的三个字:梁知安。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嗤嗤的笑,酒窝仿佛要溢出醇浓的酒来。

  思绪透过桂花醇香的味道归来。

  只见不远处的梁知安笑着捡起地上的足球,嘴唇对她的方向作了个口型,随后在其他队友的簇拥下重回训练场,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想着,即便是无穷无尽的人**涌来,她还是能一眼找到他。

  她点点头。

  我等你。

  “顾遥,他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杨晓媛一惊一乍,顾遥身子下意识的颤了颤,随后才反应过来。

  “才不是,他是我从小长大的好朋友。”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

  顾遥想了想道:“算是吧……”

  “我看他长得不错,有种风早的感觉!”

  顾遥扭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谁是风早?”

  “看过‘好想告诉你’没?”

  纯情的小鸭子摇了摇头。

  “日本超级纯爱的爱情动漫啊,记得当时在网络上连载的时候,我在大晚上的跑去网吧等更新……”杨晓媛回想起旧事又摇了摇头。

  “我没看过……不过我看过蜡笔小新啊机器猫啊小丸子之类的!”

  话说出口,杨晓媛被雷了一下。

  “就没看过别的什么?比如海贼王?或者是情节比较柔和的,犬夜叉!”

  小鸭子又无辜的摇了摇头,一脸纯情小哈的模样。

  “算了算了,傻不拉唧的,真是纯情……”

  -

  放学后,她与梁知安会和。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有浅浅的汗水的味道,眼角还有一丝疲劳犹挂。

  问过他后才知道,他参加了学校的足球社团,而且运动会还报名参加了好几项比赛,这几日运动量实在过大,觉都不够睡。

  顾遥心疼的摸了摸他淡淡的黑眼圈,然后突然坚定的说:“运动会我给你做便当吧!是我很拿手的食物!”

  梁知安听闻这话忽然愣了愣,一阵风过后,随即又笑眯眯的:“是能吃的食物之一么?”

  顾遥深呼吸,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

  “喂!你太不给面子了吧!”

  “是你上次做给阿简吃的那道菜么,烧焦的那道么……”

  “混蛋混蛋!”

  昏暗洒下的车棚里,落叶遍地,昏昏沉沉的空间里,隐隐能看见少女眉毛皱成一小团儿,眸色乌黑光彩映人,小拳头“啪啪啪”,少年嘴角绽放着好看的弧度,每个声音都是鲜活动听的。

  不远处干枯了的大柳树下,站着另一个她,那女孩子的皮肤宛如雪色,秀发落满了枫叶,她的睫毛弯弯,眼睛里却如深渊般映出他与她顽皮的身影。

  她纤弱的背影,就那样诡异的盛开着。

☆、第十章

  久违后的假期,对于唐简来说一如既往的狭长而疲惫。

  他有很好的习惯,晨色薄雾恬淡后转而清醒,他不贪睡,穿着最为随意舒适的棉质衬衫,领口干净整洁,褶皱全无,然后走到厨房亲自为唐老煮热牛奶、煎鸡蛋。

  唐简在他人眼中是确确实实的居家男人,不过一点儿偏执,一点儿疏冷,心思里还有深沉的怅恍,他们认为他生性凉薄,自以为与他深交,倨傲引以知晓全部。

  那么还是不够了解他。

  “阿简你会不会时而想念他们?”

  “什么。”

  “父母,你的父母。”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认真而谨慎,她认为这不会是突兀的话题,撕裂的伤口,汨汨流血,最隐匿的部分没有了血色,这不是好事。

  “……会。”

  “那想起时……心脏会不会很痛啊?”

  ……

  他颓然一笑,不明意义的,收起了回忆。

  这不是她能够明白的。

  对于唐家来说,最阴暗的过去,是连他也不敢想的。

  “今天是周末,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唐老拄着拐杖走下楼,额角的白发越发鲜明。

  “我是向阳之人。”

  唐简搁下瓷盘,将刀叉用纸巾擦拭整洁,淡淡的道。

  唐老闻言微微的笑,走路时脚步略显滞阻,半晌后拉开木椅慢慢的坐下,落地窗的薄阳溢进来,瓷盘周围镀上层金色,手边的晨报被映照的很温暖。

  “你今天要跟爷爷一起去么。”

  唐老很平静的抚平鬓角的碎发,岁月走过的面容依旧神采奕奕,眼睛里充满力量。

  “我会一个人去。”

  唐简将牛奶倒进杯子里,放在唐老的面前。

  “……那也好,我想他们应该很想念你,陪他们说多会儿话。还有,不要责怪他们。”

  唐简身形一滞,纤长的手指径自捏紧了玻璃杯,指尖泛着与牛奶般若的颜色,皮肤炙烤的滚烫滚烫。

  唐老将他的异常尽收眼底,只沉静的饮一口牛奶。

  “阿简,你记住,爷爷以你为傲。”

  -

  “啊哈哈,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威严依存!”

  顾遥睡醒后已是日上三竿,不修边幅的下楼后却见家中有客人做客。

  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模样,浓密的黑发用昂贵发胶梳起,味道很重,更特别的是,他的腰间别着一大串极繁密的钥匙,肥硕的身子只一晃动,便能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他与顾老似极为熟悉,连顾博舜都与他说笑有加,想必是与顾家有交情的人。

  见顾遥下楼,那男子便转头打量她,竟而温情的笑开了。

  “这是遥遥啊,都长这么大了!”

  顾老“呵呵”的笑,招手叫她靠近。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情不愿的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你江叔叔,以前曾是我的徒弟。”

  顾老边介绍着边让她叫人。

  她微微颔首,不亢不卑的,“江叔叔好。”

  江劲点点头,对顾遥夸赞有加,他肉鼓鼓的脸细看几分也略滑稽。

  “你看你啊,才当领导几年就胖成了这样。”

  顾博舜打趣道,拳头在他的肚皮上敲击几下,那玩意像是弹性大的很,颤巍巍的晃动着。

  “没办法,这是事业的积淀,男人嘛,就该不拘小节的。”

  其他的家常话她没有兴趣细听,只打过招呼后便踱步去餐厅填饱空乏的肚子,随后悠哉居闲的回到房间。

  唐简来时,江劲依旧没有离开。

  他一袭黑色正装,容貌烟火不食,身形被修饰的极为挺拔,见到唐简,江劲的神色似乎闪烁几分,可随后眉梢散开,又微笑开来。

  江劲说:“这应该是阿简,实在与唐老年轻时相似几分。”

  唐简眼神冷清,颔首低眉,遵照礼仪。

  “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同志私下便讨论顾、唐、梁这‘三大山脉’中容貌的佼佼者。”

  江劲看着唐简,笑容不减:“结果一圈下来,唐老的支持率遥遥领先,而我如今,也领悟到了其中的原因。”

  剩下的一小句,他没有说出口。

  不论是唐岩还是唐简……以及那个孩子……模样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而他们,恰恰继承了唐老年轻时的优点,俊美万分。

  “阿简你是来找遥遥的吗?她在楼上。”

  顾博舜问道。

  唐简摇摇头,“您可以帮我告诉遥遥,我今天没办法教她做饭了。”

  “你……”

  “我……今天要去一趟南云。”

  屋子里一瞬间有着畏缩的寂静,顾博舜脸色逐渐黯淡下去,顾老闻此言却若有所思的抬起了头,随后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释然随和。

  “帮我,问他们一声好。”

  -

  南云位于A市外围的山区。

  那段车程不长,却是跌宕不平,磕磕绊绊一路石沙飞扬,可景色却是明亮如春。

  山水相依,蓝天环绕,飞鸟一展歌喉,所有人安适的居于这片丰硕的土地,没有被城市的喧嚣而打扰。

  他踏着大理石行走在一片空旷之中,丛中缠绵氤氲的湿气,直到走近一块墓碑旁。

  然后缓缓蹲下,没有悲伤所侵扰,他的脸上一片平静,脸部线条很清瘦,身影在秋风中格外单薄。花色遍野,落叶安定,跟梦境中的归宿有几分相似。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有段值得追寻的往事,想起时……心脏真的会痛。

  手指划过冰凉的石板,这风中阴冷徐徐,逝去人们的灵魂或许真的会游荡于此。

  碰触到凹陷下去的字符,他一笔一划重新描绘。

  唐岩。

  宁如玉。

  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

  长眠于此。

  算是归根落叶。

  -

  他回来时已近凌晨。

  黎明在黑夜中无声的嘶吼,觊觎来世的光明,深秋的轻风已是入寒,他依旧步调稳固。

  “阿……简?”

  黑暗中粲然一抹透亮的光。

  她蹒跚着跑上前来。

  他颓然满脸惊讶之色,眼睛里深埋的溃烂化为乌有。

  “遥遥?”

  慌乱之下攥住她的五指,果不其然的冰冷而萧然,更用力的将她的手掌裹紧在衣袖中为她汲取稀薄的暖意。

  “你终于回来了。”她端视他的脸,在冷风簌簌中存在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

  她觉得他的周围很温暖,于是蜷曲手脚靠近拥抱他的体温。

  “遥遥……”他无可奈何的叹息,用外套将她裹紧。

  “见到爸爸妈妈了吗?”她低低的问,嗓音微微沙哑。

  “嗯。”

  “应该会难过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总是如此……可是这样会很累。”

  他平稳的呼吸着,怀中的帐然被填满。

  “嗯。”

  “那你会不会哭出来。”

  “不会。”

  “阿简……可我想哭。”

  他抚拭她黑夜般的发丝,嘴唇带着他特有的味道擦过她含有湿气的睫毛。

  “遥遥,我以为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她微微抬眸,空中若有若无的星光拂亮唐简的侧脸,她心头一跳,他霎那很陌生。

  唐简淡淡微笑着,眸光却如利刃。

  “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么做。”

  他这样说着,低下头来,眼睛中没有了她的身影,那样的冷瞳中万物冰封,深浅不知,转瞬而逝的辰光告诉她。

  她心脏顷刻抽疼,有一瞬间的心冷。

  “答应我。”

  他冷淡至极的看着她,所有温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她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睫毛上落满白霜。

  然后突然,就落了泪,

  -

  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而无味。

  顾遥更为诅丧,心神不宁中,何事都不会顺利,昨日与陆辛学习烹饪鳕鱼饼的时候还烫红了手指,鳕鱼饼美味而新鲜,她食之无味,满腹愁思,秋日便是如此,轻易使人悲伤。

  清晨,她坐在操场的观众席,梁知安英姿飒爽的踢足球,付辰轻快的舒展着身姿,而美妙的少女们也成**结队,啦啦队服充满活力,只有杨晓媛坐在身旁,满脸惆怅。

  顾遥拍拍她的肩膀,对她柔和的微笑。

  “你也有心事?皮笑肉不笑的,还想安慰我。”

  杨晓媛挑眉,毒舌依旧猛悍。

  顾遥无奈摊手,身影凄凉。

  学校的绯闻总是传的神乎奇乎,满校皆知。

  杨晓媛前些日子因与高三男子共撑一把雨伞而被认为是恋爱了,班主任找她谈话,语重深长的教导,话题无不隐晦,她从办公室出来后精神怏怏,几天没有心情刷微博。

  而如此迅猛的传播速度,只因男方英俊而温柔,是大部分女生们的梦中情人其之一。

  由此,她受到了大部分女生的精神攻击,难听的话比比皆是,基本体无完肤。

  而顾遥之所以在梁知安与唐简之间存活完整的原因,只因她与他们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亲昵到只是家人般的存在。

  所以也有不少女生,将情书递到她的手上,而她的工作只是一个简单的邮差。

  如果不是因此,那她什么都不算了。

  -

  下午时,顾遥被老师留堂,没有赶去操场。

  梁知安环视观众席一圈,只见到杨晓媛独身一人,细问之下才知晓。

  杨晓媛讲话直白,冷言冷语:“你喜不喜欢顾遥。”

  “啊?”梁知安瘪嘴。

  “我是问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他突然愣在那里,半晌才笑出声。

  “杨同学,是不是因为前些天的绯闻让你受到刺激了。”

  “前两天,我见到你与一个女生约会,她是拉拉队的。”

  杨晓媛的声音很冷,眼睛的光很凛冽。

  他忽然笑了:“那又怎样?”

  “可她还是满心欢喜的为你准备便当,手背每天都会出现新的伤口。”

  梁知安在她身边坐下,发丝乌黑,眸色如常。

  “你要知道,我们只是青梅竹马,而遥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晓媛正欲反驳,梁知安却已站起,胳膊的线条清瘦,他颠了颠手中的足球,冷冷的笑,“我需要她,即便是错误的,而遥遥,我要她永远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我身边。”

  “你很自私!”

  杨晓媛咬唇。

  “随你所想,正如你,绯闻的开始,不正是因为你对姚睿的一、厢、情、愿,而你也是自私的。”

  他走下观众席,回头看她时嘴角带着嘲讽,轻风中带着青草香,他狠狠地嗅,眼睛里却满是戾色。

  喜欢这个词,他从未放在心中去思考,可它像小提琴的银弦,慢慢的,残酷的,将他缠绕,可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唯一真实的是,他与顾遥之间,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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